第38章 作風

從永安宮中出來,朱瑩瞧見了那具放在宮門外不遠的遺體。

待芳面容扭曲,滿是痛苦之色,幾乎分辨不出她生前的模樣。

她大張着嘴巴,從口角到胸膛上的衣服,都滿是嘔吐留下的痕跡。

服用砒/霜而死的人太過恐怖,朱瑩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險些吐出來。

她按着胸口撇過頭去,緩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

遺體邊蹲着一個身穿大紅官袍的男子,正仔細的親手檢查,試圖從待芳身上發現一些線索――當然,他最想要的信息,一個都沒找到。

原來陳端沒找借口,是真的在檢查?

朱瑩滿懷疑惑,便要登辇,忽然想起些什麽,又原路回到待芳遺體不遠處。

陳端擡頭,和她對視片刻,起身道:“娘娘有話要對端說嗎?”

“你……”

朱瑩遲疑的看着他,終于問道:“陳太監,東廠提督是不是換人了?”

皇帝讓人插手管這個案子,派來東廠提督太監才更術業有專攻吧……

“娘娘這是什麽話?江廠臣又沒犯過事,”陳端失笑,道,“自然是沒換的。”

他又問:“娘娘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只是覺得……東廠的人查案比較多,更容易被派過來。”

陳端奇怪的望着她:“娘娘,這畢竟是宮裏的事情,一般來說,東廠管不到內宮……”

他停頓片刻,忽然記起眼前的朱美人,就是那個在東廠大獄走過一遭的妃嫔。為此,朝堂上不少人對東廠頗有微詞。

繼續說下去,恐怕惹得宮妃不快。無寵妃嫔,他當然不會看在眼裏,得罪不得罪,對他都毫無影響。

只是朱美人與皇後娘娘親近,出東廠後,又和王詠打起了交道,有這兩層關系在,自然能不輕忽對待,便不輕忽對待了。

陳端連忙轉移話題,道:“若論查案,端也是不差的。”

朱瑩不信。他查案要是不差……待芳估計就不會躺在這裏了。

她打算客套兩句,回長慶宮去,陳端已經擡手,指向身後不遠處的猙獰遺體,道:“娘娘,你看……”

朱瑩的目光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移到還沒完全蓋上白布,猙獰的遺體上,剛壓下去的惡心感瞬間湧了出來。

她忍不住捂住嘴,幹嘔兩下,勉強道:“那邊祝陳太監能盡早抓住那個內侍了,以免我與充儀娘娘日夜懸心。”

陳端還想就昨晚的事情,問她幾個問題,朱瑩已經匆匆告辭。

宮中女子以貞靜為美,是以各樣衣飾,都支持妃子們緩行漫步,儀态端方――

及地的繁複裙擺,過長的披帛,以及發髻上垂珠的步搖,腰間的禁步,都沒法阻擋朱瑩迅速離去的腳步。

如果皇帝就在附近,一定會勃然大怒,罰朱瑩禁足,再次抄寫《女誡》的……

陳端帶着幾分遺憾,眺着已經走了很遠的辇,想問的東西還沒問出來。

不過朱美人只是單純的感覺惡心,沒有生氣,他便不十分在意,重新蹲下來,打算着一會兒便到長慶宮裏,詢問一番去。

·

用過午膳,長慶宮內外值守的內衛多了起來。

估計是為了避開嫌疑,新調來的內衛健壯是健壯,從身高上看,明顯低于那晚見過的內侍。

這叫朱瑩放下心來,沒對他們多做關注。

內衛調來沒多久,又有一隊宮人來到長慶宮,拿着皇後手谕,以及一車尖銳的玩意兒,不多時便将長慶宮宮牆上,插滿了利器。

李充儀驚呆了,連忙扶着宮女,出來相問,朱瑩攔住她,道:“娘娘,皇後娘娘這是護着咱們呢。”

今日的長慶宮注定不能平靜下來了。

朱瑩站在偏殿門前,遙望着宮牆上密密匝匝的銳器,陽光閃爍其上,列出一道細碎的明光。

這樣的嚴陣以待,在齊朝宮中大約是絕無僅有的。

皇帝登基不到十二年,先帝時發生過的許多事情,還未随着時光的流逝徹底淡去。

朱瑩在皇後那兒,聽過一些先帝朝內宮中發生過的舊事,知道先帝在日,宮裏曾出過相似的禍端。

先帝對那件事的處理手段堪稱雷厲風行。

他派當初的司禮監秉筆、兼東廠提督劉太監負責查案,還規定了兩日期限,授意劉太監盡快了結此事,寧有錯殺,不可錯放。

于是劉太監将宮裏所有符合要求的人,不分青紅皂白,俱都打死,其中還有兩個世家旁支出身的妃嫔。

也是由于這件事,那個風光無限,多少人想盡辦法都扳不倒的帝王寵臣,在先帝去世後便迅速失勢,最後被貶谪到行宮裏去了。

不止是先帝。

大齊歷代帝王,在前朝事務繁忙,不願分出精力顧及後宮的時候,對待後宮鬧出來的亂子,大多都抱以一刀切的态度,區別只在于做得明顯不明顯。

皇帝在這樣的教育下成長起來,或多或少都會繼承長輩先祖們的毛病。

一面放着陳端查案子,一面派人保護李充儀,還在牆頭上插了一大堆防止別人翻越的東西。

很明顯,這樣的主意必然得到過皇帝首肯,更有可能,還是皇帝吩咐下來的。

仿佛預見到殺害待芳之人,以及待芳身後潛藏的主使并不好抓,結案期限要無限拉長一樣。

這皇帝到底是不是再次觸發了戀愛腦,還有待商榷啊。

朱瑩又想起還在禁足的柳貴妃。

此人沒能參加中秋宮宴,可宴會散了沒多久,皇帝便到仙栖宮陪着她吃了頓團圓飯,把皇後都給丢開了。

按理說禁足中的妃嫔,沒能力把手伸這麽長,然而……朱瑩眼神放空,直勾勾的盯着宮牆,腦子裏一片空白。

·

謝昭儀的到來,打斷了朱瑩的深思。她走進長慶宮,止住宮人通報李充儀的腳步:“我便不去看充儀姐姐了,找朱美人有事。”

宮人腳步一頓,謝昭儀已來到朱瑩面前,微擡起下颏,倨傲的睨着她,金珠玉翠随着仰頭的動作輕晃。

“皇後娘娘叫你們去了?聽說還有人沒了?人抓到了嗎?”謝昭儀發出連環三問。

“待芳被人下了毒,陳太監正在查,大約不久後便會有結果吧。”朱瑩回答。

謝昭儀冷哼道:“我可是聽說你見過那人了,不知是哪個宮裏頭的,怎麽這麽巧,就能叫你給撞上?”

“娘娘何意?”朱瑩問。

兩個人劍拔弩張,宮人見勢不妙,還是進殿禀報李充儀去了。

美人生氣時很好看,美人無理取鬧,質問人的時候,也會叫人心中生不起指責之意……假如這個美人不是謝昭儀的話。

大概女娲造人時也遵循了這裏多給一點,那裏就少給一點的原則,謝昭儀擁有無與倫比的美貌,頭腦就相應的簡單了許多。

那一點剛生出來的閑氣,一下子便不曉得該怎麽發作出來了。

她有心好好跟謝昭儀掰扯一番,可只要一想到從前種種,以及謝昭儀的名聲,就徹底歇了心思。

便是不打算顧及謝昭儀聽風就是雨的軸勁兒,也得顧及自己的嘴巴舌頭。

朱瑩與謝昭儀互瞪了一會兒,終于做了退讓:“哪個宮裏的不知道,不過……身量和昭容娘娘身邊一個內侍很像。娘娘可以去瞧一眼,倘若擔心自己的安全,不防多躲着點體格相似之人。”

謝昭儀有些驚疑的望着她,好半天才嗤笑一聲,離開了。

朱瑩繼續惆悵的望着牆頭上一片刺眼寒光,嘴裏叼了根草無意識的嚼,旁邊侍立的宮女幾次出言提醒,她都沒聽見。

長慶宮掌事宮女過來相問,朱瑩才回過神來,擺擺手:“沒事兒,昭儀娘娘剛才來過,只不過是太擔憂自身,故而急切了些罷了。”

掌事宮女回去禀報,朱瑩才覺嘴裏一片苦澀。她呸掉嚼爛了的草,來到小書房消磨時間。

皇帝戀愛腦發作,和朝堂上有事,牽連後宮,這兩個可能性輪番在朱瑩腦中轟炸,她反複回想着自己了解的一切,卻怎麽分析,怎麽覺得不靠譜。

――還是得到的信息太少了啊。

如果王詠在就好了。他寄來的信裏尚且寫了不少和時事相關聯的東西,想必面對面說點什麽深入的話題,也會更容易一些。

總比蘇純這個謹慎到過了頭的家夥,帶給她的幫助要大許多。

朱瑩翻書的手忽然頓住了。

謝昭儀為什麽專門跑到長慶宮裏,抓着她問來問去?總不會是專門來向她表示不屑的吧。

受皇後娘娘召的,除了她以外,還有武婕妤和顧昭容。

兩個人都出身世家,依照世家女向來只和世家女來往的慣例,謝昭儀最該去詢問的,應該是她們兩位。

是誰挑撥的?

她回憶了一下。那時候皇後宮中人多且雜,有永安宮伺候的宮人,宮正司女官宮人,司禮監太監,妃子,和妃子們帶來的人。

這些人……挑撥謝昭儀懷疑她,吃飽了撐的嗎?

朱瑩分析了一會兒……

然後果斷放棄了。

橫豎內衛已經讨要了幾十人,牆頭上也寒光閃閃。

再加上皇帝皇後,以及掖庭上下的關注,長慶宮已俨然成了內宮中最安全的地方。

宅在安全之地茍下去,才是朱瑩的一貫作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