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早上張炀是被一只母雞吵醒的,那只母雞跳到了他的床上,看樣子是準備下蛋。他沒有第一時間驅趕它,而是拿出了那只三防手機,沒有新信息。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微信,也只有李蓉的未讀消息。李蓉說,她提前看到《左勾拳右勾拳》的預告粗剪片花了,很棒,像電影。

張炀回複一個笑臉。

等他做完這這系列動作,母雞已經找好位置,蹲坐了下來,一雙雞眼機警的盯着他轉。

張炀完全沒有心思理會它,他用衣服蓋住頭,重新躺回床上。直到張三小進來,看到床上的母雞,氣得大叫:“高個子,雞都上床了!”他動手趕雞,雞受驚居然飛了起來。張炀掀開臉上的衣服,就看到那只蘆花小母雞撲騰着翅膀正對着他的臉砸過來,他偏頭躲了下,但還是被雞的爪子劃傷了脖子,從耳側一直拉到鎖骨。所幸只是皮外傷,只流了一點血。

不過也足夠吓到張三小了,畢竟是他家的畜生傷了人,還是他覺得很厲害的城裏攝影師。他捉住小蘆花,一頓狂揍,說要晚上把它炖了吃掉。

張炀捂着下巴生氣的從床上坐起,指着掙紮的小蘆花惡狠狠的說:“得油炸!”

張三小趕緊點頭附和:“對,要油炸。”

最終,張三小沒有殺掉小蘆花,而是抓了它的老公當替死鬼,在鄉下,會下蛋的母雞比只會亂叫的公雞金貴。

張三小老婆特意讓張炀殺雞,以報心頭之恨。張炀不會殺,張三小老婆教他,她幫他扯掉了雞脖子上的一撮毛,讓他左手拎住雞的翅膀,同時把雞頭往後彎到翅膀處,用左手一起抓住。張炀右手持刀,在張三小老婆的鼓勵下,割向沒了毛的脖子處。他劃破了雞脖子,可是沒有血出來。雞撲騰翅膀反抗,他左手一抖,雞跳到地上,被割破的脖子垂在一邊,雞頭一甩一甩的亂跑。

張炀看得目瞪口呆。雞只跑了一圈,就張琳琳六歲的弟弟張添添笑嘻嘻的抓了回來。他把雞放到張炀面前,小黑眼珠子轉呀轉的示意他再殺。張炀把刀還給張三小的老婆:“嫂子,還是你來!”

張三小的老婆被逗的哈哈笑。晚上吃雞時,她跟張三小講了兩遍張炀殺雞的情景,兩個孩子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補充。張炀邊吃邊翻白眼,他一點都不覺得這件事情好笑。

吃完晚飯,天還未黑。張炀搬了一個小凳子到曬谷場,看着遠處的群山發呆。中午他給李東耀發微信了,說:“我受傷了!”

對方什麽都沒回。張炀撿了一顆石頭,彎腰在水泥地上劃出兩個大字:“傻`逼!”也不知是罵自己,還是罵李東耀。

接下來一周,李東耀都沒有找過他,短信零,微信零,電話零。氣得他每天都要跑到沒人的地方,對着大山罵:“大——傻——逼!”

大山用回聲回應他:“大——傻——逼!”

大部分時候,張炀都是無聊的在村裏晃蕩,給幹活的老人拍照,給髒兮兮的留守小孩拍照,給雞鴨牛羊主狗貓拍照,也給山山水水拍照。他拍照沒什麽技法,純粹憑借本能去拍,反正挑自己喜歡的事物和喜歡的角度,狂按快門就好了。他不删照片,因為存儲卡帶的夠多,也念着回去之後沒準還能挑出一些能看的,做本影集啥的,給自己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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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蕩夠了拍夠了也無聊夠了,他主動請纓要去田裏幫張三小家插秧。他小時候下過水田,不過是為了玩水才下去的。成年後,因為到鄉下拍戲遠遠看過幾次水田稻谷橙黃的場景,還挺壯觀。電視裏看到的插秧大多都是機器插秧,人工插秧他是第一次見。張三小兩口子都是光着腳下田的,張炀猶豫了很久,又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不得不學着他們的樣子,脫了鞋挽高了褲腳。他一腳踩進田裏,水有點涼,稀爛的田泥鑽進他的腳趾縫。他感覺并不壞,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往需要插秧的位置走。但沒走幾米,就感覺右腿上被什麽東西咬了,提腿一看,四條螞蟥吸附在他小腿上,吓得他哇哇喊着跳回田埂上。

上方梯田裏正在耕田的大爺笑得差點被牛拉翻在田裏,左邊田裏一家人也是停下插秧動作,直起身來看着張炀笑。就別說張三小兩口了,尤其張三小,幾乎笑得直不起腰了,一點也不着急的從田裏起來,用打火機給他燒螞蟥。火苗只點到螞蟥尾巴,那螞蟥就縮了身體掉到張炀腳邊。他點了四下,四條螞蟥都掉了。

張三小故意逗他:“高個子,你再看看左腿上有沒有?”

氣得張炀恨不得一腳把他踹回田裏,心裏暗罵着對方,跟小時候一樣讨厭,總是欺負他。

張三小老婆說:“要不你還是別下來了?”

張炀不服這個輸,但又怕再被螞蟥咬。最後,還是下邊梯田裏的苗家阿姨支了招,讓他買一雙長筒靴就好了。結果普通長靴太短了,只到張炀小腿肚。他為了保險起見,買了打魚人才穿的高筒長靴。不過最長的穿到他腿上,也才到大腿,但是他已經很滿意了。

他穿着長靴,在衆人看笑話的目光裏下田了。他穿着靴子,更不好在稀泥裏走動,反正每邁動一步,都要費盡力氣。不過好在他腿長,沒過張三小膝蓋下方的水,到他這兒,也就剛過小腿肚。他習慣田裏的感覺後,很快便能自如行走。

他學插秧很快,只是速度慢,因為有點強迫症,恨不得拉線在田裏插。他不喜歡張三小破壞他的秧苗隊形,主動承包了一畝田,獨自插了兩天才全部插完。他插完後,站在上方的田埂上一看,發現還是插歪了兩行。氣得他找張三小鄰居要了一塊形狀稍微方正一點的七分田,又埋頭苦插了兩天。

第二回 ,插下去的秧苗隊形終于都直了,張炀很開心的同時,腰也快要斷了。插秧得一直彎腰,他還一直彎了四天,并且因為個子高,他彎的弧度還大,腰不斷才怪。

對于他幫鄰居插秧的事情,張三小表現出嫉妒似的不滿,罵他自讨苦吃,他說我樂意。張三小怼回來:“那你別喊腰疼!”

張炀偏要喊,并且一天喊得比一天大聲,畢竟是真的很痛,讓他都不得不依着慣性佝偻着腰走路。被腰疼折磨的夜不能寐的晚上,他覺得張三小說的對,他就是自讨苦吃。他在跟自己較勁!

張三小的老婆心軟看不下去了,給他買了苗老爹膏藥貼滿了腰背,這才緩解不少。張三小最後還是念着他幫着插了一畝田,幫他們兩口子省去了一天功夫,決定騎三輪車帶他去趕集。張炀挺着貼了一圈苗老爹的腰開心的坐上他的三輪車,結果還沒到集市,張三小帶着他飛到了路邊溝裏。張三小屁事沒有,倒是張炀,腰傷加重不說,右手腕還給摔腫了,他晃動手腕,生怕傷到骨頭,還好只是扭到。

張炀爬出溝後,指着還在溝裏翻三輪車的張三小破口大罵:“張三小啊張三小,你個撸子,日ma搗娘,你摔死就算了,還要拉上我哈?出來時叫你不要喝酒,你非得喝,喝的二麻二麻的,差點摔死老子了!你不知道酒駕是違法的嗎?!”

“喝酒騎三輪車也違法嗎?”張三小一本正經的反問他。

張炀被他氣到說不出話。張三小反過來樂觀的安慰他:“別氣別氣,手沒摔斷就好!”

張炀白眼都要翻暈過去,他在心底再次感謝當年爸爸的英明決定,如果一直待在村裏,他可能也會變得和張三小一樣,又傻又蠢,像個草包絲兒!

雖然張三小認為只要手沒斷就好,但兩人到了集市後,他還是第一時間帶着張炀去了遠近聞名的苗醫家。老苗醫摸摸掐掐的看了,開了一坨像屎一樣的草藥,讓他敷在手上。

“三天包好!”鶴發童顏的苗醫對自己的藥很有自信。

張炀捏着像屎的草藥聞了聞,是幾種植物搗碎了汁液混在一起的味道。他确定不是別的什麽後,才放心的收下。

張三小又問醫生了:“有沒有什麽好點的貼腰的膏藥?”他指指張炀的腰:“插秧,插壞了!”

老醫生轉身從藥櫃裏又翻出兩包像屎一樣的黑色不明物體:“三天包好!”

張炀接過藥,看着神氣得不行的老苗醫想,難不成三天包好是口頭禪,或者他只會這一句漢語?在貴州,苗醫和內地的中醫一樣,有很多神奇之處。雖然他知道苗醫有很多神奇的偏方,但對于老醫生的“三天包好”,他是将信将疑的。

不過張三小顯然是迷信這個醫生的,給了醫生一堆感謝,順便給錢。三坨屎,三十塊,并不貴。但是三小掏錢時,還是挺舍不得的。張炀想,等他離開時,多給他交點房租好了。

賣完藥,張三小又請張炀嗦了一碗羊肉粉。兩個人吃飽喝足後,開始逛集市。準确的說,是張炀逛,張三小要買地裏用的化肥,田裏用的農藥,菜地撒的種子,張琳琳畫畫用的彩筆,張添添的玩具槍,嫂子的洗衣粉等等。他都是有目的的一家買完一家,張炀跟在他後邊兒,開啓演員本能——觀察。

他發現張三小喜歡還價,但是不會還價。他總是在攤販主态度變得強硬時,軟下來,對方說多少就是多少,原本可以還得更多的。

所以,在張三小最後給張添添買玩具槍時,張炀搶在他前面跟老板還價。三十塊的玩具槍,他開口便還十五。

他一口貴陽味兒的普通話,管攤兒的胖大姐只是瞅了他眼,便看張三小了:“你要?”

張三小點頭,張炀從他手裏拿過選中的玩具槍,說:“我要。”

張三小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張炀沖他橫眼:“這個我給添添買!”張三小一聽這話,馬上眉開眼笑的退到他身後。

胖大姐馬上變了态度:“十五沒得賺啊,老板你再添點吧。”

“十八。”

“成本都不夠啊!”

“十八!”

“你真心要拿的話,二十五給你,小本生意,沒得賺的!”

“十八!”張炀咬定了。

胖大姐盯着他看了幾秒,從他手裏拿回玩具槍。

“我不賣了!”

這套路不對,張炀發現。他瞪着胖大姐,胖大姐瞪着他。

“最少,最少二十二給你,少于這個數,你愛要不要!”胖大姐一副你愛買不買不買趕緊滾的模樣。

張三小拉他衣服:“二十二行的,二十二可以啦!”

張炀最後努力:“二十?”

胖大姐看都不看他了,甚至還把那把槍撥到裏邊,以表态度。最後他花了二十二買了那把槍。只是回去的路上,他憤恨不平的念了一路,罵胖大姐是奸商。

張三小回去又把他還價的事情跟很多人講,結果張炀走哪兒被笑到哪兒。到最後,他都被笑惱火了,幹脆躲回房間,睡大覺。

睡完傍晚時,張琳琳喊他吃飯。他拖着發沉的身體醒來,右手習慣性的撐床,鑽心的痛馬上提醒他,還是不要亂動的好。他坐在床邊,屋內昏暗,只有窗口一點西曬的日照,剛好落在窗邊沿沿上。這種場景讓他想起曾經演過的一個電視劇,他演的那個角色死前就是這樣的。他舉起隐隐作痛的右手,用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李蓉說:“我受傷了。”

他本想也發給李東耀看下,但想想對方應該壓根就不在意這種事情,何必給人看了笑話。

李蓉很快回:“怎麽弄的?嚴重嗎?看醫生了嗎?”

“摔的,差點斷了。”張炀故意把情況說嚴重了。

李蓉急了,發來一段追問的語音:“什麽叫斷了?拍片兒看了嗎?醫生怎麽說?”

“看醫生了,醫生說十天半月才能好。醫生還說,好了也可能會影響以後動作。”張炀越說越誇張。

李蓉那邊快崩潰了:“天啦!”

張炀滿意的笑了,他這次安慰似的回複她:“你也不用太擔心,明天我會去看一個很厲害的苗醫,聽說專門治這種傷,三天包好的那種。”

李蓉回了一個憂心忡忡的表情。

逗李蓉讓張炀感到開心,可是笑容僅僅停留了幾秒,便又垮塌下去。他把手機的屏幕按亮又按滅,按亮又按滅,直到張三小在樓下喊:“吃飯啦!”

他才扔了手機,下樓吃飯。

他只能用左手吃飯,根本拿不了筷子,只能握着一根勺子艱難夾菜和吃飯。張三小這時表現出愧疚了,主動給他夾菜,使喚琳琳給他盛飯。他一邊吃一邊故意憤恨不平的瞪他。

張三小被他瞪怕了,一邊夾菜一邊跟他道歉讨饒:“今天是我不對,待會兒我給你敷藥。”

“我拒絕。”

“那琳琳幫你?”

“哼,不需要。”

他現在是看到誰都生氣,也不想要任何人的幫忙。他只吃了半碗飯,便回到房間,躺在床上,透過窄小的木窗看外邊的樹和山,被夜幕漸漸籠罩,變成暗影一片。受傷讓他心情變差,讓他脾氣變壞,他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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