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閻正義死在他于應天落腳的地方。
他是在睡夢中死的,無聲無息,但也因此沒有遭受什麽痛苦。
只不過是一夢不起。
他的死被發現得很快,因為人到老年睡的覺便越來越少,所以他便會每天很早起來練劍,然而又很早地吃飯。
會有人将他的飯端到房間裏。
小厮早就習慣每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幫閻正義送飯,平日裏等他去的時候床鋪已經被收拾得很幹淨,而閻大俠則會一邊比劃棋譜一邊等他。
但今日,等他端着盤子進閻大俠的房間時才發現,閻大俠竟然沒有起床。
閻正義曾經禮貌性地與小厮說過,如果他哪一天貪睡等到他進屋子自己卻沒有起來就直接叫醒他。
小厮也是個實誠人,當時就把飯食放在桌上人跑到閻正義的床邊上,“閻大俠”“閻大俠”地喊着。
還是喊不醒,只能上手推了。
一上手就發現問題了,閻正義的身體竟然都涼了一大半。
衙門的小厮就是衙門的小厮,即使發現這麽一位江湖大俠死了都很淡定,淡定地退出房門,然後扯着嗓子被吓壞了似的大喊道:“死人了——”
原來不是淡定,是吓得說不出話來。
現在能住在衙門內的除了願意住宿的捕快,就是最早一批義捕快,因為江湖衙門的住宿條件遠勝于外面的旅店還不要錢,這些個江湖大俠幾乎是不要形象搶着住在這裏,也就是說,住在這裏的,十個中有九個都是耳聰目明的習武之人。
小厮這一嗓子,直接将所有人從夢境中給喊了出來,最快跑到閻正義房門前的就是武力高強的捕頭。
等他看清楚究竟是誰死了,滿腦子就三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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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事了!
就算是他死了,也不能是德高望重的閻老前輩死啊!
這種代表俠義的精神象征死了,還死在他們衙門裏,代表的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果然,等第一位義捕快來場面就直接失控了。
這裏的義捕快大多都是受到了閻大俠的感召才願意為了朝廷做事的,現在看見傳遞給他們這種精神的精神導師死了,竟然還是在衙門裏,當時眼睛就紅了。
眼睛紅,是為了閻正義的死而痛苦,也是痛恨。
他道:“是誰?究竟是誰殺了閻大俠?”
竟然就要撲倒在閻正義屍體旁邊。
那捕頭一下子拉住他道:“別過去,先讓仵作看看人是怎麽死的。”
那人當時就怒了,說話也一下子口無遮攔起來。
他道:“人是在衙門死的,你竟然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這充滿歧義的句子一出口,就算是捕頭也很惱火,他道:“閻大俠的為人我們人人敬仰,他會死在這裏痛苦的也不只是你一個人,說死在這裏我們知道是什麽原因你是什麽意思!”
那人冷笑道:“我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他死竟然和你們沒有關系。”
俨然間,已是将朝廷的人與他們這些江湖人分開。
捕頭道:“當然與我們沒有關系。”
他忍不住也陰陽怪氣道:“你怎麽不說與你們有關,畢竟住在這裏的捕頭也不多,但你們江湖人可是争着住在這裏,還都想住在閻大俠附近。”
這說的可是實話,捕頭甚至與江湖俠客不是住在一起的,閻正義周圍只有江湖人。
那江湖人聽見捕頭說話勃然大怒道:“你!”
這你字還沒有說完,仵作就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了,也虧他是住在衙門中,一聽見這聲劃破天際的死人了就直接抄家夥沖了過來。
他知道,肯定能用得到他。
他道:“讓讓讓讓。”
直接讓正在吵嘴的兩人閉了嘴。
仵作無比帥氣地将被子一掀開,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已經有了成算,随後又将他随身攜帶的包袱打開,一排銀針根根閃着寒光。
捕頭道:“果然!”
他也見過仵作驗屍體,知道他只是要看人是不是中毒致死。
又将視線轉移到死去多時的閻正義身上,雖然他的身體已經涼了,但是臉色卻很好,就好像是個活人一般,有神氣得緊,一點也沒有實體的灰敗。
也難怪那小厮進來竟然沒有一下子發現他死了,反倒是叫了人許久才發現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那仵作小心翼翼挑出一根長銀針,也不知道是怎麽做的,竟然從閻正義太陽穴中緩緩插了進去,那江湖人看見老長一根針沒入人的腦子裏,幾乎要失聲叫出來。
當然他沒有這麽做。
江湖人學小女兒作态,本來就是很可恥的一件事。
那仵作過了一會兒将針拔出來,見底端顏色都沒有變化,只有中段有一些黑色,咋舌道:“人是中毒死的。”
捕頭立刻道:“什麽毒。”
那仵作很确定道:“女兒醉。”
捕頭道:“女兒醉?”
仵作道:“不錯。”
江湖人插話道:“我只聽說過女兒紅,沒有聽說過什麽女兒醉。”
那仵作竟然不屑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你不知道不是很正常?”
那人又勃然大怒,他竟然被一仵作嘲笑了?
這年頭仵作是賤業,就算是八大胡同的姐兒都能看不起他。
但那仵作卻不在意,他好像就把江湖人當做了空氣,一邊收拾自己的寶貝一邊對捕頭道:“這毒叫女兒醉與女兒紅也有些道理。”
捕頭道:“什麽?”
他道:“女兒醉遇酒即化,特別是被融入女兒紅裏,不僅能讓酒變得更加香醇,還一點異味都沒有。”
他又看一眼閻正義道:“這毒還有一特點,就是能讓死人容光煥發,過十二個時辰還如同活着一樣氣色紅潤,不知道有多少女兒家,曾經受過這種毒的戕害。”
一種毒被發明出來,背後自然有非常惡毒的原因,仵作恰好知道,這種毒是怎麽被發明的。
江湖人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江湖上有這種毒藥。”
他看着仵作的眼神,說是因為憤怒氣暈了頭也好,說是天生就看着人非常不爽也好,反正只要是他說出來的話,都特別得挑釁。
他道:“如果這毒是真的,你竟然知道這種奇特的毒藥,會不會是因為你見過。”
幾乎就想明晃晃地說人是不是你殺的。
捕頭幾乎想要嘆一口氣,因為這人的無知。
仵作将他的針收好,淡淡道:“不錯,我确實見過這種毒。”
那江湖人聽見,幾乎興奮得鼻子中冒出粗氣,但他現在的興奮卻不僅僅是因為好像找到了殺死閻正義的兇手,更多是為了滿足他自己卑劣的私欲。
從看見仵作起他就非常讨厭這個人,因為他覺得這人在看不起他,甚至沒有将一切人都看在眼裏。
江湖人的心高氣傲在他心中又冒頭。
那仵作根本不理他,當時就想要走。
哪裏知道江湖人竟然上手就要抓,而且看他的手,分明是用了七分力道,如果抓的是普通人,這一下子下去,手肯定要斷掉。
那捕頭也看見了,眉頭皺得死緊,但卻沒有說話。
“啊——”
江湖人忽然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因為他的手指頭竟然被兩根捏整的手指給掰斷了。
都說是五指連心,這一下子要有多痛。
仵作慢悠悠道:“我看你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個好人,那閻大俠是不是就是你殺的?”
那人疼得要死,身上全是冷汗,但聽見仵作這話還是虛弱地反駁:“一派胡言。”
仵作道:“既然如此,你又怎麽敢認為是我動的手?”
他冷笑道:“不瞞你說,全天下的毒除了最奇特的那些,我都見過。”
顯然,女兒醉雖然很少見,卻絕對算不上是最奇特的,所以他不僅見過,自己還有。
但這些話是不需要對一個心地不純的江湖人說的。
仵作與捕頭錯身而過,走的時候道:“你可以看看他放在桌上的那壇酒,味道不太對勁。”
酒壇子裏的味道,就是女兒紅。
捕頭恭敬彎腰道:“麻煩您了。”
他的态度根本不像是對待一個低賤的仵作,而是對待一個有名的杏林聖手,一位大俠。
等到仵作走了,就立刻将酒壇子拿了起來,對小厮問道:“你知不知道這就是誰送來的。”
那江湖大俠即使疼得想要在地上打滾,看見捕頭竟然查都不查一下就相信了仵作的話,用虛弱聲音道:“那人和你說這酒壇子有問題,你竟然就相信了?”
捕頭回頭看他,眼中充滿了同情。
他道:“你知不知道那仵作究竟是什麽人。”
賊眉鼠眼的江湖人覺得不對了,他道:“什麽人。”
捕頭道:“那位是藥王谷的大弟子,齊連凡。”
江湖人傻眼了,身在江湖之中,怎麽可能沒有人聽說過藥王谷,雖然不知道有些什麽弟子,但光是藥王谷的名頭就能讓他身體微微顫抖。
他忽然回想起那青年人臉上不可一世的傲氣,打了個寒顫。
也是他眼瞎,竟然會以為這樣的人只是一名低賤的仵作。
他道:“既然是藥王谷的大弟子,怎麽會來這裏當仵作。”
捕快道:“這有什麽,這裏的很多人,來頭遠遠比你想的要大。”
說完他也不多做解釋,這是讓蠢笨之人自行想象。
有的時候不需要他說些什麽,反而是人自己吓自己才會更加害怕。
小厮是專門配給閻正義的,所有有關閻正義的大多數事情他都知道,真算起來他幾乎是最有可能下毒行兇之人,因為他的機會最多。
小厮自己也是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一直在瑟瑟發抖,等捕頭問他話時,好像終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道:“我知道!”
仿佛回答得慢一步,他就會被送上狗頭鍘。
捕頭道:“你說。”
小厮道:“閻大俠喜歡喝酒,也喜歡喝美酒,所以他每天喝的酒與其他人喝得劣酒不一樣,是閻大俠往廚房交了銀子,讓他們額外買的。”
捕頭點點頭,這些江湖人就會這樣,如果有錢了就往廚房送點銀子,讓他們給加個菜,閻正義做的事情沒什麽什麽違規的。
捕頭道:“所以這酒經過了廚房的手?”
小厮道:“是。”
但是等到他們真的去了廚房,那管事情的人聽說了前因後果便撲通一聲跪下,直喊冤道:“爺,這真是冤枉,這酒是外面的人送進來的,和我們沒什麽關系,都是直接給端上閻大俠的桌子了。”
捕頭聽了道:“那就去找采買的人。”
但是等滿城搜索把采買的人找出來,他們才發覺壞了大事了。
那采買的人竟然已經被人給殺了。
“這線索是斷了?”
跟着出來的不快也是焦頭爛額。
捕頭卻比他們的經驗更加豐富點,走到采買人的屍體前,好好打量他死前的表情,又看看身上的傷口道:“此人應該不是主謀。”
捕快道:“什麽?”
捕頭道:“他是被人殺死的。”
捕頭道:“殺人滅口,應該是被脅迫下毒,否則他的表情也不會這麽驚悚。”
他又在思考這倒黴人身上的傷口,好像是劍?但是動手人的武功應該不是特別高,因為他身上的切口都很不平整。
就好像是人拿不穩劍一樣。
這就奇怪了,如果人的武功不夠好,為什麽要他殺人滅口?
捕頭道:“先去查查,他最近接觸過什麽人。”
只能這樣了。
他們趁着太陽徹底升起來前在衙門外繞了一圈,竟然只得到了這個結局,心中憤憤不平是理所當然,但是更加令人頭疼的卻是衙門中的情況。
想來那些個江湖人一定會鬧個天翻地覆?
捕頭猜得沒錯,等他們到了衙門,發現江湖人不僅鬧得天翻地覆,相反還與留下來鎮守的捕快大打出手,等他們露面,發現人已經分成兩撥,很多人臉上挂彩身上挂傷,捕快的手甚至停在繡春刀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把刀拔出來。
江湖人中為首的綽號花毛貓,因為他的動作如同貓一般靈巧,劍也鋒利如同貓的爪子,就是長得平庸了些,與可愛的貓一點都不像。
他的手已經被包得像個粽子,顯然就是早上被藥王谷齊連凡把手指掰斷的倒黴催。
其實捕頭也奇怪,齊連凡雖說是性子高傲但也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到掰斷人手指的地步,他好像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位藥王谷的大弟子這麽讨厭一個人。
至于原因,齊連凡自己也說不清楚,只道花毛貓身上有一股邪氣,簡直就是玷污了貓這種可愛的生物。
捕頭心道邪氣不邪氣他是不知道,但他知道一點,這人絕對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其他捕頭現在都不在,整個應天的江湖衙門就他一個捕頭,其他都是些捕快,這種危急時刻只能他站出來主持大局,當時便道:“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一個捕快立刻站出來到:“他們覺得人是我們殺的。”
花毛貓道:“即使不是你們殺的,也絕對和你們的人脫不了關系。”
他道:“閻大俠殺了一百多個惡人都活得好好的,怎麽才進你們衙門沒有幾天竟然就被毒死了。”
下毒,這是多麽卑鄙的手段,因為這而死的江湖俠士,即使入了陰間應該都十分不甘。
其他俠士都是真心敬佩閻正義,要不然也不會來這裏當什麽義捕快,現在偶像死了,個個都悲痛萬分,覺得花毛貓說得非常有道理,一定要衙門的人給個說法出來。
捕快道:“我們已經找到了送酒的人。”
有江湖人道:“怎麽樣?”
捕頭道:“他被人殺人滅口了。”
就算是江湖人都一片嘩然。
殺人滅口?莫非想要殺閻正義老前輩的人,不是因為私人恩怨?
捕快又道:“那送酒的人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死前的模樣也很驚恐,應該是被脅迫之後不得已而為之,又或者是看見了那下毒人的臉。”
兩種猜測都合情合理。
但合情合理,卻不讓人信服,這些江湖人也不是傻的,他們哪能聽不懂,情報已經被斷了?
殺人滅口,本身就代表了很多。
花毛貓又叫嚣道:“你是想說,現在根本不知道是誰殺了閻大俠?”
捕頭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射向花毛貓,半晌,他還是點頭認了。
确實如此。
捕頭的默認讓他興致更高,或許是記恨将自己手指頭掰斷的齊連凡,更想着給這些人一點臉色瞧瞧。
他才張口,又想口吐惡言,卻聽見有人喊道:“葉城主來了。”
什麽葉城主?
在場人都是一懵,随後各個都露出了不知道該說是驚訝還是驚悚的表情。
這世界上還有哪個葉城主?
只有白雲城主葉孤城。
但他來這裏做什麽?衙門和江湖的事情何德何能,竟然能引起葉城主的關注?
所有人都知道,葉孤城并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
即使将信将疑,裏面的江湖人還是停下不說話,安靜得就好像是墳墓,哪怕是叫嚣最厲害的花毛貓聽說是葉孤城來了都恨恨閉嘴。
甚至連閻正義死亡的陰影都沖淡了許多,有人探頭探腦,就想看看來的是不是葉孤城。
來的自然是葉孤城,這世界上還沒有人敢冒他的名字,但這些江湖俠客并沒有想到,他來竟然不是帶自己一個人來的,身邊還跟了一個很美貌的女子。
世上人只道葉城主劍法天下無雙,除了親近的幾個朋友還真沒有人知道他身邊最得力的助手是兩個女人,岚風朗月又不是很經常以真面目在公共場合出現,久而久之只道這兩人究竟是誰的人并不多。
只道是劍客身邊紅袖添香。
有人看見岚風,眼珠子都要黏在她身上,也有人在短暫的驚豔過後轉為憤憤不平。
葉城主這可是因為閻大俠死而來的?來死人的地方竟然還帶着一個美貌的女人,實在是太不尊重了些!
葉孤城道:“我與閻大俠有過幾面之緣,十分敬佩他的人品,今日路過衙門竟然聽說他被殺,十分痛心,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得上忙的。”
那雙冰冷冷的眸子掃過周圍一衆人,眼神說有多冷就有多冷,竟然将一群義憤填膺的江湖俠客震在原地。
那捕頭顯然是被交代過什麽,知道葉孤城不僅不能趕出去還是貴人,态度很是殷勤,他道:“葉城主,請。”
竟然将他奉為座上賓。
葉孤城不動聲色,就聽見捕頭一路上不停地交代,将閻正義怎麽死的,他們怎麽發現的連同一系列疑點全部都說了,就好像葉孤城是他的頂頭上司。
葉孤城聽着,忽然道:“下毒?”
捕頭道:“是,齊神醫說了,是女兒醉。”
葉孤城道:“齊神醫?齊連凡?藥王谷的那個?”
捕頭眼前一亮道:“是。”
并沒有想到葉孤城竟然連這種偏門的事都知道。
葉孤城沒有說話,只是看岚風一眼,婢女立刻上前道:“婢子可以去試一試。”
葉孤城道:“這種毒可有玄機?”
岚風道:“是。”
她道:“很少有人知道,女兒醉的味道是随着下毒時間的長短而改變的,如果嗅覺夠靈敏,輔助一系列手段,自然可以判斷出下毒的時間。”
這說話捕頭可是聞所未聞,又想到連藥王谷的大弟子齊連凡竟然都只能判斷出這種毒的名字,當時就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讓岚風去試一試。
但這卻不能他能夠決定的,葉孤城道:“那你去試試。”
就将這件事情定下來的。
捕頭道:“我這就帶路。”
态度也是改變得非常快,誰叫葉孤城是傳說中的貴人呢?
即使都是杏林聖手,也會随着鑽研方向的不同而各有側重,西門吹雪與岚風同樣醫術高明,但西門吹雪擅長正經治療內科,岚風卻對毒更加有一手。
想想也是,她畢竟還系統學習過南疆的蠱毒術,這世界上在毒字一道上能夠超過她的人還真是很少。
捕頭對投了毒的女兒紅非常重視,派了三個武功不錯的捕快看着,就怕和人被殺人滅口一樣東西也被打碎了,所以在葉孤城帶着岚風走到那壇子前的時候,東西還是完好無損的。
葉孤城對岚風點點頭,就看見她從寬大的袖子中也掏出了一個包裝嚴實的布包,早上看過齊連凡驗屍的竟然覺得那布包有點似曾相識。
他心中犯嘀咕,難不成這年頭的大夫用的都是一個系列的裝備?
岚風可不知道捕頭在想什麽,她對自己手頭的工作非常重視,手上戴着衣服天蠶絲編織而成的手套,小心翼翼地在酒壇口觸碰。
這時,葉孤城聽見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也不知道是誰這個時候竟然還來這等戒備森嚴的地方。
回頭一看,竟然是一個仵作打扮的少年人。
正是齊連凡!
齊連凡也不看屋內的人究竟是誰,當時便道:“我聽說你又找了人來驗毒?”
他話中還略有些憤憤不平。
畢竟是藥王谷的大弟子,在醫道上又能說是天才,年紀也不是很大,未經過江湖的打磨,很有幾分傲氣也是理所應當。
他很讨厭自己定下的結論被別人二次檢驗,因為這代表着對他醫術的不信任。
捕頭也并不願意得罪這一背後實力雄厚的少年,只能陪笑道:“葉城主要再驗證一次。”
齊連凡道:“葉城主。”
當時就回頭。
但他和常人不同,他先看見的并不是存在感爆棚的葉孤城,而是驗毒的岚風。
更加具體一點是岚風拿出來的那個雪白的布包。
他何止是年輕氣盛不在,根本就是到了另外一個極端,臉立刻變得煞白,膝蓋一軟“咚”地一聲跪了下去。
那骨頭與地面相接處而産生的劇烈聲響讓捕頭牙一酸。
捕頭茫然道,這是怎麽回事?
葉孤城看齊連凡一眼,哪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即使是他知道,也不會說什麽,因為這是岚風自己師門的問題。
岚風更是沒有反應,就任憑之前還心高氣傲的少年跪在地上,手上慢條斯理地在空了的酒壇子裏動作,還是不是将鼻子湊到酒壇子旁邊聞聞。
捕頭看她游刃有餘的模樣,又聯系齊連凡的異常舉動,深深覺得有戲。
這人,搞不好真的能找出下毒的時間。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岚風終于将手上的天蠶絲手套摘下來道:“毒是子時三刻下的。”
說出來的時間竟然如此精準。
捕頭聞言大喜,立刻對身邊的捕快道:“去查,快去查,昨日午時三刻究竟有沒有人進過廚房!”
捕快立刻道:“是。”
廚房重地,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看着,就是怕出些下毒之類的問題,裏面工作的人手也是經過層層選拔。
畢竟,這年頭的惡人各個詭計多端,他們江湖衙門又殺了那麽多惡人,什麽時候被報複,好像都很有可能。
但這也說明了一點,能夠在有人看守時還進入廚房,下毒的人十有八九就在他們衙門內。
捕頭這時候期望的事情只有一件。
就算是下毒,一定不是他們衙門內的人下毒。
那樣事情就說不清了。
岚風将一衆用來監測的樣品收拾完,這才斜眼睛看向在地上跪着的齊連凡。
她看上去實在是高不可攀,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子。
岚風先對葉孤城道:“城主……”
葉孤城點點頭道:“無妨。”
然後就進入了訓小孩兒的環節。
齊連凡跪在地上,垂着頭,看上去真的是十分地可憐巴巴。
至于岚風的表情,看上去則十分地像是教導主任。
岚風道:“你是藥王谷的?”
齊連凡道:“弟子是藥王谷第二十八代首徒齊連凡。”
岚風道:“第二十八代,韓師兄的弟子?”
齊連凡道:“是。”
岚風冷笑道:“韓師兄溫和謙遜有君子之風,怎麽就養出你這一個學藝不精還眼高于頂的弟子。”
齊連凡除了羞愧之外,哪裏能有一點反駁之語?
岚風道:“你修的是什麽?”
齊連凡道:“針。”
岚風道:“如果對毒不甚了解,怎麽敢随意說?”
齊連凡不說話。
岚風道:“醫毒不分家,兩道最忌諱的就是半瓶子水晃蕩,終究害人害己。”
齊連凡道:“師伯教訓得是。”
岚風道:“既然是韓師兄的弟子,怎麽會在這裏當仵作?”
齊連凡道:“師父說我還不到時候,在進入江湖前還需要磨練幾年。”
然後也不知道是怎麽個陰差陽錯,就跑到衙門這裏來磨練了。
岚風道:“雖然我不是你師父,但在外行走,也能代你師父管教你一二,別的不說,先把毒經超上個十二遍,如此定然能記得各種毒的用處。”
齊連凡臉都青了,毒經可有整整十八卷,抄上十二遍,他手都要斷了。
但他不僅不能說,對這岚師伯說的話還得一絲不茍地完成。
藥王谷的弟子都知道,他們師父同輩有一女子,才是真正不世出的天才,年歲并不是很大,竟然已經精通藥毒之理,也沒有如同藥王谷的人一樣懸壺濟世,而是出師之後直接走了。
至于她去了哪裏,沒有知道,有的人說是大隐隐于世,有的說是去了海外,但确實沒有藥王谷的弟子在江湖上看見這位天才師伯。
想不到竟然跟着白雲城主葉孤城。
岚風的教訓還沒有結束忽然就聽見男人匆忙的腳步聲,捕快用輕功趕來,就怕慢上一步。
他沖進來道:“下毒的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