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宮九是個非常讓人讨厭的男人。

各種意義上都是。

但更多人卻都無法表現出對他的厭惡,而是将其轉化為深深的恐懼。

但說西門吹雪恐懼宮九,這自然是萬萬不可能的,他從頭發絲到身上的每一個毛孔,無論是多麽細小的部件都表現出對他的抗拒與厭惡。

只要一看見他這個人,一看見他的青銅鬼面,西門吹雪就能回想起對方在地上打滾呻吟,就為了讓他用針紮他,用鞭子鞭打他的模樣。

這好像不是一種病,卻比世界上的一切病都要更加可怕,讓西門吹雪的胃部又是一陣滾動。

他想吐嗎?生理上或許是,但是他的精神卻無比亢奮。

每一根神經末梢都跳動着仇恨。

但宮九并不是一個會讀空氣的人,應該說,就是因為他看出了西門吹雪的不自在,才格外想要去刺激。

宮九道:“你為什麽這麽想與我比劍?”

他的劍就拿在手上,劍刃雪白,對手身上散發着刺骨的劍氣,但宮九卻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西門吹雪的劍氣對他來說,不值得一提。

就好像是刀刮在肉上,只能讓他感覺到愉悅。

劍刃從鞘中出,卻滿口垃圾話。

西門吹雪不理他。

宮九道:“是因為讨厭,還是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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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雙充滿了驕傲與自負的眼睛透過面具,利劍一般地射向西門吹雪,仿佛看透了一切,犀利而又充滿詭異的興奮。

宮九道:“你讨厭我,你不想見到我,但你卻要殺了我。”

一個看見他就會嘔吐的人,真的能夠殺了他?

宮九道:“嘔吐的感覺怎麽樣,現在你的胃在翻騰嗎?”

一個接着一個的問題不斷抛出,他就像一個好奇寶寶,對西門吹雪充滿了無聊的好奇心。

宮九是真的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又或者他只是想要激怒西門吹雪?

但激怒西門吹雪,對他會有什麽好處?

宮九想,對他來說,光是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就是最大的好處。

他也很想知道,神一般的男人堕下凡間是怎樣一幅場景。

不是看見西門吹雪吐,而是看他真正地憤怒。

西門吹雪的身體中有一團火焰。

曾經,這團火焰如同冷泉,在經脈中靜靜流淌。

但水一出河流,接觸到空氣,似乎就變成了火,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燃燒。

這種激烈的感情是什麽?

是憤怒?是不屑?是厭惡?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他利用冬日更加冰冷的井水,将體內的火焰勉強壓住住,身體上的寒冷,可以讓他保持冷靜,擁有理智。

但是等他真正見到劍鬼卻發現,自己不需要借助外力,便能冷靜下來。

陰陽相生,無論是火還是水,中間都只隔了薄薄的一層膜,此時此刻,他感受到自己竟然進入了一種更加高遠的境界。

因為憤怒而不受控制的力量都被他收回體內,臉上不見怒色,只有深深的譏諷。

憤怒可以讓人變得更強大,但是冷靜,卻能讓他取得勝利。

此刻,他對面的人已經不僅僅是他的對手,西門吹雪看見的,可不是只是宮九,他的背後竟然模模糊糊出現了葉孤城的影子。

并不是因為宮九與葉孤城有相似之處,只不過,西門吹雪才發現,自己所真正認同的,希望站在自己對面的人究竟是誰。

是葉孤城。

除了葉孤城,世上沒有人能與他一戰。

就算是玉羅剎也不行。

因為只有他們的劍心,最為相近。

西門吹雪眼睛閉上,又睜開,葉孤城的幻影終于消失,還有張狂的青銅鬼面。

宮九道:“你為什麽閉上眼睛?”

他仿佛察覺到了什麽,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比宮九更具有洞察力。

宮九道:“你看的不是我,是誰?”

他的一雙眼睛,連西門吹雪都能看穿。

西門吹雪冷冷道:“是應該站在我對面的人。”

宮九道:“站在你對面的人是我。”

西門吹雪道:“你還不配。”

宮九的劍法再強都不配成為他的對手。

能成為西門吹雪的對手的人只有一個。

宮九道:“如果我不配,又有誰能站在你的對面?”

西門吹雪道:“告訴你他的名字,都是一種侮辱。”

宮九道:“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

西門吹雪不言。

宮九道:“是白雲城主,葉孤城。”

西門吹雪道:“你竟然知道,就不該說他的名字。”

宮九竟然欣然道:“他确實是個很好很有趣的人。”

西門吹雪皺眉,因為宮九的話實在是太過輕佻,在他看來,任何有關葉孤城的事情從宮九口中說出都是一種侮辱,更不要說他的用詞竟然如此輕慢。

被宮九充滿了惡意地探究都沒有讓西門吹雪的眉頭皺一下,但是一說到葉孤城,他心中平靜下來的火焰似乎又再度沸騰。

宮九似也感受到了這一點,嘴角帶笑,但是他的笑,并不是因為逼得西門吹雪有了感情,而是因為他們對話中的主人公,葉孤城。

宮九道:“你知道嗎,在我看來,你不配成為他的對手。”

西門吹雪不說話。

宮九道:“你不知道他的道心有多麽堅定,你不知道他的武功沒有底線,你更不知道他多麽看重生命。”

宮九為什麽會這麽了解葉孤城,沒有人知道,但是現在,他将這些絕密資料化作利劍,恨不得将西門吹雪穿透得體無完膚。

他仿佛為西門吹雪下了一個定論:“你不配成為他的對手。”

他們雙方似乎都認為自己很有資格,但是對方,卻是葦草,卻是獨木,都不值得一提。

渺小如同地上的塵埃。

葉孤城:???

屆時身為焦點中心的葉孤城正躲在暗門之後聽南王瞎逼逼,但不知因何緣故,突然鼻子癢癢,産生了打噴嚏的欲望。

當然,他這樣的仙人是不能打噴嚏的,所以也只是鼻子癢癢而已,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宮九與西門吹雪争論的中心。

就像是八點檔肥皂劇中被小三與正牌女主人争奪的霸道總裁一樣,然而他卻躲到了辦公室和小秘卿卿我我。

小皇帝:=v=。

還是他棋高一着。

西門吹雪與宮九之間終于有了肅殺。

但這肅殺卻不是他們炒起來的。

而是借由葉孤城。

一個男人,引起了一場戰争。

月,很冷。

風也很冷。

但是西門吹雪與宮九之間卻更冷。

這種冷是什麽?

是殺氣。

劍客的殺氣。

魏子雲等三人離他們不願,能将兩人的對話收入耳中,“葉孤城”自然也聽見了。

但他的表情并沒有變好,相反,身邊的冷氣更甚。

為什麽宮九和西門吹雪的稱贊與争奪會讓他如此作态?

魏子雲就當自己身邊沒有人,半是強迫性地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對決的兩名劍客身上,因為他知道,身邊的這個葉孤城并不是真的葉孤城。

但即使是易容的冒牌貨,身上的氣勢也非比尋常,冷氣刺激得他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站起來跳舞。

陸小鳳裝扮的司空摘星似笑非笑地看“葉孤城”一眼,他是易容的老祖宗,怎麽會看不出對方不是真人而是易容的?

但這易容,也是極為難得的,在大部分人看來甚至能夠以假亂真,因為此人身上的氣質,實在是太像葉孤城了一點。

人在什麽情況下才能讓自己身上的氣質同另一個人相像?更不要說,還是一場扮演?

司空摘星笑了,只有在非常了解那個人的時候。

所以“葉孤城”所扮演的并不是葉孤城,而是他自己心中的葉孤城。

顯然能夠将葉孤城扮演得幾乎沒有漏洞,就證明葉孤城的形象在此人心中十分高大,絕對是常人難以企及。

這樣一個瘋狂崇拜葉城主的人,在聽見別人為了争奪他對手的位置而争辯,他的心情會好?

可能性實在太小。

所以,他散發出的冷氣并不是因為模仿,而是發自內心的憤怒。

司中摘星悠悠轉頭,想到,葉孤城這人,有意思。

他或許能夠通過陸小鳳的途徑深入了解一番?

這世界上的男人除了葉孤城,還有誰會讓兩位絕世劍客為了争奪他對面的位置,喋喋不休?

若說現在誰的心情最複雜,當屬旁觀的玉羅剎。

以他的功夫,能夠在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來去自如而不被發現,如果他真的有心,只要在小皇帝脖子上輕輕一劃就能改朝換代。

還好他無心。

所以紫禁城也肯定無法攔下他。

他很早就入了城,選擇一個絕佳觀賞位置,靜靜地蹲着,等着他們家阿雪大展神威。

甚至連宮九的垃圾話都沒有影響玉羅剎的好心情,因為他能感覺到,西門吹雪已經進入了更高,更玄妙的境界。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堅守本心,不為外物所動。

但玉羅剎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們家阿雪如此穩固的境界,竟然因為宮九的三言兩語忽然破功,如果說哪裏能讓他覺得自己被安慰到了,就是原本一直很有興致的宮九,也被調動起了心情。

這對其他人來說是一件好事,但是對宮九來說,卻很反常,很不應該出現。

一個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人,練得是霸道之劍,但如果他忽然将什麽人正式看在眼中,證明他的境界也有所改變。

玉羅剎簡直是日了狗了,他根本想不到,促成他兒子與宮九之間火花四濺交手的竟然是另一個與這場戰鬥并不相幹的男人,葉孤城。

心中産生一種不知該說是憤懑還是惴惴不安的情緒,如果玉羅剎有過很讓他疼愛的女兒,便會知道這種惴惴不安從何而來。

就像是女兒出嫁了。

也罷也罷也罷,他搖搖頭,将古怪的思想從頭腦中搖出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阿雪的對戰。

其他,等到對戰結束後再說。

司空摘星道:“兄弟,你什麽來頭。”

“葉孤城”不說話。

司空摘星道:“別不說話啊,你不說話我就先說了。”

“葉孤城”還是不說話。

司中摘星道:“都是易容來的,我是司空摘星,陸小鳳讓他裝成他的樣子。”

他即使再說話,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着兩名劍客,說的話好像沒有過腦子。

“葉孤城”終于道:“我是一塊磚。”

司空摘星道:“一塊磚,這是什麽名字?”

一塊磚道:“你不需要知道這是什麽名字。”

司空摘星道:“真正的葉城主,竟然願意錯過這樣一場對決?”

他知道,劍客不應該錯過這樣的驚天對決,就算是魏子雲,也湊了過來,如此看來葉孤城的缺席倒顯得很令人震驚。

一塊磚道:“城主有更重要的事。”

司空摘星道:“更加重要的事?”

他道:“什麽?”

一塊磚道:“無可奉告。”

司空摘星道:“你冷冰冰的樣子和你主子還真是像。”

一塊磚根本不看他。

兩人對話好像突然告了一段落。

司空摘星仿佛并不喜歡這樣的寂寞,他這人有個特點,當他真正地感覺到緊張,或者被肅穆的氣氛所影響時,就會不斷說話。

現在,他就很想說話。

所以司空摘星道:“你覺得他們兩個,誰會勝利。”

一塊磚道:“誰的道心更加堅定,誰就會勝利。”

司空摘星道:“道心?”

一塊磚道:“我不是練劍的,說的話自然不作數,這句話是城主說的。”

司空摘星肅然起敬道:“葉孤城?”

一塊磚傲然道:“不錯。”

道心……

不管是司空摘星還是魏子雲,都因為這個詞陷入了沉默。

所謂的劍客,大多數都練得是手上的功夫,這世界上真正能将劍術提升入道的人究竟有幾個?

身為大內第一高手的魏子雲都不敢說出這個數字。

無論是西門吹雪還是劍鬼都似乎很年輕,年輕意味着無限的機會,也意味着缺少經驗。

沒有經歷過塵世打磨的人,怎麽會有道?

烏黑的劍刃與雪白的劍刃相接,發出神兵利器特有的響聲。

兩人的動作都很快,夜空下,只能看見兩到殘影。

這是否是人類能夠達到的境界?

不,不是。

他們一個是神,一個是鬼。

無論是速度,力量,還是心性之堅定,都遠非常人可以達到。

此刻,他們都是對方的仇敵,而不是知己,所以下手時不需要心靈的交流,只需要銳不可當的劍氣。

殺!

“噗——”

劍劍沒入身體。

一寸。

魏子雲睜大眼睛,死的究竟是誰?

兩到白色身影在紫禁之巅久久伫立。

他們像兩樽亘古的雕像,好像可以站到天荒地老。

時間,似乎都因為他們的暫停而停止流逝。

“噗——”

寧靜的夜晚,忽然傳來一陣微不可聞得響聲,劍從胸膛進入,又從胸膛出,還有噴濺的鮮血。

血,染紅了西門吹雪的衣擺。

臉上戴青銅鬼面之人,靜靜地倒下。

魏子雲長長舒一口氣,只感覺胸膛中的濁氣全随這一聲被排除出體外,但即便氣已經吐出,卻還能聽見心髒在有力地跳動。

“咚咚——咚咚——”

別人都能聽見強健有力的聲響。

司空摘星道:“果然,贏的是西門吹雪。”

幾乎所有人都默認,西門吹雪會成功,這個結果,對他們來說并不驚奇,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有那麽一瞬間,他們心跳加速,對未來充滿了不确定。

雖然他們都不是用劍的,卻能看出劍鬼非等閑之輩,他的力量雖然不至于在西門吹雪之上,也不至于在西門吹雪之下。

死得會不會是西門吹雪?

所有人的腦海中都有念頭一閃而過。

還好,死得不是他。

“!”

幾人又猛然回頭,他們聽見了風劃過人的聲音,聽見了腳步聲。

是誰來了?

是陸小鳳與葉孤城。

一塊磚的反映最迅速,他幾乎是瞬間就把自己臉上的易容給抹了,雖然現在的臉與自己原本的臉還有些不同,但也絕對不至于讓人覺得那是葉孤城。

城主都來了,他怎麽好意思頂着與城主相同的臉?

司空摘星與他卻是兩個極端,他頂着陸小鳳的臉嬉皮笑臉道:“你看,我和你誰更像真正的陸小鳳。”

陸小鳳苦笑不得,現在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嗎?

他想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活下來的究竟是西門吹雪還是劍鬼?

葉孤城道:“是西門吹雪。”

陸小鳳:“你是說?”

葉孤城道:“是西門吹雪贏了。”

他的嘴角向上彎起,笑容如雨後初晴,充滿了明媚的陽光。

葉孤城沒有看見人,以他們現在所在的距離,并不能看清楚那執劍向他們走來之人究竟是誰。

但是葉孤城心中卻隐隐有所預感,他知道,那是西門吹雪!

不需要看見人的臉,不需要看見他的衣服,他便能知道,那是西門吹雪!

這默契來源于心靈上,理智上的相交融。

走進,夜晚的迷霧無法籠罩人的身形,西門吹雪的眉眼,西門吹雪的表情,西門吹雪嘴角說不上是寂寞還是譏诮的微笑。

一切都被收入眼底。

葉孤城微微點頭道:“西門莊主。”

他的聲音并不大,他距離西門吹雪的位置也不是很近,但葉孤城就是知道,西門吹雪一定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果然,西門吹雪也道:“葉城主。”

葉孤城道:“你身上的道改變了。”

西門吹雪不說話,只是以沉浸的黑眸看向葉孤城。

葉孤城緩緩道:“你的道更加精純,你的境界也想上一層樓。”

他笑道:“恭喜西門莊主。”

對劍客來說,有什麽比道心被磨砺更加重要的事情嗎?

西門吹雪終于越過了無情劍的門檻,進入了真正入世的境界。

假以時日,他定然能夠成為獨步武林的劍客,因為前路對西門吹雪來說,已經十分坦蕩。

西門吹雪道:“葉城主。”

葉孤城道:“什麽。”

西門吹雪道:“我境界略有所進展,卻還差葉城主,可否鬥膽,答應我一個請求。”

葉孤城有些驚訝,西門吹雪在對他說請?

葉孤城道:“朋友之間,是不需要請求的。”

西門吹雪卻道:“但我并不是以朋友,以知己的身份提出這個請求。”

他忽然擡頭,瞳孔黑得發亮,其中好像有萬點星辰,這雙眼睛凝視一個人,便能将那人所有的倒影都刻在一雙眼睛中。

葉孤城可以從西門吹雪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他知道,西門吹雪眼中,只有自己一個。

不是以知己,以朋友的身份,做出請求。

是以劍客的身份。

葉孤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因為他已經猜到,西門吹雪要說些什麽。

西門吹雪也不說話,他在靜靜地等待。

因為他知道,這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葉孤城來說,都是很困難的一個選擇題,所以,他應該用很長時間來思考,就算是一天,一個星期,一個月,一年都不為過。

但葉孤城不需要思考這麽長時間,他僅僅用了幾分鐘。

葉孤城沉聲道:“你說。”

西門吹雪道:“你我之間應該有一戰。”

西門吹雪的表情很複雜,似乎有痛苦,又有身為劍客的興奮與狂熱,對他而言,葉孤城是知己,而他無比地珍惜與對方論道的日子,那對西門吹雪來說,幾乎是他人生中唯一能與快樂搭得上邊的時間。

與這樣一位靈魂上的知己相殺,這對他來說,是很痛苦,也很掙紮的一件事。

但是在成為西門吹雪之前,他不是西門吹雪,他是一名劍客。

是劍客,就不得不對這樣一位劍道上,靈魂上的對手産生渴望。

對戰的渴望。

葉孤城道:“好。”

他的聲音很沉重,卻又很堅定,并非是對于命運的妥協,而是對于未來的信任。

葉孤城也是劍客,所以他也有劍客的驕傲。

一名劍客,在被人挑戰時不應該拒絕,即使那是他的摯友,他的知己。

西門吹雪眉眼中的痛苦似乎消失了,但仔細一看,卻沒有。

他只是将自己的痛苦隐藏得很深,隐藏在了心底深處,浮于表面的,是對于道的渴望。

葉孤城道:“但我也有一個條件。”

西門吹雪道:“你說。”

葉孤城道:“三年後。”

他擡眼,用并不是純黑,卻也很亮的眼盯着西門吹雪看。

葉孤城道:“三年之後,紫禁之巅。”

西門吹雪道:“好。”

這是宿命。

劍客的宿命。

陸小鳳離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不近。

但是他的耳朵,卻又很靈敏。

他經常會為了自己的聽力而得意,雖然還比不上花滿樓,但是比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卻又足夠耳聰目明。

但現在,他卻恨起自己的聽力來。

如果他的聽力不是這麽好,他怎麽會這麽痛苦?

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兩位最好的朋友已經約定了必有一戰,一定有一個人會死?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陸小鳳無比痛苦。

他擡頭,見葉孤城向自己走來,無比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但這笑容卻又是那麽的破碎,而又難看。

葉孤城道:“你聽見了?”

陸小鳳道:“我聽見了。”

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而又破碎。

情感上的一切痛苦,都被宣洩在聲音之中。

陸小鳳道:“就不能……”

他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說出這句話。

他是葉孤城的朋友,也是西門吹雪的朋友,他所能做得并不是阻止這場約戰,而是堅定地看下去。

如果能被阻止,西門吹雪就不是西門吹雪,葉孤城也不是葉孤城。

所以,陸小鳳只能以非常難過的眼神看向兩人。

葉孤城道:“不能。”

他的語速放慢,咬字變得很清楚,每一個字停在陸小鳳耳朵裏,都是那樣地振聾發聩。

葉孤城道:“你知道,我是一個非常珍惜生命的人。”

陸小鳳道:“是。”

葉孤城道:“但你又知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些東西,比生命還要重要。”

陸小鳳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葉孤城的意思。

愛情、自由、驕傲、尊嚴、道義,對不同人來說有不同的分量,對有的人來說,這些情感經歷都不值得一提,但對有些人來說,他們卻比生命要沉重得多。

陸小鳳沉默許久道:“我知道。”

所以他才無法阻止。

葉孤城道:“我與西門吹雪是天生的知己,也是天生的對手。”

他道:“對決,是宿命。”

宿命!

兩個字說得陸小鳳心頭一震,冥冥之中,他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身軀被無數絲線纏繞,無論怎麽動作,都會牽扯到這些絲線。

這是否就是所謂的命,所謂的緣?

陸小鳳道:“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任何一個。”

葉孤城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陸小鳳又道:“但如果這是你和西門吹雪的決定,我一定會來看你們的戰鬥。”

無論是誰生,誰死。

葉孤城道:“謝謝。”

陸小鳳竟然覺得眼眶有些酸澀,他道:“朋友之間,不言謝。”

三年。

還有三年。

三年之後再會紫禁之巅。

紫禁城內一片冰冷。

這裏有很多人,或許也有很多鬼。

自古以來,皇宮帶給人的感覺只有冰冷與威嚴。

但鬥室半間,卻又讓人覺得很溫暖,也很明亮,即使鬥室之中坐着的兩人,怕是世界上最冰冷,最不近人情的存在。

葉孤城與小皇帝。

矮桌上有一壺茶,是頂好的香茗,在這樣漆黑又冰冷的夜晚,散發着熱氣。

小皇帝道:“葉城主,請。”

他很年輕,但身上卻又有年輕人所不具備的威嚴,但葉孤城看他,又覺得威嚴之中有點點違和。

皇帝,應該是他這樣的?

葉孤城沒有喝茶,反而用他鋒利的眉眼看向小皇帝。

葉孤城道:“孫子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他道:“聖上以為,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雖然稱小皇帝位聖上,但是話中卻沒有絲毫的恭敬,這句話原本是小皇帝說給陸小鳳聽的,但卻被葉孤城記在了耳朵中。

他比陸小鳳更加清楚,這個皇帝,很不對勁。

誰是他的友,誰是他的敵?

小皇帝笑道:“韓非有雲:‘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葉城主又以為這是什麽意思?”

葉孤城不說話,只是眉眼,更加冷峻了些。

小皇帝微笑道:“我習武,只不過是為了平萬民,保自身。”

葉孤城冷笑,一個人習武,竟然能夠平萬民?

小皇帝又道:“雖不能身處江湖之中,但我也要知道江湖之事。”

他道:“江湖之人習武,如果我也習,是不是能成為半個江湖人?”

葉孤城道:“不可能。”

小皇帝又道:“即使是不可能也要強行為之。”

小皇帝道:“我一直在想,這世界上,怎麽會有武功,怎麽會有江湖?”

葉孤城眼神一凜,他看向皇帝,眼神中充滿了深意。

小皇帝道:“這世界上似乎不應該有江湖,有武功,因為這種神奇的功夫,将人與人之間硬生生地隔開。”

他仿佛已經看見了沒有武功的世界一般,小皇帝道:“如果這世界上沒有武功,也會少許多紛争。”

葉孤城道:“不,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争鬥。”

小皇帝道:“葉城主所言極是。”

如果沒有江湖人,普通人與普通人之間,就會有民與匪,匪殺民,這比将湖人與江湖人之間的自相殘殺還要可怕。

小皇帝卻道:“雖然知道如此,但江湖人不可以不管。”

他這一句話,已經透露了身為皇帝巨大的野心。

葉孤城道:“你想要怎麽管?”

小皇帝道:“只有江湖人,才能制約江湖人。”

上天入地的法門,已經不是刀劍槍炮能夠抵擋的,如果一個江湖一流高手真的準備殺朝廷命官,真的準備殺皇帝,他們應該怎麽做?

這天下怕早就亂套了。

葉孤城道:“哦?”

小皇帝道:“我素來知道百姓的官府衙門,對于江湖人來說并不起作用。”

殺人償命,這無數人刻在心中的規則,早被他們推翻得一幹二淨。

成王敗寇,弱肉強食,這似乎是不二的叢林法則。

但在叢林法則存在之前,似乎也需要有制約的底線。

江湖俠客對戰,最可憐的不是俠客,而是被卷入的普通人。

葉孤城陷入了沉默。

他沒有想到,小皇帝竟然會與他說這些,竟然會有這麽大的野心。

他将白雲城治理得很好,普通人與練武之人之間相處得很融洽,是因為他在城中又規矩,不僅僅是頂給普通人的規矩,還有定給習武之人的規矩。

小皇帝似乎也有這個想法,但他不僅僅想将此停留在一個地方,一座城,而是在普天之下推行。

江湖人,必将引起反彈。

葉孤城沉默許久道:“你告訴我是想做什麽?”

小皇帝笑道:“我自然是希望,葉城主可以幫我。”

幫他,自己就會成為江湖中的靶子,成為衆矢之的。

這似乎是一件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為他損的是自己,得益的是萬民。

萬民與他有關系嗎?

有的,但他卻不至于為了普天之下的百姓做到如此地步。

但葉孤城卻道:“好。”

劍鬼的屍體在太和殿的頂上,孤零零地吹着北風。

有公衆禁軍小心翼翼地上房頂,他們雖然比普通人身體健壯不知道多少倍,卻也不像江湖人那樣會輕功,能夠“嗖——”地一下跳上跳下。

但他們可不能讓一具屍體在紫禁城中發臭,所以即使沒什麽關系,都要把他給搬下來好生葬了。

“嗯?”

眼前似乎有一道黑影閃過,侍衛的身子不由自主一歪,竟然腳下一空,從屋頂上跌了下來。

“哎呦哎呦哎呦——”

屁股蹲一定腫了。

“你怎麽搞的?”

有人沒好氣地對他問道。

他道:“就一時沒在意,跌了下來。”

雖然摔得不重,但也肯定不能爬第二次。

身邊的人恨鐵不成鋼地看他一眼道:“我來。”

然後就麻溜地爬山了屋頂。

但這一看,他腿都軟了。

屋檐上哪有什麽屍體,分明是空蕩蕩一片!

只有瓦上,有比瓦顏色更深的粘稠的血。

腿一軟,這侍衛竟然在房頂上直接坐了下來。

這是,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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