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場面一度很尴尬。
最先打破尴尬局面的并不是別人,而是孤松。
他的反應也是相當地快了,或者說是對“玉羅剎”這三個字十分敏感,當聽見岚風嘴裏說出三個字時手就一抖,連殺陸小鳳的心思都沒有了。
殺意與憎恨如潮水一般從心中退卻,剩下的是刻入骨髓的,深深的恐懼。
連恨意都無法升騰起來的,強烈的恐懼。
玉羅剎?
恐懼從他眼中劃過。
玉羅剎還活着?
他倒是寧願相信玉羅剎死了,奈何天降迷霧,又兼之迷霧中傳來熟悉的壓迫感,就算想不相信都不成。
讓孤松更加恐懼的是,玉羅剎不僅活着,還一直在暗處盯着自己。
寒梅的死是不是對方做的?甚至,是不是他們的野心,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玉羅剎看在眼中?
孤松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在對方眼中無異于一個小醜,一個樂子。
所有的人都被玉羅剎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們所以為的野心,所以為的計謀,不過是對方打發時間的樂趣。
當人恐懼到了極致,就會失去說話的能力,孤松看着眼前的玉羅剎,心中已被絕望填滿,他不僅說不出話,還無法逃跑,腿中就像灌了鉛。
葉城主環視四周,陸小鳳、獨孤一鶴、孤松、枯竹,還有他并沒有缺胳膊少腿的下屬,很好,人都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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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後看向了一團迷霧,不知男女,不知是老是少?
隐隐約約有種預感,在迷霧中的,是個男人。
葉孤城道:“玉羅剎?”
聲音清冷,如同圓潤的珍珠滾落在白璧無瑕的玉盤中。
大珠小珠落玉盤。
玉羅剎也反應過來自己掉馬了,他道:“不錯。”
聲音從迷霧中傳來,他的身體還被遮掩得很好,沒人知道玉羅剎長什麽樣子。
玉羅剎道:“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他是對葉孤城說的,顯然,這人已經将葉城主認作是幕後主使。
道自己真是大意了,竟然也有被別人擺一道的一天。
雖然這樣想着,玉羅剎心中卻對葉孤城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大概是因為對方的動作實在是出人意料,年紀輕輕就是擺自己一道,也算是個人才。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馬失前蹄,這對他來說是一個非常新奇的體驗。
這心情的體驗雖然不至于讓他産生愉悅,但在心裏總會有些微妙的與衆不同。
比如說,他現在不得不承認葉孤城的能力。
葉城主心道我沒有發現你啊,這明明就是你自己的問題好嗎?
但他心中所想卻絕對不能說出來,所以葉城主冷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還不清楚?”
玉羅剎道:“我做了什麽?”
他做的事情太多,都不知道葉孤城說的是哪一件。
葉城主冷笑道:“想不到堂堂西方魔教的教主都會假扮繡花大盜。”
他道:“真不知葉某這裏有什麽是玉教主看得上的。”
假扮繡花大盜?玉羅剎心中大驚,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便趁着迷霧遮掩身軀,趕忙回頭将剛才浩浩湯湯沖上來的一批人挨個看了過去,從記憶深處調出一張張當時并沒有太在意的臉,卻發現重合度非常之高。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他在心中唾罵,玉羅剎要是還不知道是黑白無常翻船了,他就不是玉羅剎。
玉羅剎道:“葉城主如何知曉?”
他也是很好奇,自己那可是極品蒙汗藥,動手時他可是覺得萬無一失,黑白無常就算是膽子太大,也不敢陰奉陽違,每天必定是兢兢業業将香給點了,這樣還能将這些人弄出來,也算是本事。
不錯,玉羅剎并不認為這些人是自己跑出來的,認為是神通廣大的葉孤城将他們集體救了出來,而且對方手段之高明,竟然讓他都沒有發現。
玉羅剎一直在武當山上,自然知道葉孤城也在武當山上,他一定早就看破了自己的行動,讓人去營救那些被他抓走的人。
唯一的疑惑是,葉孤城究竟是在哪裏發現的蛛絲馬跡。
不知不覺間,已經給葉城主扣上了很高一頂帽子。
葉孤城沉聲道:“人在做,天在看。”
玉羅剎道:“好一個人在做,天在看。”
他又道:“葉城主遠道而來,可是還有別事?”
葉孤城道:“你以為我為何事兒來?”
玉羅剎心裏門清,但嘴上卻不說?
葉孤城又道:“你又為何事而來?”
玉羅剎道:“自然是為我西方魔教之事而來。”
旁觀者聽到現在難道還有不明白的?什麽玉羅剎假死,根本就是對方所設的一個局,歲寒三友怕是玉羅剎早就想讓他們死了,但或許還有些別的原因,所以人到現在還活着兩個。
葉孤城沒有說話,他似乎是在斟酌,斟酌自己應該對玉羅剎說些什麽,但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最先開口的并非是玉羅剎或者葉孤城,而是被他們忽視許久的孤松。
他似乎已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只不過身體還仿佛被禁锢在冰冷的水中,不能動彈。
那是因為恐懼。
但孤松即使人品不怎麽樣,卻是一個很好的大哥,他很講兄弟情義,只要想到寒梅,從靈魂深處浮現的恐懼好像都能被壓下去。
他掙紮着說話。
孤松道:“寒梅可是教主所殺?”
他的聲音嘶啞,看臉好像瞬間少了十歲,聲線顫抖得不行。
他似乎已經沒有了動手的欲望,光是插入玉羅剎和葉孤城的對話就耗費了他所有的勇氣。
這時候應該他插話嗎?當然不應該,但如果再不開口,也許就沒有開口的餘地了。
寒梅只是最先死的,從看到玉羅剎的瞬間起,孤松就知道,自己前方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死!
但即便是死,他也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眼中劃過一絲深沉的痛楚,又夾雜着些許的後悔。
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擁有野心?
玉羅剎幾乎立刻就回答了孤松的問題,這與他面對葉孤城說話時需要斟酌的态度完全不一樣。
講道理,雖然面對葉孤城他并不心虛,但只要想到這是自己兒子的知己,而且他做的事情還被對方發現了,就算想不心虛都不可以。
玉羅剎敢舉手對天地發誓,原本他準備過兩天就把綁票的人給悄無聲息地送回去,哪裏想得到現在竟然出了這麽大的事。
似乎并不能和平解決。
他的做法比挑釁還要嚴重多了。
比起面對葉孤城,面對他背後冷若冰霜的兒子,打破孤松的希望對他來說并不是負擔,甚至可以說,玉羅剎在享受這一過程。
玉羅剎道:“不錯。”
孤松的身體還活着,靈魂已經奄奄一息。
葉孤城忽然道:“我這裏莫不是也和西方魔教之事有關?”
玉羅剎恨不得爆一聲粗口,雖然葉孤城的聲音還是冷冷清清,但是停在他耳朵裏真是要多陰陽怪氣就多陰陽怪氣。
看他的模樣,今天這件事情不解決自己就別想走了。
但問題在于,要他怎麽說?
陸小鳳看着眼前對峙的幾人,表情特別嚴肅。
他在心中大概分析了一下到底是什麽情況,結果發現,玉羅剎可能同時招惹了兩夥人。
歲寒三友不用說,這人的假死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局,恐怕就等着歲寒三友來跳。
但是葉孤城?
陸小鳳的眉毛糾結在一起。
他心道,這玉羅剎究竟是要多無聊才能假扮成繡花大盜截了葉城主的貨?
而且看起來,被他綁架的人都還很健康?
究竟有何居心。
玉羅剎想說自己沒有居心就單純準備關心一下兒子。
但這話他是萬萬不能說的。
首先全江湖人都不知道他兒子是誰,其次……
這個原因太不高大上了,說出來要掉粉的。
他手指間随意一指,射出兩道劍氣,分別打在孤松與枯竹的死穴上,兩江湖成名的老怪物都軟軟地倒在地上。
他們的臉上帶着恐懼,但這并不是暫時的,而是永遠地停留在了這一表情上。
他們都死了。
陸小鳳:“!”
獨孤一鶴:“!!”
玉羅剎之前的忽然“複活”并沒有讓獨孤一鶴很是驚訝,但是他現在露出的這一手,卻讓他驚訝得幾乎合不攏嘴。
他道:“劍氣外放!”
不僅是劍氣外放,恐怕此人已經邁入這境界很長一段時間,劍氣就如同他的手,他的腳,可以随意操控,是身體的一部分。
獨孤一鶴看向白蒙蒙的一團迷霧,眼含敬畏,只有劍客才知道,玉羅剎已經邁入了何等境界,即使他也是江湖幾大劍客之一,也不能保證,自己有生之年能夠如同他一樣。
獨孤一鶴可以将劍使用得如同自己的手,如同自己的腳,但他甚至還做不到将劍氣外放,和西門吹雪一樣,停留在凝結劍氣的境地,但他已經很老了,而西門吹雪還很年輕。
年輕人擁有無限的可能,而老人則不會。
獨孤一鶴的眼神又集中在葉孤城身上。
他呢?
他已經邁入了什麽境界?
玉羅剎對自己的這一手很滿意,因為他知道,只要是懂劍的人就勢必會被他露出來的這一手震撼,他現在殺了孤松和枯竹,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沒用了要滅口,更重要的是為了震懾。
被震懾的對象是誰,不言而喻。
但等他回頭再看向葉孤城,不僅沒有從他看中看出類似于震驚或者畏懼的光芒,相反,竟然看到了嘲笑!
沒錯,那燦若寒星眼中射出來的光,可不就是嘲笑?!
玉羅剎不開心了。
葉城主其實還是很震驚的。
因為他自己是劍客,而且才邁入劍氣外放這一層次沒有多久,看見比他純熟運用劍氣的玉羅剎,心中的激蕩可想而知。
雖然他是讀過劇本的男人,又是白雲城的城主,但在此之前,他也是一個劍客,一個實力高強的劍客。
像他們這樣的劍客不會膽怯,不會畏懼,即使看見強大的對手,也只會有勇往直前的動力。
因為膽怯,就代表着死。
心死了,手自然也拿不住劍。
真正的劍客,是不能膽怯的。
他看玉羅剎的眼神并不是挑釁,也不是嘲笑,而是看見比自己更加強大劍客的狂熱。
這是本能。
葉孤城道:“玉教主這是何意。”
即使對與劍道高手對戰一事确實很狂熱,葉孤城心裏也很清楚,玉羅剎此時此刻讓他見到這招,多半有別的目的。
那就是讓他知難而退。
玉羅剎道:“不過是清理門戶。”
葉孤城道:“玉教主可知,這些人在武當山殺了六十個人?”
玉羅剎道:“不過是江湖恩怨,與我何妨。”
葉孤城道:“好。”
他又道:“不過是江湖恩怨,玉教主可知你我之間又有什麽恩怨?”
死死抓住上一個問題不放。
聽見這句話,玉羅剎還能不知道葉孤城是什麽意思?想來自己剛才的威懾是做給瞎子看得,如果是識趣的人見對手武功比自己高出太多,定然不會多計較。
葉孤城的态度,明顯不是這樣。
但如果他真的知難而退,玉羅剎又肯定會看不起他。
劍客有傲骨,沒有傲骨的人都無法成為頂尖劍客。
如若他退了,又怎麽會有與阿雪成為朋友的資格。
玉羅剎道:“你可知一件事。”
葉孤城道:“什麽。”
玉羅剎道:“如果武功夠高,無論做什麽都是可以解決的。”
玉羅剎道:“強者,可以随心所欲。”
葉孤城道:“我知。”
他道:“成就是王,敗就是寇。”
玉羅剎眼睛一亮道:“說得好。”
玉羅剎道:“你既知如此,還想與我動手?”
葉孤城道:“因為我還知道一個道理。”
玉羅剎道:“什麽?”
葉孤城道:“俠義!”
所謂言必行,行必果,己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千裏誦義者也。
玉羅剎笑道:“好一個俠義。”
他現在看向葉孤城的表情已經變了,變得充滿欣賞,充滿期待,縱使力有所不敵,但憑借一腔孤勇,倒還對得起劍仙的名頭。
江湖有傳,南海有飛仙,遺世而獨立。
其實并沒有玉羅剎想的那麽多,葉城主的道理很簡單,他只是要給自家下屬找場子而已。
這江湖上俠義不俠義很難說,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哪個人拳頭大的問題。
你拳頭大,自然就沒有人欺負你,如果你拳頭大,但是脾氣好,這樣的人,會有更多人來欺負。
所有人都講究恩怨分明的年代,如果被欺負過去了,不動手找場子,即使你實力再強,別人私下裏還會說你這人沒有氣性很好對付。
久而久之,人就成了軟蛋,就成了沒有脾氣的人,這樣的人被欺負也不為過。
既然繡花大盜之謎已經解開,讨伐玉羅剎不僅僅是一個任務,對葉城主來說,已經變成了一種責任。
即使實力不敵,也要讓對方知道知道他的厲害。
要不然就別在江湖上做人了。
道理非常簡單,就算三歲的孩子都能懂,所以無論是旁觀的陸小鳳還是獨孤一鶴,都默不作聲地将孤松枯竹屍體擡到一邊,将現場讓給了玉羅剎與葉孤城。
接下來的一切都是私人恩怨,外人不好插手。
更何況……
在場人中,獨孤一鶴眼神微微一暗。
他想知道白雲城主真正的實力,也想知道那位西域一手遮天的土皇帝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石雁運起輕功,健步如飛。
他的身體很健康,比連續操勞許多日的梅真人還要精神,除了臉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他似乎沒有任何問題。
就算是他的臉,在西門吹雪的治療下,都幾乎恢複成了完好無損的模樣,臉色紅潤,貼合精準,如果不細細看臉周邊的紅色拼接處,沒有人能發現他的臉皮是後來貼上來的。
這樣一個健康的,憤怒的石雁沖入大堂,引起的躁動可想而知。
梅真人驚道:“石雁!”
石雁按捺住自己的憤怒恭敬道:“掌門。”
然後他迫不及待道:“我聽說你們已經找到了那個兇手?”
梅真人道:“什麽兇手?”
石雁的表情又是一陣扭曲,他伸手劃開擁擠在身邊的人流,闖入後院,端的是健步如飛。
大部分人都無法追趕上他。
等他真正看見寒梅的屍體,表情一秒鐘從扭曲切換成地獄爬出來的修羅。
石雁道:“就是他!就算他化成灰我都能認出來!”
跟在後面匆匆趕來的梅真人大驚道:“你是他是誰?”
石雁道:“就是扒我臉皮的那人!”
這下子真是炸開了鍋。
其中,與歲寒三友有秘密協議,又同意他們進入武當派的梅真人幾乎搖搖欲墜,他不死心道:“石雁,你确定?”
石雁冷笑道:“我還有什麽不确定的。”
如此深仇大恨,他怎麽不能忘記。
這下子,就算梅真人想欺騙自己都不行了,他是真正做了一回引狼入室的傻事。
沒擡頭,幾乎都能感覺到四面八方傳來的竊竊私語,以及對他的不信任,這有什麽辦法,誰叫梅真人為了盡快查清事情真相同意歲寒三友進入武當,又因此暴露了他和歲寒三友之前一直有秘密聯系的事。
如果因為他們的緣故找到了兇手還好,現在竟然被武當派的受害者指認,梅真人可不僅僅是顏面掃地那麽簡單。
現在怕是他當武當派掌門的最後一天。
思即此,一時間他竟然怒氣上湧,真氣倒灌,“哇——”地一聲,心頭血從喉嚨中噴薄而出。
圍繞在梅真人周圍的武當派門徒都吓了個夠嗆,當時就将他圍在中間,紛紛道:“掌門。”
石雁見此,已是傻了,這人莫非與掌門有什麽聯系?
想到這,他不僅沒有對梅真人産生什麽同情,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對了,因為石雁就是受害者,看梅真人模樣,此人不僅與他有關系,而且關系匪淺,若不是這樣,怎麽會因為怒急攻心吐出一口老血?
他們道人都講究修身養性,像是梅真人已是不動氣多年,現在突然來這麽一下,委實有些奇怪。
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只會生根發芽越長越大,也不知石雁到底想了些什麽,表情越來越奇怪,只冷眼看着梅真人遲遲不向前走去。
梅真人此時的臉色已經如紙一樣白,其中還流露出一些灰敗之氣,看他的模樣,怕已是命不久矣。
梅真人強硬順氣道:“引狼入室,真真是引狼入室!”
他看向石雁的表情那叫一個痛心疾首,當時,這眼神并不是針對石雁,而是糊塗的自己,想來石雁是他定下來的下一任掌門,他自然對此人是關懷備至,沒想到輕信歲寒三友,最後倒黴的竟然是石雁,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因果輪回報應?
這些年所做的惡事,終究是報應在了自己頭上,怨不着誰。
但梅真人知道,自己還不能死,起碼現在還不能死。
他強撐一口氣道:“還不快去追?”
有人傻乎乎地問道:“追什麽。”
梅真人道:“當然是歲寒三友另外兩個。”
扒下石雁臉皮的人已經水落石出,看在歲寒三友從來都形影不離地份上,另外兩人定然也是幫兇。
還活着的,一個都不能放過。
西門吹雪什麽都知道。
知道玉羅剎的計謀,知道歲寒三友的遭遇,甚至連他們被騙得團團轉的原因都知道。
一開始他是不知道的,但誰叫無論是玉天寶還是歲寒三友還是石雁都太配合,硬生生讓他給猜到了。
西門吹雪不笨,不僅不笨還很聰明,而玉羅剎只是玩了一個小小的計謀,如果知道一定條件,很容易就能猜出他計謀的內容。
但那條件可一點都不普通,畢竟這世界上知道西門吹雪是玉羅剎兒子的,只有三個人而已。
如此看來,玉羅剎設計的計謀似乎又很深,很難看破。
西門吹雪現在正準備去幹最後一件事。
那就是讓玉羅剎踐行他的承諾。
他光是想想玉羅剎的所作所為,都要冷笑,不過就是除去西方魔教的蛀蟲罷了,至于如此彎彎繞設一個大局?還将所有人都拖下水,說到底就是他的惡趣味。
想到這,西門吹雪的眼中劃過一絲冷冰冰的嘲諷,如果說他哪裏對自己的爹最有意見,大概就是對方的性格。
本來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偏偏要将所有人都囊括在其中,只能說是他太閑。
但西門吹雪對玉羅剎的計謀不感興趣,能讓他感興趣的事情很少,就如同能讓他交朋友的人也很少一樣。
西門吹雪對別人的要求與對他自己的要求一樣很高,貴精不在多。
但只要是能入他眼的朋友,他便能為對方做幾乎一切事。
有西門吹雪這樣的朋友,是很令人激動的一件事。
就比如說現在,他依舊沒忘記,自家爹對葉城主的冒犯。
他要記得監督玉羅剎将葉孤城的下屬給放了。
西門吹雪一生中幾乎沒有愧疚過,就如同他幾乎沒有後悔過一樣,但對葉孤城,他這次絕對是愧疚的。
不僅僅是愧疚于玉羅剎給對方帶來的麻煩,還有自己對他的隐瞞。
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卻不能對知己說,這種感覺并不是很好。
特別他很清楚,葉孤城的責任心,對方修煉的既然是入世劍,就注定不能與修煉無情道的他一樣冷感,一樣在乎得很少。
幾乎可以想到,葉孤城為了他的下屬,奔走的模樣。
西門吹雪又不由自主冷笑,但是承受他冷意的從頭到尾就只有玉羅剎一個。
玉羅剎在哪裏,并不十分難猜,以對方愛看戲的個性,怕是哪裏最熱鬧就會有他,只不過玉羅剎的隐蔽能力也非常好,他能和自然融為一體的功夫西門吹雪是親眼見到過。
此時此刻,他十有八九會盯着歲寒三友中剩下的兩人看,以他的品味怕是很享受所謂的困獸之鬥,順便瞧瞧兩人是怎麽死的。
如果別人沒有把孤松和枯竹弄死,他便會親自動手。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只要是稍微敏銳一點的人就會知道孤松和枯竹往哪裏去了,留在道觀衆那些良莠不齊的江湖大俠不等到石雁親身上陣說破,定然不會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以他們慢吞吞的速度,怕是還要很久才能趕到事發現場。
那裏現在人應該不多,只有兩三個極其聰明的。
但等西門吹雪睜到了地方卻發現,情況與他所想的似乎很是不同。
眼瞧着站在中間的葉孤城與他對面的濃濃白霧,還有擠在角落中的人口一二三四五六西門吹雪眉頭一挑。
他冷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他問的其實是玉羅剎,不遠處,身在濃霧中的人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兒子的寒氣,但陸小鳳卻以為,西門吹雪問的是自己。
他人站在角落中,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即将展開對決的兩人,身後是孤松的屍體。
孤松與枯竹如何,此刻并不十分重要,應該說從他們死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便沒有了價值。
秘密還有,但卻在玉羅剎身上。
他才是真正知曉一切之人。
但此時此刻,陸小鳳的心思顯然也并不在所謂的秘密身上,若不是西門吹雪突然出現,他怕是會把一雙招子黏在葉孤城與玉羅剎身上。
那獨孤一鶴是更不用說,哪怕天皇老子來了,也不能讓他的注意力分散半分。
這一戰會不會名垂青史無人可知,但在場人卻知道,這定然是他們一生無法忘懷的對決!
只要是江湖人,便不能放過這偉大的一戰。
陸小鳳道:“如你所見,他們要對決。”
西門吹雪道:“對決?”
陸小鳳道:“沒錯。”
西門吹雪道:“為何。”
陸小鳳道:“不知。”
他又道:“只知玉教主派人假扮繡花大盜截了葉城主的貨物,兩人之間似乎有什麽仇怨。”
西門吹雪:“呵。”
陸小鳳一激靈,猛然回頭,看見西門吹雪嘴角邊竟然噙着十分譏诮的笑容,他的眼睛牢牢地鎖定在玉羅剎身上,實在無法形容那眼神中的冷光。
陸小鳳從未聽西門吹雪冷笑出聲,也從來不知道,他眼中的冷芒竟然會如此之盛。
莫非西門與玉羅剎之間也有什麽仇怨?
陸小鳳忽然覺得玉羅剎很厲害,這不僅僅是指對方的江湖傳說,也是指他拉仇恨的能力,在今天之前,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玉羅剎在中原活動,但現在他卻知道,對方好像不僅僅在中原活動。
因為他與南海的葉孤城以及塞北的西門吹雪都有仇。
陸小鳳悄悄看西門吹雪一眼。
而且是深仇大恨。
陸小鳳敢以他對西門吹雪的了解程度,發誓,他從未看過此人露出這樣刻骨的表情。
西門吹雪是寂寞的,當他笑起來的時候甚至還是譏諷的,但是他的譏諷卻并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針對一個群體。
他是活在雲端上的人物,這樣的人就算是喜怒哀樂都較常人少一些。
陸小鳳不禁想玉羅剎究竟怎麽惹到了西門吹雪,與他之間又有怎麽樣的仇恨?
這些陸小鳳都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在西門吹雪的仇恨下還能活很久,玉羅剎的實力一定非常出衆。
再度将視線投注入玉羅剎,依舊是茫茫一片白霧。
葉孤城站在他對面,白衣在樹林綠意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明顯。
人,要怎麽對上一團霧?
葉孤城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