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萦繞在玉羅剎周身的白霧,是他武功的一部分。
即使是對決,也萬萬沒有散開的道理。
但若白霧不散開,便連玉羅剎這個人都看不到,又怎麽能夠将手中的劍,送入他的胸膛?
與玉羅剎的對決,一開始似乎就是不公平的,因為你永遠無法知道,他躲藏在何處。
有什麽人,能夠破除視力的障礙?
葉孤城想到了花滿樓。
花滿樓是個瞎子,但是眼盲心不盲,他看不見,但感官之靈敏卻遠遠超過常人,因為他還有耳朵還有鼻子,還有其他感官。
上帝幫你關閉了一扇門,總會有別的窗戶打開。
東方縱然不興奮西洋的神,有些道理卻是相通的。
但花滿樓盲了快二十年才達到眼盲心不盲的境界,葉孤城需要多久?
他閉上眼睛,已是心如止水。
他不需要知道自己要多久。
他只需要知道,他能做到。
四周并不靜悄悄。
森林中有各種各樣的聲音,風吹過葉子發出飒飒聲,蟲鳴,鳥叫,猴子在樹林間發出悉悉索索,他們或許是在探頭探腦,看人類的一舉一動,或者又只是遵循自然規律,生存繁衍。
但無論他們在做什麽,聲音都很和諧,和諧而不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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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自然的聲音。
除此之外,還有急促卻清淺的呼吸聲。
呼吸聲聲音來自哪裏?
是人。
是那些圍觀者。
他們在極力地壓抑自己因興奮而忍不住變得粗重的呼吸,但又擔心自己的呼吸聲太大,将葉孤城給打擾了。
這一刻,無數的聲音彙聚在葉孤城的耳中,他忽然感覺自己的直覺被放大無數倍,當心寧靜的時候,一切雜音都變得無比清晰。
世界的圖像隐隐約約在面前展開,他知道陸小鳳在哪裏,岚風朗月在哪裏,西門吹雪在哪裏。
——玉羅剎在哪裏。
憑借聲音,便會畫出缺乏色彩的世界。
這是種玄而又玄的境界,仿佛從他放棄視覺的剎那起,玉羅剎的形象便從一團迷霧抽條成了一個人。
那是年輕人,或者說是壯年人的體型。
玉羅剎在煙霧中挑眉,身為對手,也身為破碎虛空的第一人,他最了解葉孤城現在的情況。
他在“頓悟”。
這是何等的悟性,就算玉羅剎都不得不為之動容。
他在想,阿雪的悟性與眼前的年輕人,究竟是誰上誰下?
身為傻爹,幾乎是瞬間他就得出了結論,不管不管不管,不管葉孤城表現得有多出色,他們家阿雪都是天下第一!
只不多,相對于阿雪修得無情道,眼前的入世劍确實有更多突破的機會。
想到這,玉羅剎的眼神又是不由自主一深。
遠離世俗的出世劍雖好,但只有有情過後才能體會無情,只有入世之後才能體會出世,如果不接觸那些對阿雪來說距離太遠的新領域,他的劍招便只會止步不前。
而葉孤城,已經走得比西門吹雪更遠。
劍客的頓悟往往就在一瞬間。
他只花了幾秒鐘來思考西門吹雪的事,這很不常見,但現在玉羅剎不得不将更多的注意力投注在葉孤城身上。
葉孤城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他不是一個可以被小觑的對手。
葉孤城冷冷道:“請。”
他的雙眼依舊緊閉,但玉羅剎卻有被看着的感覺。
玉羅剎沒有動手,他道:“你看見了什麽?”
看見?什麽看見?
圍觀群衆表示不解,葉城主的眼睛不是閉上了嗎?怎麽會看見東西。
但葉孤城卻久久地沉默了,因為他知道玉羅剎在說些什麽。
良久,葉孤城道:“我看見了一棵樹、一朵花、或是一簇草。”
又或者是蟲魚鳥獸,山林石窟。
他看到了自然。
西門吹雪眼中光芒大盛,看向葉孤城的眼神中有說不出的狂熱。
西門吹雪嘆道:“不愧是葉城主。”
他已經明了,葉孤城邁入了更悠遠的境界,他可以看見自然萬物。
西門吹雪可以嗎?
他似乎還不能,即使山莊種植千株萬株的梅花,他卻不能用感覺一個個描摹它們的模樣。
玉羅剎道:“你很有悟性。”
他贊揚道:“既如此,倒是有資格與我一戰。”
這話一出口,白雲城的各位眼睛都要紅了,殺氣更是不要錢似的往外放。
我們城主有資格與你一戰,臉太大。
他們是非常不服氣的。
但是葉孤城卻知道,玉羅剎沒有說假話,在他的感知中玉羅剎雖然是人的形狀,但周身氣息卻已經融入自然之中,他在古書中看過記載,這已經是最高的境界。
那書中并沒有記載這境界的名字,但語氣之間滿是推崇,也滿是敬畏。
破碎虛空上,再無他境。
葉孤城是世界上頂尖的劍客,但他的武學也不過就是摸到了大宗師的邊緣,按江湖水平是超一流的高手,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葉孤城道:“請。”
他不說請賜教,因為輸人不輸仗,他雖然武學沒有玉羅剎高深,但身後卻有無數白雲城子民。
他并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一個他倒下了,身後還有千千萬萬個他。
也是非常地有信仰了。
玉羅剎道:“好。”
迷霧之中,他已經拔出了随身佩劍。
金屬出鞘的聲音清脆悅耳,在場劍客當即便道:“好劍!”
聽聲音就知道是絕世利器。
葉孤城也拔劍。
他應該怎麽做?
是直接沖進迷霧中與玉羅剎刀刃相接,還是以身為盾,擋住對方的攻擊?
如果比快,他或許還真沒有玉羅剎快。
葉孤城兩者都沒有選擇,他只是輕飄飄地擡起手,又看似輕飄飄地落下,但落下的速度卻很慢,舉手投足間都帶有奇妙的韻律。
就連玉羅剎都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等等,這動作似乎有點似曾相識?
但還沒有等玉羅剎反應過來,熟悉又陌生的劍氣便劈頭蓋臉向他沖過來。
玉羅剎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覺得葉孤城的動作有點熟悉了,之前西門吹雪劈開他周身的迷霧時不也這樣?
心中不住指責葉孤城實在是太狡猾,如果一開始就準備劈開他周身的迷霧,幹什麽還閉上眼睛。
他一定是準備迷惑自己!
玉羅剎的反應雖然快,但葉城主的劍氣也并不是吃素的,即使他想要将迷霧的範圍收縮只把自己隐藏住,也沒來得及。
一張過分年輕的臉忽然暴露在衆人面前。
轉瞬即逝,又被厚重的白霧所淹沒。
陸小鳳睜大了眼睛,聲名遠揚的玉羅剎,竟然是一個年輕人?
不對。
他将對方的臉牢牢地刻在腦海中,江湖上可不是沒有駐顏的功夫,又傳言只要武功到達某一個境界,便會容顏不老,如同神仙一般固定下來,算算玉羅剎出名的時日也知道他不可能年輕,既如此,難道他的武功已經大成?
這似乎很好理解。
但不知怎麽的,再想想玉羅剎的臉,他竟然覺得有那麽一點點眼熟。
莫非他以前看過玉羅剎?
玉羅剎:心情十分複雜。
他知道剛才有人看到自己的臉了,幾乎能想象到西門吹雪臉上嘲諷的表情。
并沒有想到掀馬甲會被掀得如此徹底。
即使瞬間又把空缺給補上,他也知道在場人怕都是将他那張年輕的臉收入腦海中,原本擴散很遠的迷霧緊緊貼着身體,只有青銅長劍從迷霧中探出來。
他人古裏古怪,劍也古裏古怪,這年頭,已經很少有人用青銅制的寶劍了。
但玉羅剎偏偏不走尋常路。
對面的葉孤城還是一派淡定,但他的眼睛已經睜開,眼中的寒芒怎麽也遮掩不住。
那眼神太銳利,像是劍,刺入了玉羅剎的身體中,也讓人下意識地忽略到他眼底深處的驚訝。
哦豁,玉羅剎好年輕。
而且臉有點熟悉?
他和陸小鳳一樣,也感受到了迷之似曾相識感。
玉羅剎冷哼一聲道:“想不到葉城主也會用小花招。”
葉孤城道:“慚愧慚愧,遠比不上玉教主。”
這是在說對方假扮成繡花大盜。
對話讓兩人之間的氣氛更加劍拔弩張。
忽然,玉羅剎動了。
沒有人能夠形容他的動作。
銅綠色的長劍驀地出現在葉孤城的頭頂上,劍刃上似包裹着一層看不見的外殼,隐隐散發着讓人退避三舍的威勢。
葉孤城身形一閃,躲過了看似必死的一擊。
一縷長發,從他臉頰邊飄過。
劍未觸人,怎會吹毛立斷?
是劍氣。
玉羅剎的劍氣,比葉孤城的更純屬,更鋒利,也更詭谲。
但這讓他膽怯了嗎?
當然不。
電石火光之間,他眼中有攝人心魄的光閃過,腳尖一點,劍尖自上而下劈來,就好像是天上的仙落入凡塵。
是天外飛仙!
但這似乎又不是天外飛仙,因為劍的速度更快,氣勢更足,就連落下的角度都要更精準。
如果說陸小鳳的兩根手指原來還有可能接下葉孤城的這一劍,現在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兩根手指都被連根削斷了。
白雲城的各位眼中放出精光。
天外飛仙2.0版!
真不愧是葉城主,連進步都這麽快。
對于劍客來說,多年的苦練很重要,但所謂的天分,或者說是瞬間的靈光一現,卻是決定他們未來能達到成就的根本。
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一旦潛力被完全開發,苦練便失去了用處。
除非是天生劍心。
無論是葉孤城還是西門吹雪都是如此。
玉羅剎在西門吹雪小時就曾經洋洋得意過:吾兒劍心,無人能比。
那葉孤城的劍心又如何?
“!”
劍,懸停在半空中,止住不動。
仿佛被按下了休止符。
青銅長劍穩穩地架住海外精鐵所打造的白刃。
上不行,下也不行。
青銅會被鋼鐵更堅韌?
怎麽會。
只不過是玉羅剎的劍氣比葉孤城的運用更純熟,也更強大。
比試,已經有了結果。
葉孤城輸了。
不是葉孤城不強,只是玉羅剎更加強大。
成就是王,敗就是賊。
當葉孤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有沒有想過自己會輸?
他一定是想過的,但像他這樣的男人無論是輸還是贏,無論是生還是死,都能很好地接受。
因為他是葉孤城。
白雲城衆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兩人的劍,還搭在一起,似乎有千斤的重量。
忽然,玉羅剎猛地抽回自己的青銅長劍,劍落入劍鞘中,預示這一場比鬥的結束。
他看向葉孤城,眼中滿是欣賞。
玉羅剎道:“我不殺你。”
他又道:“十年之內,你們之間必能一戰,但現在,你還傷不了我。”
這是實話,是玉羅剎的心聲,十年時間看似很長,但卻只是彈指一揮間,光是想到葉孤城現在的年紀,他便想倒吸一口涼氣。
十年時間只是一個極限數字,玉羅剎很清楚,以葉孤城的能力,或許在十年之間便能邁入那個境界。
十年之後他多少歲?也不過就是三十來歲,三十來歲便踏入破碎虛空?就算是玉羅剎自己都沒有這麽變态。
天生劍心,絕世的天才,除了這兩個詞,沒什麽什麽好形容葉孤城的。
他看向對方的眼神中已經滿是贊賞。
但玉羅剎的贊賞,似乎沒有多少人能夠感受到,正相反,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白霧團,看白雲城子民的眼神,好像能将他吃下去。
就算是葉孤城,臉色都很不好看。
白得驚人,像是山巅上寂寞的雪。
因為我不殺你,實在不是一句很好的話。
它像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又像是侮辱。
士可殺,不可辱。
劍客的驕傲,豈是能被他高高在上的口吻給侮辱的?
葉孤城的臉色十分難看,好像結了一層霜:“你覺得我傷不了你?”
他的聲音很低沉,山雨欲來風滿樓。
玉羅剎道:“你确實傷不了我。”
嗯?
他這句話剛說完,似乎覺得有些不對,臉頰刺痛,隐隐有溫熱的液體流過。
他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臉,一手猩紅。
是血。
是玉羅剎的血。
這一瞬間,他的心情變得無比複雜。
半晌,玉羅剎道:“是我小瞧了你。”
這是葉孤城的劍氣,對方不僅能夠傷到他,而且他竟然都沒有感覺到。
現在其實從他臉上刮過去的,如果是從他的脖子上刮過去,又會有什麽結果?
他是不會死的,但就算是受傷,玉羅剎也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這世界上能夠傷到他的人,一只手也不夠。
玉羅剎感嘆道:“真是了不得的年輕人。”
白霧裹挾着人的影子向後幾米,嘶啞不堪的聲音再度傳來。
玉羅剎道:“假扮繡花大盜一是,我要向葉城主道歉。”
不可一世的玉羅剎也有服軟的時候,但這絕對不是因為因為他的惡趣味,而是因為他對葉孤城抱有奇異的尊敬。
像他這樣的人,比起西門吹雪的寂寞,倒不如說是站在雲端上的高高在上,所有人皆是他的後輩,很長一段時間內,似乎沒有人能夠達到讓玉羅剎正眼想看的地步。
就算是吳明也不行,因為他已經沒有了潛力,玉羅剎不會死,他會以年輕的姿态活下去,而小老頭只會越活越縮水,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會越來越大,直到變成無法填補的蒼穹。
但是葉孤城,忽然讓他看到了希望。
心中升騰起一抹豪情,原本玉羅剎以為,下一個破碎虛空的人會是他的阿雪,想不到竟然還有人擁有相同出色的天資。
而且他不得不承認,現階段,葉孤城走的比西門吹雪更遠。
他值得一個道歉,或者說,值得一個來自玉羅剎的公道。
在實力并不如玉羅剎的情況下,這已經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回報。
葉孤城一開始要的不就是這個?
但等到白刃入鞘,他的心中卻滿是不平靜。
因為他此刻并不是單純的城主,同時也是一個劍客。
對任何人來說,輸都不是一件值得歡欣雀躍的事,特別是劍客。
他輸了,但他沒有死。
深吸一口氣,平複自己激蕩的內心,以及深深的懊悔,但他擁有将懊悔轉化成動力的力量。
葉孤城冷冷道:“我不需要十年。”
他道:“五年,五年內,我必将再次挑戰。”
玉羅剎頂着一張血淋淋的臉,笑得十分暢快,也還好現在他還被白霧遮擋得嚴嚴實實,沒有人能夠看清他的臉,否則定然以為是哪裏爬出來的厲鬼。
還是妖豔挂的。
玉羅剎道:“好。”
他是如此期待着,如此期待着,對手的出現。
玉羅剎道:“本座的事情已經完成,那三個叛徒就留給你們了。”
他是在對陸小鳳說話,三個叛徒就是歲寒三友。
或許是因為現在心情很好,他難得變得十分體貼,知道如果歲寒三友的屍體都被他帶走了,對方似乎不能很好解釋,更不要說玉羅剎要三具屍體一點用處都沒有。
還不如找人就地埋了。
陸小鳳宛若從夢中驚醒,剛才一戰,實在是太過驚人,讓他心神大動,若不是玉羅剎出聲,或許還沉溺在玄而又玄的境界中不可自拔。
陸小鳳不禁道:“你究竟想要什麽。”
玉羅剎道:“不過就是借他人之手清理西方魔教。”
玉羅剎又道:“我那好兒子,還真是多虧你們照顧了。”
這是個雙關詞,不管玉羅剎口中的好兒子是誰,聽在陸小鳳耳中,指的都是玉天寶。
玉天寶也很是幸運,他活了下來,之後起碼幾年都能安心地做一個擋箭牌,除非玉羅剎需要他死。
玉羅剎道:“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陸小鳳很是不解,交給他,交給他什麽?
白霧缥缈從人手邊滑過,下一秒,沉穩而雜亂的腳步聲紛至沓來,與白蒙蒙的霧錯身而過。
最先來的人正好看到了玉羅剎的尾巴道:“哪裏來的白霧?”
陸小鳳道:“那是玉羅剎。”
來人驚道:“玉羅剎?”
他的聲音雄渾,一起上來的人都聽得見,他道:“玉羅剎不是死了嗎?”
陸小鳳道:“他還沒有死。”
孤松與枯竹的屍體就在他身後,都是死不瞑目的面貌,眼中帶着如出一轍的恐懼,與寒梅眼中的一模一樣。
他終于知道,寒梅為何會露出如此表情,因為玉羅剎本身就是一個非常令人恐怖的人。
歲寒三友将他,恐怕得牙齒打架。
趁着最先一批人的注意力被陸小鳳吸引,躲在暗處的岚風朗月悄悄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其他人先回到山下。
沒見到葉城主已經準備走了?西門莊主也是,他們貿然闖上武當山若是被發現,也是一件麻煩事。
白雲城的人,都不願意給葉孤城添麻煩。
找一條小道悄悄離開便是了。
但是等到離開衆人視線,一面目斯文看似學究的年輕人便道:“換一條路走。”
他指的方向好像是玉羅剎離開的方向,擺擺手,告訴別的人不要從這條路走。
有人道:“為何?”
學究道:“這條路不安全。”
人道:“有什麽不安全的,來的時候不也走這條路。”
學究道:“正是因為此,才不安全。”
人道:“又為何?”
學究道:“一時技癢,布下幾個陷阱。”
那人不說話了,學究的陷阱,哪是常人可以踩的?
學究自然不叫學究,只是被人這麽稱呼,他姓宋,人稱宋先生。
宋先生不是随着丁大他們一起出來的小隊成員,而是岚風朗月找來的幫手,也是葉城主的後備力量。
還有誰記得當時葉城主為了能夠萬無一失從奇門遁甲中出來請了外援?宋先生就是那外援。
他不僅對奇門遁甲了解破深,又玩得一手好機關術,平時沒事幹琢磨幾個陷阱就能整的人人仰馬翻。
陷阱非活物,就算天皇老子來了,都看不出來。
莫約是獨自一人鑽研陷阱陣法機關術太過寂寞,他雖然不像是朱停那樣靠手藝做些買賣,卻也有常人難以想象的愛好。
宋先生喜歡看別人落入自己陷阱的凄慘模樣,光是想到,就讓他非常高興。
因為這不良的愛好,很長一段時間內,白雲城的人都被他弄得是人仰馬翻,還不得不讓葉城主警告才安分下來。
但等他一出白雲城,手似乎又癢癢了,一時沒有忍住,再度禍害其他人。
也還好他的陷阱并不會傷人性命,最多也就是弄得人狼狽一些。
有人忽然想到,玉羅剎剛才好像是從他們來的放下下山的?
不免露出陰險的笑容,真希望他能踩進宋先生的陷阱才好!
所有人對玉羅剎的感官都糟糕透了。
玉羅剎踩進陷阱裏了嗎?
他當然踩進去了。
誰叫機關術中不含活物,就算是他也無法辨別出來?腳上一個沒準的,就被坑到了洞裏,雖然不至于爬不出來,但也覺得是灰頭土臉。
雪白的衣袍上出現一道道的黑印子,人更是龇牙咧嘴。
誰這麽缺德,在武當山上還設陷阱。
別讓他知道到底是誰做的。
他忽然很懷疑自己上武當山的錯誤性,就算是找到了一個好苗子也無法推翻心中的想法,誰叫他今天的運氣實在是太背了一點。
被兒子用眼刀子刺,此時此刻還陷入陷阱之中,簡直是倒黴到沒有邊際。
玉羅剎深深地憂郁了。
所謂夜路走多終遇鬼,大概就是他現在的遭遇。
嗯?
他的身子猛地一頓,周身才消散的白霧再度升騰。
有人來了,很快的輕功,似乎就是朝着他的方向來的。
玉羅剎将自己在迷霧中的衣服收拾一番,淡定地在原地等待,從對方詭谲的輕功中,他似乎已經知道來的人是誰。
來那個的是兩個人,黑衣人在前面帶路,白衣人才是正主。
什麽人出門竟然還要帶路的?
宮九就是這樣。
如若讓他一個人行走,還不知道會迷路到哪裏去。
玉羅剎道:“你來找我?”
宮九道:“是,前輩。”
他的态度似乎很恭敬,但眼中卻常含傲慢。
無論面對的是誰,就算是小老頭,宮九都不會屈服。
他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但驕傲與自負全天下也沒有幾個人比他更厲害。
玉羅剎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宮九道:“我知。”
玉羅剎道:“那你還來找我?”
宮九道:“因為前輩的武功已經獨步武林。”
宮九道:“這件事,只有武功最高的人才能做到。”
玉羅剎來了興致道:“什麽事。”
宮九解開了衣服,露出他白皙得過分的肩膀。
像宮九這樣的人怎麽會願意在常人面前解開衣服?
玉羅剎視線鎖定在他肩膀上一塊,眼中滿是趣味。
那塊皮膚确實是完好無損的,應該說以宮九練的邪門功夫,無論受到怎樣的傷都不會留下傷疤。
所以在對方過于蒼白的皮膚上陰影凸起的紫色經絡就顯得尤為明顯。
玉羅剎湊近道:“劍氣入體?”
宮九道:“是。”
玉羅剎道:“你來找我莫不是求我幫你拔除劍氣?”
宮九道:“望前輩成全。”
玉羅剎道:“這是誰的劍氣,你為何不去求他。”
宮九道:“這是葉城主的劍氣。”
光是聽見人的名字,玉羅剎就知道為何宮九不去找葉孤城,因為他根本就不會答應。
玉羅剎對宮九的感官并不是很好,如果是平時,他根本不會給宮九說話的機會,但是現在他忽然很想幫他解決這舉手之勞的小問題,因為他還有別的目的。
玉羅剎道:“我可以幫助你。”
他道:“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宮九道:“可以。”
玉羅剎道:“不問問我什麽條件?”
宮九道:“不需要。”
玉羅剎笑道:“好。”
他的條件,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但勢必會在江湖上再掀起一陣新的血雨腥風。
葉孤城從人堆中脫身。
人堆的中央是陸小鳳,他得跟其他人解釋,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至于葉孤城與玉羅剎之間的一戰,有意無意,無論是西門吹雪陸小鳳甚至是獨孤一鶴都沒有提。
仿佛成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西門吹雪站在他身側。
他看葉孤城的眼神也産生了變化,更加狂熱,也更加深沉。
那不僅僅是看見知己的眼神,也是看見對手的眼神。
西門吹雪在思考。
他好像有什麽話想要說。
但葉孤城此時此刻并沒有将所有的集中力都集中在西門吹雪身上,應該說,他大半的精力都放在玉羅剎身上。
準确來說,是驚鴻一瞥間看見的,玉羅剎的那張臉。
對決過後,萦繞在心頭上的,是詭異的熟悉感。
為什麽玉羅剎的臉會讓他感到熟悉?
他究竟是在哪裏看見過那張臉的?
西門吹雪仿佛決定了什麽道:“葉城主。”
聲音中暗含堅定。
他到底決定了什麽。
被他這麽一叫,葉孤城下意識地回頭,便看見西門吹雪冰雪消融的臉。
他忽然間心頭大震,腦門仿佛被青銅大鐘敲了一記,發出奇特的嗡鳴。
葉孤城聽見自己道:“玉羅剎是你什麽人。”
這是他說出的話?
但在看見西門吹雪的那一刻,兩張似乎完全不同又隐隐相同的臉竟然重疊了。
這詭異的熟悉感,讓他的問題脫口而出。
西門吹雪的臉唰一下就黑了。
他道:“玉羅剎是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