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在裏面做學問的,老爺子平時偏心點沒什麽,這種大事上偏心,對我那幾個師兄太不公平了。
我年輕時候,也曾争強好勝過,不然不會拼着26歲讀了個博士出來。但也許是我爸去世的緣故,萬事都感覺淡了,像站在大太陽底下戴着墨鏡,跟這世界都隔了一層。
下車時本來想查個東西,手一抖,掉到水坑裏了,破手機直接閃兩下就沒電了,打不了老頭子電話,幹脆直接上門,老宿舍樓爬掉半條命,上去一看,老頭子家門口都落了一層灰了。
我敲門,敲了半天,沒人應,倒是樓下下來一個小孩子,趴在樓梯上對着我叫。
“別敲了,程校長搬走了!”
“什麽時候搬走的?”
“搬走幾年了!”熊孩子笑嘻嘻地,沒一句真話,我過年時還來老師家吃過飯,這孩子大概還不知道我是誰。
手機一廢,整個人寸步難行,還好我有随身帶筆的習慣,想留句話給老頭子,不知寫什麽,從地上撿了個煙盒,順手寫了句“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卡在防盜門上了。
這謎語打得太淺,老頭子看着大概要笑的。
程音的婚禮不知道籌備得怎麽樣了。
看着長起來的小師妹,得包個大紅包才行。
今天天氣下雨,還是怕地下車庫,所以把車停在外面,走一段路回家,走着走着忽然覺得汗毛倒豎。
有個人在跟着我。
天色漆黑如墨,我看不清那人樣子,也不敢去看,只覺得瘦且高,一身衣服很累贅,蓬發,像個流浪漢。
只要不是狗仔都好。
我閃身進了一樓,裝作不經意回頭,那流浪漢還在雨裏站着,像個雕塑。
最近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太多,我簡直有了免疫力。
但是無論我免疫力多強,看見景莫延站在我家裏,還是有點情緒失控。
白天剛隔着肚子見過景家長孫,晚上又見景家的小少爺,看來我還真跟景家有緣。
景莫延向來是凍不死,大冬天,玄關挂一件薄外套,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奶白色毛衣,下面都換上居家褲了,因為是齊楚的褲子,還挽了一截,站在廚房,拿齊楚的杯子喝茶。齊楚坐在他對面看劇本,這場面簡直如詩如畫。
如果忽略我這個淋成落湯雞的家夥,就更好了。
景莫延先發現我進門,回過頭來對我笑,叫:“肖哥。”
我答應了一聲,懶得跟他敷衍,把外套往地上一扔,去洗澡。
半個月前也差不多是這樣,結果這瘟神一走,我爸就進了醫院。
齊楚跟了過來。
“怎麽,又是你爸的事?”我站在浴室裏脫衣服,齊楚的影子被光照得淡淡地投在地上。
齊楚沒說話,看來就不是。
“這是我的家嗎,齊楚?”我平靜地問他。
“是。”
“那我還要說多少次,我讨厭景莫延,我不想他出現在我家裏。”
齊楚收斂了神色。
“我會跟他說的。”
半夜驚醒,做夢夢見自己摔斷了腿,不知道跟誰喝酒回來,醉得在走廊裏爬着走。
口渴得很,去廚房倒水喝。被冷風吹了個激靈,這才發現廚房的床沒有關,我走過去關窗,順便往樓下望了一望,頓時吓了一跳。
樓下的大雨中,路燈下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白天跟蹤我的那個流浪漢。
他仍然穿着白天那件累贅的黑色衣服,看不清面目,只看得出瘦而高挑,仰着臉,安靜地看着我家窗口的方向。
我渾身發冷,正要關窗,聽見背後一聲:“林哥?”
我一轉身,只覺得眼前一花,腿上火燒火燎地疼起來。
景莫延端着一杯滾燙熱水,不偏不倚正澆在我腿上。
我被這劇痛燙得跳起來。
“你有病嗎?”我強忍住才沒扇他兩個耳光:“瞎眼了,端着熱水潑人。”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裝作驚慌失措樣子,像要低下頭去查看我的腿,卻仰着頭,對我露出一個充滿諷刺的笑容來。
我再也忍不住,直接把他揪了起來,抓着他領子按在流理臺上,擡手就是兩個耳光。
“很好玩嗎?我也跟你玩玩。”
他皮膚嫩,一打就腫起來,嘴角直接流出血來,然而他卻對着我笑,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開心。
我明白過來,擡起頭,看見站在廚房門口的齊楚。
他站在門口,安靜地看着我,墨黑眼睛裏滿是難以置信。
景莫延從我手底下掙脫,一溜煙跑到他身邊,躲在他身後,一臉懼怕地看着我。
真是,我十歲就玩膩的手段。
然而齊楚卻這樣看着我。
他的神色複雜,似乎在斟酌詞句,要怎樣才不戳破這尴尬氣氛。
“莫延年紀還小,他很多事不懂……”他這樣說。
我驚訝地看着他。
“如果他什麽時候得罪過你……請你多包容。”
過去的十幾年裏,我從未想過我有一天會說這句話,但真的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我們一起經歷的十幾年時光如同空中堆砌的泡沫,只要輕輕一戳,就會徹底爆開,留下一地髒兮兮的肥皂水。
我的腿仍然火燒火燎地疼着,褲子大概跟皮膚黏到一起了。
齊楚的眼睛看着我,仍然漂亮得像星辰。
如果我掀開傷口給他看,也許他會後悔,也許這雙眼睛裏會露出抱歉神色,然後他才會想起我是不是他以為的那種人。
但我并不想給他看我的傷口。
我甚至不想跟他說話了。
我就是這種人,我曾經很想要許多東西,比如我想要我母親愛我,為此我努力許多年,卻從不開口問她要,于是終于也沒能得到。
我問齊楚要過許多東西,要他二十歲寫的第一首歌,要他穿越大半個中國來看我的畢業典禮,但這樣東西,這樣叫做信任的東西,我不會問他要。
他永遠不會像我愛他一樣愛我。
我知道。
否則他不會這樣看我。
我穿着睡衣,披着一件大外套,淩晨三點自己開車去了醫院。
急診坐診的醫生是個年輕小夥子,看見我傷口,吓了一跳,處理傷口的時候無比小心,用藥水沖洗時我不過肌肉反射縮了一下,他就像模像樣安慰我:“沒事的,很快就好了。”
所以說離家出走不是好主意,因為陌生人的善意一襯,更顯得家裏那個一無是處。
我包紮完傷口,借醫生手機打電話給淩藍秋:“你病房有多餘的被子嗎?”
淩藍秋意外地很清醒:“有吧,怎麽了?”
“我離家出走了,準備去睡你的沙發。”
其實我有幾個房子可以躲,但是齊楚都知道地方,不如淩藍秋這裏好,燈下黑,先将就一夜,明天去酒店。就算離家出走,我也要是最專業的那個。
醫院深夜倒是很安靜,也可能是樓層的問題,我敲淩藍秋病房門的時候,走廊盡頭有個纖瘦人影站在窗口抽煙打電話,外面下大雪,那人似乎有點神經質地發着抖。
淩藍秋給我開門。
“那是誰?”
淩藍秋朝那人看了一眼:“你不認得了?白天不是還聊過她。”
我心髒又停跳一拍。
“程可?”
“嗯,程可。”淩藍秋對她沒什麽感情:“進來吧,別管她,她一會兒就走了。”
然而我出來找護士時她還在,大冷天,穿得非常薄,雪光照在她臉上,瘦出尖尖一個下巴,她今年大紅,但是精神狀态似乎很差。朝我看了一眼,發現我在看她,眼神又避開了。
“她遇上麻煩了?”我問淩藍秋。
“她其實不适合在這圈子裏混,太敏感,依賴性重,遇到的男人全不是什麽好東西。”淩藍秋大概意識到什麽,自嘲地笑笑:“幹嘛,覺得我冷血?”
“沒有。”
“你覺得也沒事。”淩藍秋不以為意:“這圈子是這樣,越紅吃的苦頭越多,我要是不會抽離情緒,早就傷心死了,還輪得到程可。”
外面的雪光從窗簾縫隙裏透進來,淩藍秋床頭的臺燈像個暖黃色的蛋殼,房間裏很安靜,幾乎聽得見呼吸聲。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幹嘛?”淩藍秋問我。
“沒事,就是覺得有點好笑。”
淩藍秋顯然也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好笑什麽,這世上的事不都是這樣嗎,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她在床上翻了個身:“誰讓你不進娛樂圈,不然我們早混熟了。”
沙發很軟,護士抱來的毯子左一層右一層蓋在我身上,我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淩藍秋。”我又叫了她一聲。
“幹嘛?”
“你早點睡,聽醫生的話,多吃點藥。”
我不希望你死。
淩藍秋沒說話。
過了很久,她忽然說道:“肖林,你知道嗎?”
“知道什麽?”
“這小孩的名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