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張炀大喊着醒來,昏暗的室內讓他恍惚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剛剛做噩夢了。他汗涔涔的起身,李東耀已經不在床上。他換了衣服下樓,張三小正在修理他的破三輪,他老婆在剁豬草,張琳琳和張添添背好了書包準備上學。他站在屋檐下的臺階上朝曬谷場張望,黑色的牧馬人不在。

張三小說:“他回貴陽了,天沒亮走的。”

張炀皺眉,張三小又說:“好像出了什麽急事,他走得匆匆忙忙的。”

張炀跑上樓,翻出手機。李東耀果然發了語音微信給他。

“出了點事,我不得不先走了。我讓三小再幫你買點那個藥,大概再敷兩次就好了。”

張炀聽完語音,馬上給他打電話,電話接通後響了兩聲,他又挂了。李東耀這會兒應該還在出山的盤山路上,他想。

他挂完沒過一分鐘,對方的電話打了回來。

他接通開罵:“傻`逼,你不知道開車不能打電話嗎?!!”

“我帶着藍牙呢!”李東耀笑。

“藍牙也不行。”張炀很生氣。

“那好,你等一下。”

大概五分鐘後,李東耀說:“開了好一段,才找到可以靠邊停車的地方。山路太窄了!”

張炀聽着電話裏的動靜,一直等了五分鐘,原本要說的話都給等沒了。李東耀說完發現他不吭聲,問他:“你怎麽不說話?”

“沒什麽話可說的。”張炀說。

“昨晚你做噩夢了。”李東耀說:“一直哭,眼淚一直流,看起來很難過。”

“你這麽着急的趕回貴陽幹什麽?”張炀打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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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耀嘆氣:“有人犯蠢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得罪了政府的人。我要趁還能挽救的時候趕緊回去。”

“哦,那我挂了。”張炀說。

“好。”李東耀回。

張炀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即挂電話,停頓幾秒後說:“小心開車。”

“好!”李東耀笑了。

等張炀挂了電話,李東耀才重新上路。他既慶幸張炀對他關注不夠多,沒有追問到底是何人犯蠢需要他親自處理,如果他問了,他必然不會說謊,會老實的告訴他,那個人是他的哥哥李旭榮,他為了他愛的人,失去了該有的理智,做了非常愚蠢的事情。同時又對“張炀對他關注不夠多”的事實感到難過,他不知道張炀何時才能對他收起滿身的刺。

張炀在溪口的體驗接近尾聲。最後一天,他再次拿起相機,把村裏能拍的都拍了一遍。尤其他家的祖屋,他扯開覆蓋在廢墟上面的藤蔓植物,拍缺口下沾滿了泥的腐舊木頭和磚石。他在一個植物的縫隙裏,發現了一根已經覆滿鏽蝕的燒火鉗,他費盡氣力的抽出它,發現它已經無法打開了,他給它拍完照,又把它重新藏進植物裏。

最後他摘了幾片植物的葉子和花,夾進了錢包裏。離開時,他經過隔壁廢樓,站在樓前朝裏面凝望許久,走前朝樓裏深深鞠躬。張三小說過,嬸娘和他的堂哥堂姐是在家裏喝百草枯死去的。他和張黎的靈魂已經得到時間的救贖,而他們卻是懷着羞辱和絕望死去,也不知道是否已經獲得安寧。

隔天張炀起很早,背着收拾好的行囊下樓。張三小一家也早早的都起來了,嫂子做了一桌菜,有雞有鴨。

張炀坐下慢慢的吃,張三小給他不斷夾菜。

“你回城裏了,可就吃不到這種土雞土鴨了。要多吃點!”

張炀認真的品嘗每一塊雞肉和鴨肉的味道,認真的記住它們的味道。等回到上海,他一定可以分辨出飼料養殖的雞鴨和土養的雞鴨味道究竟是哪裏不一樣。

“叔叔,你還會回來看我們嗎?”張琳琳問他。

“你也可以去看我!”張炀望着她。

小女孩傷感的說:“上海很遠很遠……”

張炀摸她頭,把她摟到身前故意小聲的跟她說:“你要好好讀書,以後去上海念大學,到時候我們就能再見了。”

小女孩的眼底聚起光芒,她輕聲應着:“好。”

張炀笑了,指着乖乖靠在媽媽身旁的張添添說:“你也是,要好好讀書。”

張添添似懂非懂的點頭。

張三小做出父親的威嚴,附和道:“叔叔講的話,你們要記到心裏去啊,好好讀書!”

張炀笑:“那你這個爸爸得好好賺錢了,兩個孩子讀書可不容易!”

張三小咬牙:“那也沒有辦法,總比一輩子窩在這個山溝溝裏強。”

張炀大力的拍他肩膀。

在嫂子的堅持下,張炀不得不收了一塊臘肉和兩根臘腸。張三小還搶了他的大背包送他去村口等車。

臨走了,一向能言善道的張三小也不知說什麽好,唠唠叨叨的告訴他臘肉和臘腸要怎麽煮,張炀聽得不耐煩了,把東西朝他懷裏塞:“要不你都拿回去吧!”

張三小不滿的抱怨:“你這人怎麽這樣呢,我是好心好意的!”

“再好的心意,都經不起你這麽念!”張炀笑了。

看他笑了,張三小也笑了:“你右手還痛嗎?”

“痛啊,痛死了,估計以後都沒辦法好好拿相機了!”張炀故意說。

張三小別過頭望車來的方向。

“三小哥!”張炀喊他,這是他進村後第一次喊他哥,像小時候那樣。

張三小訝異的回頭。

“以後,你遇到什麽難處,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還有另一個電話,是我那個瘦幹巴朋友的。”張炀遞過去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他和李東耀的電話。他怕萬一有時候拍戲沒辦法接電話,還能聯系李東耀,他堅信他不會坐視不理。

張三小接過,大大咧咧的塞進褲兜裏:“能有什麽難處呢?大家都這麽過。你們在城裏,也要好好過!”

張炀拍他肩膀,他其實挺想抱抱他的。但村裏人沒這個習俗,他怕吓到他。

去縣城的班車終于來了,張三小幫着張炀把東西拎進車裏,搶着提前付了車錢,還叮囑熟人司機,幫忙照顧好他的這個兄弟。

張三小下車前,突然湊近了跟張炀說:“其實你跟我小叔家的堂弟長得很像,尤其那個眼睛。我早就想說了!”

張炀震驚的看着他,他沖他笑笑彎腰下車,站在路邊沖他揮手:“到了打個電話!”

張炀隔着車窗大聲的回:“好。”

張三小咧着一口黃牙,滿意的笑了。

車開始往前走,路邊的張三小越來越小,溪口村也漸漸掩進了群山之中。張炀一直想着張三小“你和我小叔家的堂弟很像”的話,他後悔沒有和他相認。不過,以後總會有相認的機會的。

轉了兩趟車後,張炀到了之前住過一晚的縣城。他剛下車,就被一個一身黑的中年壯漢攔住了:“是張炀先生嗎?”

對方操着一口标準的普通話問他。

他說是,對方遞過來一張名片,某某安保公司的私人保镖,叫曾大海。

“李先生讓我來接你的!”曾大海指着路邊的越野車說。

張炀跟着他上車後,給李東耀打電話:“你找人來接我怎麽不提前講一聲?”

“我提前講,你肯定又說不要。”

張炀撇嘴,不得不承認他說中了。

“萬一我被別有用心的人接走怎麽辦?”張炀不甘心的故意反問。

“你會那麽笨嗎?”李東耀在電話裏笑得很大聲。

“……”張炀無話可說。

“我在貴陽等你!”李東耀說。

“我要去看我姐。”張炀早就跟張黎說好了,回貴陽後住她家。

“沒問題。”李東耀應得挺痛快。

結果到了貴陽,曾大海前腳剛把張炀送到張黎家,後腳李東耀就登門拜訪了,還拎着一個德國進口的雙胞胎用嬰兒車。

李東耀站在門口自我介紹:“我是張炀的好朋友,我叫李東耀,姐姐你可以喊我東耀。”

張黎挺着肚子看看他又看看張炀。

張炀說:“我不認識這個人。”

張黎說:“來,東耀裏面坐。”

李東耀笑眯眯的進屋,先放好嬰兒車,然後緊挨着張炀坐下。

張炀小聲質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姐家的?”

李東耀偷摸的做了搓錢的動作:“金錢的力量。”

張炀皺眉:“你來幹什麽?”

“看你,和見你的家人。”李東耀說。

張炀罵他:“神經病!”

張黎端了熱茶,招呼李東耀喝。

張炀看着他對張黎笑得人模狗樣。張黎坐下,與他聊天。

張黎問:“你和我們家炀炀怎麽認識的?”

張炀喊:“姐姐!”

李東耀回:“一個意外認識的。”

張黎問:“你今年多大,做什麽工作?”

張炀喊:“姐!”

李東耀回:“比張炀大一歲,我和他算是同事,他做幕前,我做幕後。”

張黎問:“家中如何?”

張炀瞪李東耀。

李東耀回:“父母健在,我是獨子,但叔伯很多,有數十兄弟姐妹。大家關系良好。”

張黎問:“感情狀态?”

張炀忍不下去了,打斷她:“姐姐,你問這些幹嘛?”

李東耀看張炀,嘆氣回:“還在努力。”

張炀瞬間紅臉,罵他:“努力個屁!”

張黎問他:“你很熱嗎?熱的話,我開空調。”

張炀幹脆起身,借口遁去洗手間。

他一走,張黎跟李東耀致歉:“我弟弟脾氣不好,還請見諒。”

李東耀笑:“我知道。”

“他總是口不對心。”張黎說。

李東耀早就見識:“确實如此。”

“不要再讓他傷心了。”張黎認真地看他。

李東耀認真地應:“好。”

其實,幾天前他和張黎已經見過了。在張黎教書的貴州大學裏,并非刻意相見,而是她先認出了他。

她說:“我見過你,在網上。你和我弟弟的緋聞鬧得很大。”

李東耀約她去咖啡館坐下來聊,她剛好有課,拒絕了。

她只來得及問他:“那緋聞是真的嗎?”

他說當時是假,現在是真是假還有待确認。

張黎笑了,告知他張炀幾日後要來貴陽,會去她家。

“你有空的話,也來吧。”

李東耀應下了,按照約定如期拜訪。一如所料,張炀是驚訝的,但還好,沒有料想的憤怒或者其他。他只是驚訝!

張炀躲在洗手間,抽出一根煙都叼嘴上了,想到懷孕的張黎,又把煙折斷扔進了垃圾桶。他趴在門邊,聽外邊的動靜。

時不時傳來張黎和李東耀的笑聲,看來兩人相談甚歡。他摸不透李東耀,看起來他是簡單的,實際上他比李旭榮更要複雜。

張炀出了洗手間,偷偷溜到廚房,圍觀姐夫顧岩做菜。

他和顧岩不熟,再加上顧岩本身不善言辭,兩個男人沉默的待在廚房。一個埋頭做菜,一個人豎着耳朵,專心聽着外邊的談話。

兩人好像很投機,從張黎的科研項目聊到張炀将要演的電影。一直到張炀端出第一盆菜,兩個人都沒停下。

張黎看着張炀說:“從來沒想過,他能演電影。”

李東耀看着張炀說:“他天生就是演員!”

張炀被看惱,爆發:“你們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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