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只要有人,江湖就注定不會平靜。
李二狗不是江湖人,但他離江湖卻很近,甚至可以說,他就在江湖之中。
因為他在路邊上開了家小酒館,有飄揚的酒旗懸挂在屋子外面,當風吹過,寫着“酒”字的旗幟随風飄蕩。
酒的醇香,似乎也随着風氤氲開。
李二狗釀酒的手藝很好,自然也有很多人專門來找他,江湖人好酒,十個有九個,都喜歡喝得醉醺醺的,他們又不像普通人一樣朝五晚九地勞作,只能在固定時間跑出來樂呵樂呵。
很多江湖人都是四海為家游蕩的浪子,自由堪比來去的風,所以當來到這座城市,也不免來李二狗的店鋪喝上一杯。
但今天不知道為何,來吃酒的人尤為的多,店裏的位置坐不下,長條凳和桌子甚至都擺到外面去了。
小酒館中,一壺酒并上一碟花生米就可以吃上大半天,店裏簡陋的位置坐得滿滿當當,不時還有人喝道:“店家,再上一壺好酒!”
李二狗道:“好嘞!”
他手腳麻利,當時就拿着酒壺往一桌子去了,途中路過冷清的一桌,招子不由自主就黏在了人身上。
李二狗認為自己開店多年,見過的江湖人沒有成千也有上百,但這麽奇怪的一個人,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這還是一個非常幹淨的男人。
他的衣服時白色的,皮膚也是白色的,露在外面的指尖呈現出一種沒有血色的蒼白。
小酒店充滿髒污的環境并不能讓男人适應,或者說非常不愉快,所以在他坐着的木條凳上還鋪有一層一層堆積在一起的白布。
面前的桌子上也鋪着大白布,就好像擔心酒店的污垢,沾染上了他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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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的桌子上象征性地放了一壺最貴的酒,以及一盤花生米,但是在他來的近一個時辰的功夫,兩樣東西都沒有被他碰一下。
那壺酒很昂貴,就算李二狗的店生意很好,幾天也不能賣出一瓶,幾乎是相同價格的液體黃金。
但他又是個老實的生意人,如果酒的品質對不上他的價格,他也無法在這種江湖人聚集的地方開這麽久的小酒店。
所以,那一定是一壺非常值得喝的好酒。
但白衣人也只是買了,碰都沒有碰。
烏黑的頭發被發冠一絲不茍地束起,從背影看無法判斷出男人的年紀,只知道他的年紀絕對不會很大,至于正面,更加無法看出。
因為他的臉上死死地扣了一張青銅面具,面具很大,将他的臉遮擋得密不透風。
沒有知道面具後,男人長什麽樣。
李二狗敢說,這個男人很危險,不僅他是這麽覺得的,店中其他江湖人也是這樣覺得的,這些江湖人中甚至沒有人敢靠近白衣男人,也不敢上前找他搭讪。
他的店鋪不大,人卻很多,生意也很火爆,所以僅僅有幾張大桌子,幾條木凳子是絕對不夠一人一張坐下的,好在江湖人大多是生性豪爽,又喜歡交朋友,看見有空的位置就坐下來,随便拼桌。
這已經成了慣例,多少人幾杯酒下肚便成了朋友。
但是那白衣人卻獨占了一張桌子,還是一張最大的桌子。
再進來的人光是掃一下他的模樣,便自動退避三舍,寧願帶着酒走,也不願意坐到白衣人身邊。
李二狗仔細看那些人,試圖發現他們這麽做的原因,但他無論怎麽看也只在那些人眼中看見了畏懼的光。
他們在恐懼,在韓怕,在畏懼那戴青銅面具的男人。
正如同面具上刻畫的是青面獠牙的惡鬼,在那些人心中,這幹淨得過分的白衣人,似乎也是惡鬼,是個不能靠近的人物。
這種反應讓并不是江湖人的李二狗十分費解。
幹淨的白衣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忽然有人道:“時間到了。”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放下手中的酒,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酒店外面。
李二狗茫然,什麽時間到了。
白衣人忽然站了起來。
他轉了個方向,青銅面具面對門口。
李二狗的視線随他面向的改變而改變,他忽然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門口竟然也站了一個人。
以他店主的身份,應該上去招呼,但李二狗的表情變了又變,也無法拉出一個谄媚的笑容。
他還是站在原地吧,畢竟,現在的氣氛,委實有些不大對勁。
他甚至都不敢上前。
就好像夾入兩人之間,他就會死。
男人道:“我來了。”
他是一個威武雄壯的人,身軀同小山一般巍峨,身後背着一柄與他身材相符合的重劍,面目看上去說不出的嚴肅。
膚色黝黑,配上深色的短打,看上去更加恐怖,與對面白得不像樣的人成了鮮明對比。
李二狗聽見有人竊竊私語。
“是泰山劍,真的是他!”
“原來他也被挑戰了?”
“廢話,如果不是真的,我們來這裏作甚。”
“是這樣的。”
泰山劍的本名叫張浩,因為名字很尋常,江湖人便只用“泰山劍”這一稱號來稱呼他。
他在江湖上也算是近些年比較活躍的劍客,劍為兇器,又是兇器中最出名的那一個,雖然人用各種武器五花八門,但還是劍用得最多,在如此衆多的劍客中,他排名十三。
因為用劍人很多,好事人也很多,雖然沒有百曉生的兵器譜那般的存在,但是劍客之間卻有排名,将排名編成一本冊子,謂之《劍譜》。
但劍譜前幾名但是模糊成一團,只道西門吹雪、葉孤城、獨孤一鶴、木道人之流都是絕頂的高手,礙于他們之間并沒有比試過,誰也不敢妄下論斷。
倒不是擔心這些人親自來找編寫者,畢竟江湖高手都有逼格,為了一個戲說似的排名來找他們,想想就不可能。
但人不會親自來找他們,不代表他們的崇拜者不會找來,光是想到這,就足夠排名的人打個冷顫,手下遲疑。
後面幾個上了年紀的還好說,如果放在娛樂圈撐死了就是老戲骨,國民藝術家,但是前兩個可是實打實的國民巨星,還是現象級的那種,崇拜者都不知道有多少的那種。
只要還想留條命的,都不會動手。
言歸正傳,除了地位超凡脫俗的,其他人的排名多多少少還是有定論的,越往前,就越受到江湖人的尊重,自己也覺得越有面子,像是泰山劍便是如此,練劍的人不說百分之一百都認識他,多多少少都聽說過此人的名字。
這就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那些在劍譜上榜上有名的劍客遭到了一點小麻煩。
最先是排到第二十位的劍客,他在暫時的住處受到了邀戰。
這并不是什麽大事,也并不值得人們關注,因為邀戰在劍客中是很常見的一種行為。
挑戰與被挑戰,勝者擁有榮耀,而敗者……
有的還活着,有的卻死了,這要看動手之人的習慣。
但大部分失敗的劍客,都死了。
朝聞道,夕死可矣。
如果是西門吹雪,即使在對決中死亡了也絕對不會後悔。
死亡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神聖的事。
但放在別人身上,卻并不是這樣。
即使是劍客,也很少有不愛惜自己生命的,或者說希望自己去死的,任何一個一流劍客的誕生,背後都掩埋了無數的屍骨,但等到他真的成名了,卻又會猶豫。
沒有超過一半的握把,誰會冒然向另一位高手挑戰?
這樣看來,江湖前二十位的高手,就算是過幾年也不一定會動彈。
但今年卻奇了怪了,這些高手怕是個個都命犯邪祟,連命都沒了。
最先倒黴的就是第二十位,原本只是正常的約戰,那挑戰之人還弄得無比隆重,什麽熏了香的拜帖一樣不少,即使住在并不幹淨的客棧中,看着對方雪白的箋以及上面的小楷,似乎都能感受到書香門第的氣息。
來的怕是一練劍的君子。
當事人并不擔心,他也是消息靈通的江湖人士,又是劍客,如果有什麽有潛力的新人出現定然會很清楚,光看做派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江湖草莽,這樣的人若沒有打出名氣,實力一定不強。
隔日,一古裏古怪的男人出現在他的面前,标配似的白衣,臉上扣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惡鬼的青銅面,讓人想到傳說中姿容秀麗又傲慢的蘭陵王。
劍客道:“藏頭露尾之輩。”
他是不屑的,因為劍客本就應該将自己的面貌公諸于世,扣着面具,不說名字,莫非是不敢?
這樣的人,殺了後連成為傳聞的價值都沒有,更無法為他立下的功績添磚加瓦。
白衣人道:“拔劍。”
他的聲音嘶啞,聽起來就不是自己的本音,怕是僞裝的。
什麽人竟然僞裝得如此徹底?
劍客并不看重此人,心中滿存羞辱對方的念頭,拔劍更是飛快,絲毫不準備手下留情。
他要殺了此人。
白光一閃。
厚實的黃土地上綻放點點血花。
粘稠的血。
是誰的血滴?
劍客低頭,劍尖沒入胸膛。
啊,是他的血。
白衣人不看他。
他将劍上的血滴甩落,雪白的衣角依舊雪白,一絲不茍的頭發依舊一絲不茍。
他在看什麽,他在看向何方?
客棧的老板見識了這場虎頭蛇尾的對決,他愣在原地,一聲不發。
因為他發不出聲。
直到白衣人走遠,才氣沉丹田大聲叫道:“死——人——了——”
誰都沒有想到,這死人并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死了嗎?”
“你是說哪一個?”
“第十四個。”
“死了。”
“什麽時候的事。”
“好像就是前些日子。”
“還是那個人?”
“青面獠牙的劍鬼?”
“不錯,還是他。”
“這才第多少天。”
“大概三個月?”
“他三個月之內已經将第二十個到第十四個全殺了。”
“是,而且他甚至不準備停下來。”
“你怎麽知道。”
“因為泰山劍已經接到了信箋。”
“又有一個要死的。”
“或許死的是那劍鬼?”
“如果他要死早就死了。”
“也是。”
良久的沉默。
“他準備殺到什麽時候?”
“或許他準備一路殺到葉孤城或者西門吹雪。”
“那為什麽要從第二十個殺起?”
“也許,他只是想殺人。”
“江湖上什麽時候有了這樣一個人物。”
“如果知道,還能稱他為劍鬼?”
“這麽說來也沒有錯。”
“但那劍鬼的功夫究竟是從哪裏學來的,聽說他的劍光貫徹長虹,就算是葉孤城的天外飛仙也比不上。”
“你見過葉孤城的天外飛仙。”
“沒有。”
“那就別胡說八道。”
“但你不好奇他的劍法。”
“我倒是聽說,劍鬼的劍法是從寶藏堆裏找出來的。”
“寶藏堆?”
“沒錯,就是傳說中的武林至寶。”
“江湖上什麽時候有這樣一種東西了。”
“誰知道,我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
“那劍法厲害嗎?”
“厲不厲害可以親自找劍鬼看看。”
“他在哪裏?”
“西楊村東街李二狗的酒店,他與泰山劍在那裏約戰。”
“去看看?”
“去看看。”
諸如此類的對話發生在無數地方,也不知道那對話中的劍鬼究竟是何等人物,竟然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在整個江湖掀起血雨腥風。
沒人知道他從哪裏來,想要做什麽,甚至連人的外貌聲音都無人知曉,僅僅是因為對方劍法高超,臉上又有青面獠牙的惡鬼面具,稱其為“劍鬼”。
此人來無影去無蹤,但每一次出現在江湖都要搞一個大新聞,從劍譜上排名第二十的劍客開始一個個比試過去,至今未有敗績。
輸了的是那些劍客,他們的歸宿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劍法之高超,人物之詭谲,令人防不勝防,如果說一開始那些劍譜上的知名劍客還覺得等到自己定然有一戰之力,但看人一個又一個地接連倒下,竟然也心裏打鼓,就怕下一個是自己。
泰山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接到了信箋。
別看他長得五大三粗,但心中卻如同常人一樣會害怕也會畏懼死亡。
他是必死的嗎?泰山劍不由自主伸手摸上了背後的劍。
甚至連她自己都無法發現,手指輕微在輕微地顫動。
眼中劃過一絲恐懼,那是針對死的恐懼。
不,他不能死。
當小山似巍峨的身軀暴露于陽光下,他依舊是江湖成名的泰山劍。
但等到他見到劍鬼時,激蕩在胸膛中的勇氣,似乎漏了一個小口子。
他也說不出原因,只不過陽光照在青面獠牙的面具上,竟然讓他産生了說不出的恐懼。
是因為面具,還是因為人?
泰山劍驀地睜大了眼。
對方的模樣讓他想到了兩個人。
西門吹雪與葉孤城。
泰山劍是見過西門吹雪的,也是見過葉孤城的,準确來說,他所見過的,是兩人殺人似的模樣。
一是極致的寂寞。
二是極致的孤高。
眼前這人也是寂寞的,也是孤高的,但他寂寞不如西門吹雪,孤高不若葉孤城。
他給泰山劍的感覺,只有一水的傲慢。
這是一個十分傲慢的人,你能從他的站姿,從他的形容舉止間看出。
即使看不清他的臉。
剎那間,泰山劍忽然想退卻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劍法是一定沒有西門吹雪也沒有葉孤城高超的,所以,他自然敵不過眼前的男人。
但是劍客的驕傲卻不能允許他退縮。
他可以死得毫無意義,卻不能活得畏畏縮縮。
但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個明白。
泰山劍道:“閣下怎麽會對我等小人物有興趣。”
劍鬼道:“你不是小人物。”
他又道:“劍譜前二十名都不是小人物。”
泰山劍道:“與閣下相比,不值得一提。”
劍鬼又道:“我對你們沒有興趣。”
此話讓群衆嘩然,更讓泰山劍拳頭緊握,暴出青筋。
對他們沒興趣?
那為何要一個個把他們都殺了?
強者對強者叫挑戰,強者對弱者叫虐殺。
雖然他并不想承認自己是弱者,但在劍鬼面前,這就是一場虐殺。
泰山劍沉聲道:“那是為何。”
劍鬼道:“只不過想要殺幾個大人物。”
對他來說輕飄飄的語句,對其他人來說卻重若千金。
泰山劍心道,他們的命,就這麽不值錢?
對眼前的白衣人來說好像是這樣。
士可殺,不可辱。
無論是對一流的劍客還是二流的劍客,這道理都是共通的,一時間,泰山劍心中的憤怒竟然壓過了他對于高手的恐懼。
憤怒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他已是有了戰意。
劍鬼無聲地笑了。
泰山劍不是第一個問他這問題的人,也絕對不是最後一個。
為什麽要挑戰他們?明明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對他來說都如同螞蟻一般弱小,随便伸伸手指頭就可以捏死。
為什麽殺他們?
殺人,難道還需要道理嗎?
對他來說,殺人是不需要道理的,就好像人要活着一樣簡單。
圍觀的俠士屏住呼吸。
現在他們終于相信,劍鬼手中有絕世秘籍是真的。
也不知道是從那裏傳來的小道消息,一時間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劍鬼的劍法是從失傳的秘籍中學到的。
似乎只有這個原因才能解釋,為何他之前在江湖中籍籍無名,現在又忽然一飛沖天。
不是每個人都如同葉孤城一樣天生劍心,能在青年時就獨創絕世無雙的劍法。
他們甘願相信,這人是得到了某種點播,讓他明悟,要不人怎麽會使出這樣令人驚豔的劍法?
呼吸,變得粗重。
不知什麽時候起,江湖上又有了一則隐秘的傳說。
得到了傳說中的秘籍,便能夠獨步武林。
傳說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
沒有人知道。
至于傳說的中心是否回應了這傳聞?
或許連劍鬼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頭上被按了一個莫須有的武林秘籍。
但如果他知道了,估計也不會做什麽。
因為這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意義。
世上的大部分事情對他都沒有什麽意義,活着,殺人,人死了,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泰山劍倒下了。
他的身體很沉重,倒下的聲勢也十分浩大,就如同是山岳崩裂,發出“轟隆隆——”的響聲。
四周靜默,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劍鬼嫌棄地将劍刃上沾染的血甩落在地上,就算是武器,都要幹幹淨淨的才能符合他的心意。
又想這件衣服是絕對不能要了,因為剛才他坐在了十分肮髒的木條板凳上。
何止是衣服不能要,等到回去之後也必定要沐蘭湯,将全身上下好好洗上個幾十遍一百遍。
此人潔癖的嚴重程度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
他正準備走,但也不知道在場人是哪裏來的勇氣,忽然有人朗聲道:“等等。”
劍鬼停了下來。
從這看,他又實在是個很聽話的人,別人讓他等等,就真的等等。
小孩子都沒有他這麽乖巧。
那人見他真的停了下來,竟仿佛從他乖巧的舉動中獲得了勇氣,又道:“你準備挑戰到什麽時候為止。”
在場人都屏住了呼吸,因為他們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劍鬼道:“自然是将劍譜上有的沒有的全都挑戰一遍。”
聽見他狂傲的話,甚至都沒有人敢出聲。
劍譜上有的沒有的?那豈不是連西門吹雪葉孤城他都想要去挑戰?
但還有人注意到他話中的奇特之處。
那人又道:“劍譜中沒有的?”
劍鬼道:“是。”
那人又道:“什麽是劍譜上沒有的?”
莫非是什麽不是世出的高手?
劍鬼停頓一下道:“天子劍。”
天子劍?
什麽是天子劍?
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是謂天子劍。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但白雲城卻不在黃河的盡頭,而是在富饒的南海。
獨自站在沙灘上,眼前是海天一色的盛景,有三兩只海鷗在天空劃過,飛向遼闊的蒼穹。
葉城主的雙眼緊閉,他在等待。
等待洶湧的海浪。
海浪鋪天蓋地,人顯得如此渺小。
但只要是有形之物,便會有弱點。
隐隐約約,在透眼皮而過的白茫茫之間,“看見”了數條隐秘的線。
那些是什麽?
葉孤城不曾多想,輕功點地,好似扶搖直上九千裏的飛仙,他的眼睛依舊是緊緊閉着的,但手中的劍卻好像受到了某種神秘的牽引,從特定的方向切入,傾瀉而下。
濁浪排空,卻一分二位。
這是人能達到的境界?
葉孤城睜開了眼睛。
沙灘被海浪打濕,但他的衣角卻還十分幹燥。
這不是人能達到的力量。
這是劍客能達到的力量。
這就是武俠。
自與玉羅剎對戰之後,已有半年有餘,在這半年中,他雖然身在飛仙島卻日日勤練劍,大有比正在補差的葉孤鴻還要用功的趨勢。
劍客到了他的境界,本來不需要如此,只要習慣性練劍保持狀态變好,他需要的似乎變成了經驗與時間的積累,但或許是在那一戰之後感悟良多,竟然有了小時候生命受到威脅化身拼命三郎的架勢,也真是十分地刻苦。
連帶着葉二公子都比平日裏勤奮了不知道多少倍,前些日子才因為練劍練過頭倒在沙灘上。
據說是因為多日廢寝忘食練劍,低血糖了。
然後葉城主就把他關在了小黑屋裏。
葉二公子在小黑屋裏哭唧唧。
葉孤城如此廢寝忘食是為了什麽?還不是因為與玉羅剎的五年之約?
想到這裏,葉城主的臉就一陣扭曲,還好沙灘上只有他一個人,能夠盡情地顏藝。
顏藝的原因不外乎兩點,一是自己怎麽那麽嘴賤,人家說是十年能與他一戰,自己非熱血上頭硬生生改能五年就能與之一戰,搞得每天都在過高三,恨不得抱着劍睡覺,簡直就是練劍練到喪心病狂。
比他當年活在死亡的陰影下還要可怕。
至于第二點……
顏藝進一步升級,就算葉孤城是讀過劇本的男人,也絕對沒有想到,西門吹雪的爹竟然是玉羅剎。
講道理原著沒有說過,為什麽世界自動補全,而且還是如此奇葩的補全方式?
西門吹雪哪裏像是玉羅剎的兒子了?
他真的可以繼承西方魔教?
這比他和孫秀琴談戀愛當傻爹還要不可能好嗎?
更不要說在原著中西門吹雪談戀愛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他成就無情道奠基。
這樣想想也是十分可憐了。
但葉孤城敢說,就算是西門吹雪真的在他面前和孫秀琴談戀愛,給他的沖擊也比他告訴自己玉羅剎是他爹要來的小。
這不,即使過了大半年,他依舊無法從這震驚世人的真相中蘇醒過來。
沒辦法就是很震驚啊!
最讓他惶恐的是,這麽大的事情竟然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
不不不,理論上還有西門吹雪以及西門吹雪他爹知道。
連陸小鳳都不清楚。
想到當時西門吹雪那張冷臉中流露出的對于知己的信任,毫不猶豫在他一時嘴快之後道出真相,葉孤城就只能将苦澀的情緒吞入心中,裝作沒事人一樣,非常淡定地接受現實。
他的表情真是非常淡定,非常游刃有餘,透着一股子無論發生什麽事都無法将他打到的鎮定勁。
讓西門吹雪露出了“不愧是葉城主”的贊賞表情。
事實上他真的非常想要找個人吐槽一下,分享一下這絕對不能跟第二個人說的秘密。
然而并沒有這種人的存在。
每天葉城主練劍一次就要想到玉羅剎一次,想到玉羅剎一次就要想到西門吹雪一次。
也是非常地酸爽了。
想到這裏,葉城主手中的劍又是狠狠劈下,眼睛都沒有睜開,浪花就應聲碎裂。
當他睜着眼睛的時候,早就達到了這種境界,自從“天外飛仙”大成,他似乎就能感知到一部分的自然。
但依靠眼睛所看見的世界,與依靠身上其他感官所感知到的世界,又是不一樣的。
他在嘗試着将自己當做一個瞎子,用耳朵去聽,用心去感知。
只有這樣才能邁入下一境界。
如此嚴苛的訓練雖然很痛苦,但卻很有效果,葉孤城的劍法幾乎可以用日進千裏來形容。
但即便如此,他卻依舊有種無形的焦躁感。
不夠不夠不夠。
與玉羅剎對戰過,才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有多麽大。
也才知道,真正的劍客究竟能達到怎樣的地步。
但他會因為差距甚大而放棄嗎?
葉孤城的眼中仿佛有萬點星辰。
不會,當然不會。
當他握着手中的劍,感受冰涼的觸感,他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退卻。
強大的對手,只會讓他熱血沸騰。
葉城主冷着一張臉走進宅邸,迎面就是朗月。
朗月手上托着一個托盤,盤子上放着一個信封。
信封雪白,飄着淡淡墨香,怕就是連這墨,都價值千金。
葉孤城道:“哪裏來的信件?”
朗月道:“萬梅山莊來的。”
葉孤城的臉微微一抽,當然,并沒有人發現。
本着西門吹雪知己的人設,他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展開信件。
內容好像很單純,此時正逢萬梅山莊梅花綻放,邀請葉城主一起賞梅論道。
葉孤城內心再度陷入天人交戰。
去還是不去。
這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