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若無其事端着那杯水,一臉冷漠地告訴他兒子:“你不許去。”
那一刻我這才明白今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在他父親又一次長達半個月不歸家之後,他母親從醫生朋友那裏偷來了一支促凝血藥,直接在他父親回家時下到了茶水裏,然後親手端過去,站在旁邊看着他心髒病發作。
夫妻感情竟能到這地步,這種瘋狂的執念實在可怕。
我遍體生寒。
但什麽都寒不過那一刻齊楚的表情。
在那之後的許多年,我每時每刻都在慶幸,慶幸那一天我去了齊楚家,慶幸我救回了他父親,慶幸那一刻我陪在他身邊,雖然無法改變什麽,但至少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刻不是自己一個人度過的。
此時一切都過去了。
他母親已經成了記錄在案的精神病患者,他父親出院之後選擇了離婚,把那棟別墅和一半財産留給了他們母子,離婚那天我仍然在,他父親似乎有許多話想跟齊楚說,然而齊楚說“我沒有什麽要跟你說的。”
他很快地成熟起來,承擔起一個男子漢的責任,好的療養院太難找,他聘請了轉行的醫護人員在家裏看護他母親,在專業的治療下,他母親漸漸好轉起來。
他的成績還是受到影響,沒能跟我上同一所大學,只是在一個城市而已,他開始唱歌,漸漸有經紀人找上門來,他簽約第一個小經紀公司那天,請我吃了頓飯,那是一個很溫暖的春天,S城的柳絮亂飛,我們坐在窗邊,外面的林蔭道上開滿梧桐花,我們都笑了。
那天我們吃到很晚,喝了很多酒,我記得我一直在笑,他的話仍然很少,只是眼神無比溫柔,回去的路上漫天星鬥,我整個人像踩在雲端,路過一個路燈,又一個路燈,終于有一個路燈壞了,我當時在說什麽,張若虛還是李白,他卻忽然轉過頭來,親吻我的臉。
我記得他眼睛裏的星光,就像我記得他唇角的酒味,真要命,這個人就算成了醉漢,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醉漢。
我記得他問我,他說肖林,其實我是個變态,我一點也不有趣,我愛一個人,一愛就是一輩子,如果有一天會失去你,我也許會選擇殺了你。我是天生的瘋子,像我媽一樣……
就算是這樣,你仍然會愛我嗎?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眼中的黑暗,他眼中帶着瘋狂神色的時候真好看啊……
我當時怎麽回答?
我似乎是笑了。
我說我知道。
我知道你冷漠面孔下的那些瘋狂,我知道你披着一身的冰是為了隐藏心裏的那團火,我知道那團火一刻也不停地在燃燒,如果你不是這樣冷靜,早已經被燒成灰燼。
但是沒關系。
我是這樣喜歡你。
就算終有一天會被燒成灰燼,我也會陪着你。
因為如果沒有你的話,這世界對我來說,本來就與灰燼無異。
睡到淩晨,被電話吵醒。
齊楚累得不輕,也險些被吵醒,我連忙摸摸他的臉:“沒事,你繼續睡。”
是肖航的電話。
接起來,那邊只有一句:“哥,我在警局,你來接我。”
肖航小時候其實很可愛的,比我可愛多了,後來我決心學文,又跟齊楚搞到一起,各種事情應接不暇,整天跟我爸鬥法。一晃神,肖航已經靜悄悄地長大了,而且成了個小混蛋,整天給我惹事。
他大學上的是T大,不遠,所以連進的警局也很近,淩晨一點,我穿了大衣出門,留了張紙條給齊楚,自己開車去接肖航。
到警局是一點半,接待的警官是個值班的年輕小夥,見到我,還怔了一下:“你不是那個……”
“沒錯,是我,肖林。我是肖航的哥哥,來接他的。”
我26拿到博士學位,是C大最年輕的副教授,因為C大名氣大,加上我父母基因不錯,生就一張漂亮面孔,所以吸引了不少注意力,還上了新聞。其實并不全是我厲害,S城是東南門戶,風氣本來就活泛,沒那麽看資歷,我師兄去了北京,三十多了還苦兮兮地當着講師。
因為齊楚的緣故,我對于出風頭的事一直很避諱,媒體更是能躲就躲。他現在俨然國內30歲以下小生第一人,靶子太大,連喝杯咖啡都能上頭條,所以我恨不能把自己藏成隐形,我師父就氣這點,我是他關門弟子,用他的話說“年紀輕,學問好,長得又好看,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國學複興還靠你們呢,做什麽整天衣錦夜行,一身的陳腐氣。”
其實我師父的話也有道理,像這個警官認出我之後,事情就順利很多,直接先帶我去看了肖航,沒想到這家夥現在出息多了,以前最多打個小架,現在直接打起群架了,一堆年輕人,大概有七八個,全蹲在一起,看起來都是大學生模樣。肖航在最右邊,大冷天,只穿了一身球衣,火紅色,顴骨破了個口子,看見我來,眼神定定地看着我。
“這幾個都是當時打架的人。還有幾個女孩子,都讓家長接回去了。”
“喲,厲害了。”我不緊不慢在肖航身邊蹲下來:“流川楓啊?打球變打架了。”
“他們幾個都是附近的學生。”警官指給我看:“你弟跟這個人是一起的,其餘這些人是跟他們倆打架。”
指的那個人也是個年輕學生模樣,沒有穿球衣,裹得嚴嚴實實的,很瘦,皮膚白,頭發有點長,細眉毛細眼的,還帶了個耳釘,不知道哪裏看起來怪怪的。
“哦,那我現在可以帶肖航走了是嗎?”我看那個肖航的“同夥”一臉漠然的樣子:“他能一起走嗎?”
“這個,”小警官很為難的樣子:“要等他的家長過來。”
“你的家長呢?”我順口問道。
那人擡起眼睛來,打量一樣看着我,不知道為什麽,忽然露出一個微笑來。
“死了。”他說。
真是後生可畏。
他這樣态度我也沒什麽辦法,只能準備帶肖航走,肖航還有點猶豫的樣子,那堆被揍得鼻青臉腫的人裏面忽然有人低聲罵了一聲:“變态!”
肖航頓時炸毛,轉過頭去:“你說什麽?”
那堆人确實被他揍得不輕,被他一瞪就有點認慫的樣子,但是還是不甘心,低聲道:“又沒罵你,我說的是劉杉,喜歡男人,真是個變态!”
我剛反應過來那個白白瘦瘦的男孩子就是劉杉,肖航已經撲了過去。還好那年輕警官眼疾手快,一把就拉住了他。
“幹什麽幹什麽!都到了警局還打架,你還想不想出去了!”小警官訓斥他,我也咳了一聲,肖航看了我一眼,總算停下了手。
我不緊不慢走到那幾個人面前,蹲了下來,笑眯眯地問道:“你們都是T大的嗎?”
大概我戴着銀邊眼鏡的樣子确實文質彬彬,笑起來又和藹可親。他們互相對視一下,竟然告訴我實話:“我們是T大體育系的,怎麽了?”
我不緊不慢,從大衣裏掏出手機來,T大教導主任我不認識,副校長倒是有一位是我同校師兄,我看了看時間,淩晨兩點,毫不猶豫地撥了過去,那邊顯然是被吵醒的,敢怒不敢言,悶着聲音問我:“肖林嗎?”
“嗯,是我。”我笑眯眯告訴他:“你們學校有幾個學生,把我弟弟打傷了,現在都在俞蘭街派出所這裏,你身邊有紙沒,我把他們身份證號報給你呗。”
其實我師父的話有時也沒錯,年輕人嘛,學問好,師門又闊氣,春風得意,有時候确實是該嚣張一點的。
跟小周警官一番周旋之後,我開車帶着肖航跟劉杉離開了警局。
劉杉好打發,出門不遠自謀生路去了,肖航這犟驢不知道生什麽悶氣,不肯跟我回家,用他原話說叫“我不去別人買的房子”,我不知道他這種對齊楚的敵意是哪來的,拿他沒辦法,只能把他扔到我以前在學校的宿舍,那地方床單都是去年換的了,半夜被老鼠吃掉都不奇怪。
開車回學校路上,肖航一直坐在副駕駛上,抱着手臂瞪着中控臺,只在進校門的時候忽然轉過頭看了窗外一眼。
“怎麽了?”我還以為他看見什麽稀奇東西。
“外面有個人。”
這個點學校門口一片安靜,只有門衛室有一盞路燈,街面很幹淨,兩邊都是樹影瞳瞳,我停下車來刷卡,掃了一眼,沒看見他說的那個人。
“哪有人,我怎麽沒看見?”
肖航指了一個方向。
我皺着眉頭用力看了看,也沒發現什麽人,問他又不肯再說,只能把他送回去。
到家的時候卧室床上沒人,吓我一跳,這才發現浴室光亮着,我敲了敲,裏面的水聲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