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葉孤城跑了。
準确來說,他并不是逃跑,只是躲避應該有的麻煩。
小皇帝,西門吹雪,宮九,不止一次懷疑自己最近命犯太歲,否則這些人怎麽一個一個接二連三地找上門。
葉孤城一點都不懷疑宮九就是專門來找自己的,而且正好遇上了丁獨秀,他對小姑娘還挺喜歡,也很擔心她抽了宮九一頓會出什麽問題,跑路的時候難得帶上了她。
岚風朗月一衆下屬看丁獨秀的眼神都不對勁了,小姑娘自己也受寵若驚,聽見了葉城主的話恨不得直接昏死過去。
她何德何能竟然能與城主一同外出?
葉孤城看街上的車水馬龍,走卒販夫,一臉深沉。
一頭腦熱從院子裏撤出來了,所以,他現在應該要到哪裏去?
葉城主低頭,就看見比自己矮不止一個頭的小姑娘用非常信任的眼神盯着自己看,眼睛眨巴眨巴,裏面只有滿滿的信任。
就算葉城主說我們一起去跳崖,她也絕對不帶猶豫的。
岚風在身後,她和朗月,只要葉城主外出就總要帶上一個,說是幫手也好,說是保镖也罷,白雲城的下屬裏還沒有誰武藝比她們倆更加高強。
岚風不會用渴慕的眼神盯着自己,因為她實在是非常冷靜自持的一個女人,但她對葉城主的信任卻半點不少。
葉孤城臉一僵:糟糕了,沒想好去哪就跑出來了。
白雲城主周密一世,疏忽一時,最近被各種Boss刺激得精神有點緊張,偶爾做了有點錯誤的決定。
也不算是錯誤,只是他沒有想好跑到哪裏罷了。
葉孤城心道不成啊,得找個借口描補描補才行。
Advertisement
無論是岚風還是丁獨秀都不會計較葉孤城小小的失誤,以她們的盲從,根本無從發現葉孤城一時的失态,然而,短暫的掉線之後,完美城主再次上線。
葉孤城是一個非常有邏輯的人,他不允許自己行事有一點點說不通的。
所以,葉城主便帶着兩女人走在街上,就如同他在白雲城時一樣。
在酒樓上吃酒的都是食客,食客中有普通人,也有江湖人。
江湖人很好認,因為他們與絕大多數裝扮整齊的常人不大一樣。
就像是陸小鳳總是披着大紅披風,葉孤城總是一襲白衣一樣,塵世之人少做如此打扮。
更不要說,江湖人身上還有一點,是普通人永遠不會有的。
那就是殺氣!
有一桌人,他們周圍空蕩蕩。
桌子上也很空蕩蕩的。
他們本就沒有點多少酒菜,寬大的桌子上只有一壺酒,兩個杯子,一碟花生米。
兩個人卻坐了最大一張桌子。
将酒店二樓全包下來,他們的位置能不大?
如果是陸小鳳在場,他一定會很驚訝,因為坐在桌邊上的兩人,他都認識,不僅認識,還是他很好的朋友。
但是這兩位好朋友卻未必認識,即使他們都姓霍,八百年前怕是本家。
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人談話,最先繃不住的往往是年輕人,霍天青與霍休也是如此。
一個驕傲重義氣的年輕人,是絕對比不過一個狡詐陰狠的老人的。
但是兩人坐在一起,卻偏偏分不出誰更狡詐,誰更狠毒,因為霍天青眼看霍休,滿是怨恨,而幹瘦的老人則一臉鎮定,兀自吃一盤花生米。
霍天青不是一個笨人,但他喜歡上官飛燕,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是為了自己的心上人,便能做很多平日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上官飛燕在他眼皮底下失蹤,他現在已經快要瘋了。
霍天青看老人吃花生,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而且并不注重身體的保養,比起白白胖胖的閻鐵珊,霍休看上去就像一截柴火。
但就是這截柴火告訴他,他知道上官飛燕的去處。
他到酒樓已經有超過一盞茶的功夫,但是老人還沒有說一句話,他的忍耐能力已經到達極限。
霍天青深吸一口氣道:“你說,你知道上官飛燕在哪裏。”
霍休看年輕人一樣,好像在指責他怎麽這麽沉不住氣,但嘴上卻道:“沒錯。”
霍天青眉毛一挑道:“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霍休道:“你也可以不相信我。”
但霍天青不可能不相信他,因為眼前這老頭竟然知道自己和上官飛燕之間的關系,這原本是個秘密,但等到秘密被第三人所知,就變得不是秘密了。
霍天青不說話了,因為他在考慮,自己要說些什麽。
但霍休卻不想讓他繼續沉默,他道:“你知道上官飛燕是什麽時候到珠光寶氣閣的嗎?”
霍天青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問道:“什麽時候?”
霍休道:“酉時二刻。”
霍天青啞然,酉時二刻,陸小鳳和花滿樓才進門!
霍修又道:“你可知當天邀請的蘇少卿為何沒來?”
霍天青心頭浮現一層奇怪的情緒,他之前竟然沒有将蘇少卿的未赴約同上官飛燕的失蹤聯系到一起。
但同時,浮上他心頭的,還有莫名的恐懼,為什麽這老人什麽都知道?
他本不應該知道。
但霍天青實在是太想知道上官飛燕的去處了,所以他只能道:“為什麽。”
一直在被霍休牽着鼻子走。
霍休道:“因為他也遇到了一個人。”
霍天青道:“誰。”
霍休道:“葉孤城。”
葉孤城也在酒樓上。
他的杯中,是一望到底的白水。
一個白衣的大男人,帶着倆白衣女人在街上逛本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特別這男人還很俊美,而兩個女人也都長得不錯。
在看清葉孤城的臉之前,或許會有男人擠擠眼睛交換一個淫邪的眼神,但等到他們看清葉城主的長相,卻只會被其凜然的氣質所撼動。
有一種男人,你看着他,就無法聯想到情欲,聯想到男人都會犯的那種錯誤。
葉孤城就是這種人。
因為全天下沒有女人能配得上他。
他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對葉孤城來說,無論是怎樣的人看他,只要不是小皇帝宮九西門吹雪他都能處之泰然。
所有人都是炮灰,在古龍的世界中,炮灰的含量或許比不上一個紅瓤的西瓜。
但他能不在乎,岚風與丁獨秀卻不能。
丁獨秀是個很年輕的姑娘,也很少出島,從她出生起就有一思想根深蒂固。
白雲城主是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的。
她的眼睛很清澈,清澈到能倒影一切,男人淫邪的目光被她看在眼中,理所當然認為是沖着城主去的。
葉城主天人之姿,怎能被這些男人以此污穢的目光盯着看?
她的手,已經摸上了腰上的鞭子。
岚風看似比丁獨秀淡定點,但也只是看似,別以為葉孤城沒發現,她的手已經暗戳戳地摸上了身上挂的小香囊。
岚風的手段,葉孤城都不想領教。
他深深地知道白雲城的迷妹有多麽可怕,這句話本不該他這個偶像來說,但如果在街上呆久了真的很可能有什麽不想看見的意外發生。
葉城主佯裝腹內饑餓,上了酒樓。
岚風:!!!
竟然餓到了城主我真是罪該萬死!
丁獨秀:!!!
天啦撸,城主竟然還要吃飯,我一定要告訴妹妹!
兩人的關注點并不相同,但內心的驚訝卻是一樣的。
葉孤城也四下看看,找了看上去最大最安靜的一件酒樓進去了,他都已經想好自己要點什麽,cos西門吹雪,點五個白煮蛋。
沒辦法,雖然葉孤城很想吃烤乳豬五花肉豬蹄膀,但這些食物,沒有一個符合他高高在上的仙人身份,瞧瞧他每天的夥食是什麽就知道,白雲城的人恨不得弄些清風露水給他當做飯食,跟他吃花瓣就能活下來似的。
但他是人,不是仙,露水和花瓣都不能支撐他活下來。
哦對,如果是白雲城主,那花瓣都要挑一挑,以他的孤獨寂寞,必定只能吃梅花瓣,其他的花都太豔俗,不夠高潔。
不管葉孤城想不想吃飯,他這一舉動都很成功阻止了丁獨秀和岚風蠢蠢欲動的心,看見兩人的手從武器上拿了下來,葉孤城悄悄在心中松了一口氣。
很好,街上的人安全了。
但這世上有一個很共通的道理,人背起來,就算喝水都會塞牙,葉孤城就是這樣。
這棟酒樓很大,很氣派,一樓的大廳人擠擠攘攘。
岚風找到掌櫃道:“二樓一間雅間。”
她沒有想到,掌櫃卻露出了一張犯難臉:“二樓都被包下來了。”
岚風點點頭,這很好理解,因為如果葉城主出去吃飯,白雲城的人也會做同樣的事。
葉孤城是一個喜靜的人,所以他吃飯的地方定然要安安靜靜。
葉孤城道:“走吧。”
這棟酒樓不能吃飯,那就換一棟,他人很講道理。
岚風和丁獨秀跟在他身後,剛要走,卻發現一店小二立刻從二樓沖下來,在掌櫃耳朵邊上耳語什麽。
掌櫃滿臉堆笑小心翼翼道:“這位貴客,二樓的客人請您上去,一同用餐。”
這邀請沒毛病,如果二樓的人是個江湖人,又恰好在往街道上眺望時看見了葉孤城,想邀請他上樓一敘,很合情理。
畢竟,他在這段時間已經成了江湖的名人。
葉城主其實還挺好說話,他心道正好沒地方打發時間,接受邀請似乎也沒什麽大事,一會兒正好可以回去,想來宮九若是沒有盯到他,也會從宅子離開。
他以為自己不值得宮九花時間。
所以葉孤城便大大方方地上了二樓。
然後,就懵逼了。
霍天青霍總管,正一臉仇恨地盯着他,就好像葉孤城搶走了他的妻子。
對霍天青來說,他不就是搶走了對方的妻子嗎?
葉孤城心道:壞了!
霍天青冷笑道:“葉孤城?”
已是确定他的身份。
葉孤城冷冷道:“是。”
霍天青不小了,他的表情很冷靜,但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能感受到他冷靜之下蓬勃的怒氣,簡直将一頭失去缰繩的野獸。
一個有種的男人,在自己心愛的女人失蹤後,怎麽會不生氣,不憤怒?
霍天青不僅有種,還很講義氣,很驕傲,他現在何止是生氣,已經氣瘋了。
霍天青道:“上官飛燕,你把上官飛燕帶到哪裏去了?”
葉孤城心道:上官飛燕?
對方怎麽會知道他與上官飛燕的失蹤有關?
葉孤城幾乎是瞬間想到了小皇帝,因為是他帶走了上官飛燕,但随即他又推翻了小皇帝洩密的想法,能讓霍天青這樣來找他,對他訴說此事的人一定很有威望,或者就是說了些只有霍天青和上官飛燕才知道的事。
小皇帝在江湖上何止威望,連名聲都沒留下,至于上官飛燕和霍休的事,他才把那女人從他手中帶走不久,想來還不夠盤問的功夫。
所以告訴霍天青的人,另有其人。
葉孤城冷冷道:“她不在我這裏。”
他說的可是實話,畢竟葉孤城是一個不屑于說謊的男人。
但氣到發瘋的霍天青怎麽可能聽信葉孤城的話?憤怒的獅子只會撕碎擋在自己身前的一切人。
他道:“罷了,量你也不會說實話。”
也不知道霍休究竟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葉孤城的話竟然是一句都不相信。
這似乎很正常,因為不止霍休給他灌過迷魂湯,上官飛燕也是如此,要知道,她從被葉孤城從道路上繞開起對白雲城主就一直懷恨在心,她是個心眼很小的女人,自己讨厭一個人還不夠,還要身邊的人都讨厭他,葉孤城在江南如此出名,說上官飛燕見過他倒也正常,找時間便在枕邊人耳朵邊上說葉城主哪哪都不好,久而久之,霍天青能喜歡葉孤城才是奇了怪了。
雙管齊下,霍總管對葉城主充滿了敵意。
他擡手道:“說不說實話,可由不得你!”
葉孤城:艹!
恕他直言,真想扇他一個大耳光!
葉孤城在心中恨恨道別讓他知道究竟是誰洩密的。
葉孤城道:“你們退下。”
他說的是岚風與丁獨秀,且不說前者,後者只是個小姑娘,而霍天青的內力卻是官方欽點可以與獨孤一鶴一拼。
一打丁獨秀捆在一起都不夠他一巴掌拍的。
白雲城子民最好也最不好的一點可能就是他們的盲從,只要是葉孤城開口說的話,那就是聖旨,就是神谕,說退出就退出,腳下一滑溜就出了戰圈,但兩人皆用仇恨的眼神緊緊地盯着霍青天看,恨不得将他灼燒出一個大洞。
仇恨,是刻骨的。
葉孤城其實很頭痛,看過小說的他怎麽不知道霍天青身份麻煩之處,這人煩就煩在這裏,打的得卻殺不得,實力還很高超,他戰鬥起來需小心翼翼,若下手沒輕沒重把他殺了,事情就真會變得很麻煩。
葉孤城最讨厭麻煩,但好像自從離開飛仙島,麻煩就跟長了眼睛似的跟着他。
但他豈會不應戰?
他蹙眉,眼中似有萬點星芒閃過。
那光劃得太快,也太亮,比天上劃過的流星還要絢爛。
是劍!
是白雲城主的劍!
酒樓,空蕩蕩。
不僅是被包下來的二樓,還有曾經坐滿人的一樓。
危險當頭,人都是敏感的,幾乎從二樓第一把椅子被砸碎,發出“咚——”一聲沉重的聲響,一樓熱火朝天吃飯的人便統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同時豎起的還有他們的耳朵,心中的警鐘已經開始敲響。
“哐當——”
碎的是桌子還是椅子?
有人開始故作鎮定的離開,在桌上放下一小錠銀子,甚至不要找錢。
有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很快一樓的大堂就走得空蕩蕩的。
他們似乎都很有經驗,畢竟,任何一個能在武俠世界安安穩穩活下來的普通人,都不容小觑。
店小二也不慌亂,他與掌櫃一樣鎮定。
店小二道:“怎麽辦?”
掌櫃有氣無力道:“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店小二:“何意?”
掌櫃道:“在二樓的都是貴客。”
店小二點點頭。
掌櫃又道:“既然是貴客,那就很有錢。”
店小二已經知道他的意思,既然是貴客,若有什麽損失,就一定會賠償的。
他們見過霍天青與葉孤城,從衣着便能看出,那是兩個很體面的人。
體面人都會為自己做得事情負責。
他們心中雖有些害怕,但還是穩穩地呆在一樓,有貴客未出,他們便不能出去。
忽然,二樓的打鬥聲停了,兩人先松了一口氣,心中的弦卻又立刻緊繃。
人是活的,還是死了?
岚風的腳步聲很輕,踩在老舊的樓梯上,卻沒聽見嘎吱嘎吱的響聲。
她冷冷道:“掌櫃。”
掌櫃是個白胖的中年人,好像無論什麽店鋪,掌櫃的年齡長相都是一刻模子裏刻出來的,他聽見岚風的聲音打一個激靈立刻道:“哎!”
岚風手一揚,一個錢袋子重重地落在櫃臺上,竟然留下一個小小的凹陷。
這一下子若是打在人身上,肯定沒命了。
她道:“二樓的錢。”
以掌櫃多年練成的眼力來看,這錢不僅夠賠償損失,連重建都夠了,心中大嘆還好自己眼力不差,道在樓上的都是貴客,不可能賴賬。
若是不講道理的江湖人,說不定就連他和店小二一起砍了。
岚風根本不看掌櫃,給錢是她的任務,任務完成之後就沒有她的事。
她從酒樓的大門走了,輕飄飄的。
店小二愣道:“其他人去哪裏了?”
最先來的兩位貴客是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後面則是三個白衣人,一個男人,兩個女人,但現在,竟然只有一個女人從正門走了,其他人都到哪裏去了。
店小二痛呼道:“哎呦!”
掌櫃在他腦袋上死命拍了一下。
掌櫃道:“沒眼色的東西!”
他道:“你看來的客人都是什麽人。”
店小二道:“貴人。”
掌櫃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道:“只是貴人?”
店小二腦瓜一轉道:“還是江湖人!”
他這麽一說,自己都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了。
江湖人,難不成還一定要從門走不成?
有窗戶就夠了!
葉孤城的臉色并不好看。
無論是誰,在被霍天青拍了一掌之後臉色都不會好看。
丁獨秀看他,眼中滿是擔憂。
葉孤城的傷已經經過了岚風的緊急處理,好在他躲得及時,沒有傷到脾髒,但骨頭卻有了裂痕。
骨裂,還要帶着一個大男人施展輕功,這絕對不是什麽舒服的體驗。
索性,他也完成了自己的目标,沒有殺掉霍天青,而是将他給敲暈了。
殺了這個人,比讓他活着的麻煩多多了。
哪怕要他死,都絕不能是葉孤城殺的。
所以,他沒有用天外飛仙,甚至沒有用自己常用的劍招,為的就是不留下痕跡。
上官飛燕,葉孤城現在一想到這個女人就一肚子火。
這樣的女人,留着真是個禍害。
人常言,惡人自有惡人磨,不是沒有道理。
禍害上官飛燕,落到了一個比她更可怕的禍害手裏。
小皇帝是一個勤政愛民的皇帝,是一條顏狗,但卻不是一個好人。
他的好,只針對大衆,小我,并不在他的關注範圍內。
上官飛燕就屬于小我,而且屬于犧牲小我有利大衆的小我。
小皇帝道:“她招了嗎?”
下屬道:“沒招。”
皇宮內的侍衛知道超過一百種折磨人的法子,但就手段,卻遠遠比不上丁獨秀,這可能是因為丁獨秀是一個女人,知道女人最在意什麽,而他們卻是男人,手段粗暴,卻問不出什麽實質性內容。
而且,丁獨秀要知道的事有關公孫蘭,那對上官飛燕來說實在是不算什麽,但小皇帝要知道的事情卻是關于金鵬王朝的財寶。
那是上官飛燕的命。
小皇帝嘆道:“這世界上總有很多人不知道一個道理。”
屬下低頭,一聲不吭,跟在皇帝身邊,總要知道什麽時候皇上要你回話,什麽時候他不要你回話。
果然小皇帝給出了答案:“有命掙錢,還要有命花錢。”
特別這掙的錢,還都是些不義之財。
他很讨厭那些掙不義之財的人,因為不義,往往就代表着血與淚,百姓的血與淚。
這個世界上能成為大富豪的人是少的,像花家那般靠青白生意成為富豪的人則更少。
他不能随随便便砍幾個貪官的頭就拿錢,因為沒有那麽多的貪官,也沒有那麽多的錢,有這功夫,還不如把手伸進江湖人的口袋中,他們之中實在是隐藏了太多的富豪。
白雲城主,就是其中一個。
但小皇帝并不想從葉孤城的口袋裏掏錢,即使知道他的錢多來自于自己嚴禁的海運也是一樣。
他一直知道有禁海令無法限制所有人,而朝廷也需要一些人暗戳戳地搞海運。
所以,對小皇帝來說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從別的國家的錢袋子裏掏錢。
金鵬王朝,簡直是送上門的錢袋子。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屬下再一次來找小皇帝,他還在批奏折,一個勤政的皇帝,并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閑。
更何況,他的位置雖然坐得穩,但也有群狼在窺伺。
小皇帝仿佛腦袋後面長了眼睛,他道:“招了?”
雖然是問句,但卻自有一股篤定之意。
下屬道:“招了。”
小皇帝将朱筆一擱道:“帶我去吧。”
葉孤城不會想到,這世界上像他下屬那般空閑,在院子地下還弄個地牢的人不止有一,皇帝臨時住得小院也是如此。
因為他總是要關一些,不應該再出現在陽光下的人。
地牢的大部分隔間都很空,因為裏面只關了兩個人。
一個快被逼瘋的女人,以及一個被吓破膽的老人。
小皇帝先路過了一個老人,因為他很早就被關了進來,時間遠比上官飛燕要早。
他雖然被吓破了膽,但耳朵還沒有聾,又對小皇帝很熟悉,幾乎是他踏入地牢的一刻,就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
這裏實在是太安靜了,分不清白天與黑夜,長久以來能聽見的只有才被關進來的上官飛燕的哭訴,女人的哭嚎聲縱然撕心裂肺,對王安而言,卻是再動人不過的樂章。
寂靜,是可以把人逼瘋的。
他爬着來到木欄杆邊道:“皇上!皇上!”聲音嘶啞,是因為幹渴,還是因為恐懼。
小皇帝停下腳步,他的表情還是嚴肅的,凜然的,神聖不可侵犯的,仿佛這才是皇帝應該有的表情。
但王安卻更加恐懼,因為他發現,皇帝在下令将自己關起來時的表情,與他将自己當做心腹叮咛囑咐的表情完全一樣。
他忽然發現了一件事,這件事很讓他恐懼。
王安一直以為小皇帝很相信自己,因為他是看着小皇帝長大的,從他登上大統起就作為大太監一直跟在對方旁邊。
這樣的他怎麽會不值得信任。
如果皇帝都不信任他,那他究竟信任誰?
小皇帝還是嚴肅臉看他,這表情很有威懾力,他冷冷道:“你不會死的。”
所以,不需要在他面前哭天搶地。
就這一句話,切中要害,讓王安猛地剎住了哭聲。
他又嘆了一口氣,地牢很安靜,這嘆氣聲,每一個人都能聽得到。
小皇帝似乎在與身後的下屬說話,他道:“所以我說,這世界上大多數人都不懂一個道理。”
“錢有命掙,還要有命花。”
下屬只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因為他忽然發現了一件似乎很常見,但也很不常見的事。
看似嚴肅卻體恤信任下屬的小皇帝,實際上誰也不信任。
哪怕是一直跟在身邊的王安,都被他防得死死的。
但偏偏,王安以為小皇帝很信任他。
小皇帝沒有停下腳步,在王安之後被關着的只有上官飛燕。
她現在看上去狼狽極了,曾經水潤的大眼睛中滿是驚恐,不是僞裝出來惹人憐愛的驚恐,而是實打實的恐懼。
她恐懼青年身後的人,但更恐懼青年。
上官飛燕知道,讓她落得此境地的人到底是誰。
她果然是個十分聰明的女人,但卻沒有聰明到正道上。
小皇帝站着,低頭,居高臨下地看向狼狽的女人,她似乎很憔悴,但這些憔悴都是訴諸于精神上,以及美麗皮囊下的醜惡內在,外表上,上官飛燕還是完好無損的,因為小皇帝需要用她這身皮,做一些別的事。
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與接下來的內容,風馬牛不相及。
小皇帝道:“如果這世上的人都和葉城主一樣,安心做海外的仙人,想必我的煩惱會好很多。”
葉城主葉城主葉城主,怎麽到哪裏都有他!
上官飛燕已經沒有仇恨的力氣,但在聽見葉城主三個字的瞬間,眼中卻劃過了一絲極深的厭惡。
這絲厭惡被小皇帝捕捉了。
他道:“像你這樣的女人,又怎麽有讨厭葉城主的資格。”他看向上官飛燕,眼神奇怪極了,讓狼狽的女人瑟瑟發抖。
因為那實在是不像看活人的眼神。
她依稀間感到,自己在青年眼中,已經是個死人。
小皇帝本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但是面對上官飛燕,他卻好像被打開了話匣子,他偶爾也會很健談,但是聽過他健談的人都死了。
小皇帝道:“我雖被稱為真龍天子,但自己卻知道我不過是地上的人,當不得立于天。”
所以,他真的很喜歡能夠立于雲端的人。
非常喜歡。
上官飛燕臉上劃過一絲扭曲的恐懼,這人究竟在說什麽,莫非……
她好像知道了一個大秘密,但這個秘密,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小皇帝根本不顧上官飛燕有何感受接着道:“即使飛升不成天上的真仙,在地上好好做人也不錯。”
他道:“平天下,安萬民,能做到如此,足以。”
上官飛燕的臉已隐隐發青。
小皇帝淡淡道:“西北連旱數日,想來金鵬王朝的財寶定能換得明年一年的米糧。”他看上官飛燕道,“再不濟,還有一個珠光寶氣閣。”
他在壓榨這個女人的血,吃這個女人的肉,将嬌嫩的皮膚劃破,流出來的不是血,是黃金。
這對他來說,是非常可取的一件事。
上官飛燕終于忍不住了,抱頭失聲叫道:“你有病!你是個瘋子!”
小皇帝的臉色還是平靜而嚴肅的,此刻的他,看上去竟然有與九公子相似的冷酷。
他道:“不錯,我是有病,我就是個瘋子。”
宮九的堂兄弟,他又能正常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