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張炀在自家住址前坐了很久,整理好心情後慢慢走到原來二伯家曾經關過張黎的側屋,一腳踹翻了本來就歪掉的門,沖到裏面踢壞了裏面一切能被踢壞的物品。幼年刻在心底的恐懼和內疚,并不會因此減少,但起碼以後不會再用失憶的方式逃避了。
他晃回去時,已經很晚,村裏人大多已經閉燈睡了。張三小一家四口都睡熟了,張三小的呼嚕聲隔着三間房都能聽到。
他躺在床上,翻着帶來的資料,可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他體內洶湧着波濤,強烈的拍打着他的心。他無法平靜,他急切的需要一個人和他說話。他從背包裏翻出備用手機打開,原始窄小的屏幕上有李東耀最新發來的短信:“我以金主的身份的命令你,以後不準亂挂我電話。”
他看着短信笑了半天,最後按了“2”。
電話響了八聲後被接通。
“要是我真遇到點什麽事,你這麽慢,我估計已經死了!”張炀委屈的表達不滿。
“祖宗,現在是美國時間十點半,我剛剛在開會。”李東耀解釋。
“那,你去開會吧。”張炀故意說,他知道李東耀不會去的。
“你怎麽啦?”李東耀直接問道。
張炀陷入沉默,明明胸口堵着很多話。
“是遇到什麽事情了嗎?”李東耀換了個安靜的地方,電話裏聽不到雜聲了。
“現在,你那邊應該是晚上吧。怎麽,睡不着?”李東耀的聲音在電話裏特別好聽,低沉舒緩,帶點磁性,有一點ABC的小口音。
“李東耀——”張炀慢慢喊他全名。
“嗯,我聽着呢。”李東耀溫柔的應。
“我跟我姐關系一直不好,兩個人像陌生人一樣,沒什麽話說,見面也很客套。我給她買房,她都不想要。”張炀沉默半晌後,才開口。
李東耀不知道張炀為何此時說起他的姐姐,沒有打斷他,繼續耐心的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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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給我姐發微信了,跟她道歉了,說對不起。她說,以前的事不怪我。”再回想張黎的那番話,張炀哽咽了,不知道如何說下去。他停下來,捂住嘴,不想讓李東耀聽出他的情緒。
可是已經晚了。李東耀聽到的哽咽,聽到他因為哽咽起伏不定的呼吸,聽到他難過的抽氣聲。他的胸口好像被人慢慢紮進一把刀,疼痛從皮膚擴散到五髒六腑。
“我一直在找姐姐突然不喜歡我的原因,我找了很久很久,從小找到大,都沒有找到。我知道一定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她才會那樣,可是我找不到哪裏做錯了。”張炀好不容易壓下的哽咽,再次襲擊他。他不得不停下。
李東耀不說話,只是安靜的等着,等待他的平複。
“原來真的是我做錯了,我不僅做錯了,還逃避了,我甚至還他媽的失憶了!”張炀已經哭了。
李東耀聽到他壓抑的哭聲,他猜他一定死命的捂着嘴,好不讓自己哭出聲。他喊他:“張炀,炀炀。”一遍又一遍,輕聲的,溫柔的,帶着他的感同身受,帶着他說不出口的心疼。
在他的呼喚下,張炀漸漸止住了哭聲。他問他:“原來人真的會選擇性失憶的,記住好的,忘掉不好的,自欺欺人的活着,你說可笑不可笑?”
李東耀深吸一口氣,鄭重肯定的回答他:“不可笑,一點都不可笑!”
“是嗎?”張炀輕聲反問。
“人的本能就是趨利避害。不好的東西,誰都不想要。壞的記憶也是。人的一生很短,快樂的事情也不多。為什麽一定要留下那些不好的東西不放?你忘掉了那些不好的記憶,沒有錯,一點錯都沒有。你不是為了逃避,是為了自保。一個想要自保的人,一點都不可笑。”李東耀很想補完後面的話:“不止不可笑,還讓我很心疼。”可是他不敢說完,他怕他說完了,張炀會馬上挂電話。他可是屬刺猬的!
張炀聽後,久久沒有出聲。李東耀以為他睡了,問他:“你還好嗎?”
“你想知道我選擇性遺忘的記憶是什麽嗎?”張炀主動問。
“那一定是不好的記憶。”李東耀說:“如果你想說,我便願意聽。如果你會難過,我便不想聽。”
李東耀說的很慢很溫柔,也很真誠,張炀不是冷血動物,他能感覺他的真心和擔憂。
“你這樣可真像一個心理醫生!”張炀笑着說,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該這麽說,可他還是這樣說了。
李東耀急了:“是你我才這樣的!”換成別人,他不一定有這個耐心。
“你是個很好的金主爸爸!”張炀故意加重了“金主”兩字。
李東耀不爽極了,可是對他無可奈何。張炀始終清醒的記着劃清兩人之間的界限。該死的包養合同,李東耀反過來罵了自己一百遍。
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
張炀摳着床頭的老木頭,把手指伸進裂開的木頭縫裏,一直到指尖被裏面的木刺刺痛。他抽回手指,聽到李東耀帶着一點沮喪的聲音問他:“你,還想說嗎?”
張炀再次把手指插進木頭縫,抽進抽出幾次後回答:“你說的,不好的東西,誰都想扔掉。我決定扔掉它。”
說出這句話後,張炀感覺自己的身體變輕了。那些不好的記憶,讓它永遠被塵封吧。反正,記憶裏的人和事,都已經過去了。傷害在記憶産生的那一刻起,就有了。它不會因為記憶消失而消失,也不會因為記憶存在而再加劇。曾經施加傷害的人,也受到了懲罰。而他和姐姐張黎,都在努力的往前走啊,這就夠了!
李東耀在電話裏放心的笑了。雖然兩人認識的時間不長,可是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見過張炀的很多模樣。有電影裏的,有生活中的,有乖僻的,有假惺惺的,有癡情的,也有寡情的,有開心的,也有難過的。今晚的這個張炀,是脆弱的,讓他難過,更讓他心疼。就像他喝醉的那晚,他跟他說李旭榮不愛他時一樣。張炀渾身都是刺,但絕不堅強。
“嗯,不好的東西都忘掉是最好,人得記點好的!”他想什麽時候張炀才能記着他的好呢。
“金主爸爸,我決定聽你的話,以後不亂挂你電話了。”張炀突然向他保證。
“怎麽,良心發現了?”李東耀笑得勉強。
“我怕你說我違約,提前解除合同怎麽辦?”張炀又變得輕佻。
李東耀光是聽他聲音,就已經能夠想象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滿臉的虛假逢迎。
“那得看你表現!最近你的表現我很不滿意。”李東耀學他。
“我馬上改。”
“怎麽改?”
“你想要我怎麽改?”
“用撒嬌的方式喊一聲‘東耀哥’”
“惡心。”
“快叫!”
張炀不得不調動演員本能,可醞釀了半天,還是張不來嘴喊“東耀哥”。他記起那日在電話裏聽到別人喊的東耀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換一個好嗎?”他可憐巴巴的求他。
“不好。”
“……”張炀心裏剛剛好不容易攢了點對他的好感,瞬間全被“東耀哥”敗完了。他思來想去,決定換個辦法。
“金主爸爸,你試過電話愛嗎?”
李東耀給出反應,電話裏的張炀已經發出一聲造作的拉長喘息了。
“我在想着金主爸爸你嗭(zi)煨(wei)呢!”
張炀好像含着手機在說話一樣,吞咽口水的聲音都很明顯。李東耀知道他在演戲!
“嗯~很大,好燙啊~”張炀開始淫()聲()浪()語。
“我要去開會了,你自己慢慢玩。”李東耀冷冰冰的說完,挂了電話。
張炀覺得玩過頭了,李東耀好像生氣了,他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講過話。他從床上坐起,抱着手機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按了一條短信問他:“你生氣啦?”
短信剛發送成功,張炀又後悔了。可惜短信不像微信,還可以撤回。他安慰自己說,這樣總比被金主嫌棄好,他的演員夢還得靠人家呢。
李東耀回到會議室,剛坐下來沒聽兩句,就看到手機上張炀發來的短信,忍不住得意的笑。
“你笑什麽?”坐在他旁邊的肖歡小聲問他。
“有個傻子被我騙了!”李東耀回頭看他,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
肖歡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他警告他:“專心開會!”
李東耀轉頭繼續看PPT演示,看着看着,屏幕上就出現張炀的身影,他站在中間,瞪着他。講演項目的總監每翻一頁,PPT上的張炀就換個表情,一會兒生氣一會兒懊惱,很糾結,李東耀再次笑出聲。
專心講演的總監被打斷,問他:“怎麽了,李總?”
肖歡踩他腳。李東耀這才回過神,擺擺手道:“你繼續!”
總監繼續講,李東耀的思緒繼續飄。最近他認識了不少演員,有個美國老演員告訴他,其實每個人都是天生的演員,每個人都會演戲。只是大部分人無法站上表演舞臺而已。對于他們來說,生活就是表演。就像演員一樣,為了拿獎或者證明自己,努力演戲,他們也因為各種各樣的目地而表演。李東耀想要演一場戲,換張炀真心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