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白檩自爆後半月, 天啓漸漸沉寂了下來。
也許之前它是想要借機瞞過衛清,然後潛伏入秘境進行計劃,但現在都已經作廢。直到下一個天啓的“宿體”出現并成長起來之後, 天啓才會再度凝聚為一體。
而衛清留在秘境裏的本體這段時間裏一直在查找秘境裏積累下來的資料, 希望能從中找到更多關于天啓的信息。
“秘境修士在離開三大秘境之前會被刻下“禁言咒”, 因此無法對外洩露任何修真界隐秘信息……
部分有意願者會以“異能者”之名加入各國‘官方勢力’。華國官方勢力的組織者為妖獸‘龍蟒’, 名曰霍臨澤……”
衛清将視線從手中的竹簡上移開,看向身邊的雕花木窗。
窗外有一道熟悉的氣息。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推開虛掩着的窗門, 擡眼就看見了停在窗外茂盛老樹上的那只黑色燕隼。
那只燕隼也在用棕紅色的眼睛回視着他。
燕隼是一種猛禽,但是比起常人印象裏的“鷹”, 他們又顯得格外無辜乖巧。而那只燕隼的羽毛和一般燕隼不同,是純黑色的,蹲在樹梢的陰影中非常不起眼,蓬蓬松松的羽毛讓他看起來反而更像是一只大號的燕子。
衛清與它對視了片刻,朝樹上的燕隼伸出手。
黑鳥看起來有點不高興, 但是還是張開雙翼從樹上躍下, 劃過一道優美的曲線落在了衛清的手指上。
“燕先生。”衛清低聲喊道。
黑鳥動了動翅膀, 瞪着他不吭聲。
衛清用指腹摸了摸他臉側的絨毛, 結果被黑鳥張嘴咬了一口。這種猛禽的喙上都有倒鈎,要是真用力了能給人刮掉一條肉,但衛清被咬的這一口非常輕, 比起攻擊反而更像是在鬧脾氣。
衛清垂下眼睛凝視着他,柔聲問道:“你發現了哪些‘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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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歌恨恨地又啄了一下他的虎口:「你不要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衛清沉默了片刻, 問道:“你明明之前兩百一十七年都不喜歡我, 為什麽非要在最後三年裏改變心意?”
「這只是……」
衛清打斷了他:“你研究靈力屬性改變的秘術時,我們曾經發現過一本殘缺的秘術——它能将一個修士體內的靈力抽出, 将他的修為轉嫁到血親或者同門身上。我已經把它修補完善了一番,你可以先拿去看看。”
“如果我失敗了,你就抽出我的靈力吧。即使你不想去嘗試渡劫,也能讓你多活一千多年。”
燕南歌聽他說完後愣了一會兒,盯着他的眼睛,語氣聽上去有點咬牙切齒:「你早就計劃好的?」
衛清平靜地回答道:“這是最完美的方法了。”
當年修真界的最後一個名額明面上是衛清和燕戟他們兩個在争,但事實上,暗地裏支持将這個名額給燕南歌的也大有人在。
燕氏兄弟出生時間相近,而在煉道上的天賦也相差無幾。而且也許是燕戟肩負着燕氏家主責任的原因,修煉速度一直要比自己的弟弟稍慢一線。
只是燕南歌的行事比較低調,一直沒有表現出要和自己的兄長争的意思,所以最後大家也就沒有扯上他。但在很多人心中,“以出竅期之身參悟至大乘期巅峰就給予其名額”這一條,對燕南歌也是适用的。
如果當年沒有他衛清出現,說不定最後真的會有人打着為修真界大義的名義跳出來,強行把這個名額塞給燕南歌。
所以燕南歌境界完全足夠撐起他這身修為。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燕南歌身形猛地膨脹開,化為人形一把提起衛清的衣襟,盯着他的眼睛語氣危險,“啊,這就對了,我就說為什麽我們明明不是修煉同一種道法,你的靈力怎麽居然能和我有那麽高的相似度——是你故意在模仿我對吧?”
他拎着衛清湊近到眼前,死死盯着那雙沉寂漠然的黑瞳,強忍怒氣冷笑起來:“原來你這個混賬那麽早就計劃好要去送死了!”
“我沒有辦法保證自己能撐過……”
燕南歌抓着他往牆上一砸,房屋發出嘎吱的呻.吟,吼道:“那你就多等幾年!這麽着急去渡劫做什麽!你才三百二十歲,你還有接近一千八百年可以慢慢磨練心性!那麽長的時間難道不夠你……”
“那你怎麽辦?”
燕南歌的聲音一下子卡住。
衛清被他往牆上砸了一下,雖然以他的體質并不會覺得多疼,但是卻被燕南歌的氣勢震住了。他直到燕南歌語氣急促地說完一大段話才回過神來,慢慢開口道:“你只剩下一百年不到了。”
凡人滿壽一百二十歲,前二十年用來成長,後一百年漸漸老去。而修士與天争命,能将那用來衰老的一百年拖到最後再經歷,而之前則會停留在最巅峰的狀态很久很久——這也意味着,如果修士的面貌再次開始變化,那麽他的時間就只剩那屬于衰老的一百年了。
出竅期修士壽七百,燕南歌今年五百七十六歲。
他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就經歷那最後的百年倒計時的。
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狀況,是因為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哥哥“燕戟”。
無論那個人多麽罪孽深重,燕戟都是他的血親,而“因果律”的嚴苛是不講任何情面的。那麽背負着這份被因果律判定的“罪”的燕南歌,只要他不能離開這個世界,他就一定會受到因果律的懲罰。
燕南歌的壽命因此被削減了二十四年。
衛清本來以為自己還有二十四年才要開始執行這個計劃。
可惜了。
他終止了這短暫的走神,俊美邪氣的面容上表情非常平靜,看着燕南歌的眼睛裏甚至帶着淡淡的暖意。
他說道:“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獻給你,時間會替我見證你的輝煌。”
“只要你不喜歡我,這就是完美的計劃。”
燕南歌死死盯着他,觀察他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然而無論怎麽觀察,衛清都是那麽一副平靜的樣子,他就是這麽認為的,好像也沒有覺得有多少不甘難過。
“你……”燕南歌忽然笑了起來,眼睛裏卻泛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你這個家夥……怎麽這麽傻。”
他松開了衛清的衣襟,額頭抵着衛清的額頭,聲音嘶啞地呢喃道:“太傻了……但是我更喜歡你了怎麽辦?”
有很多人說他的天賦比燕戟好,希望他站出來去搶那個位子,但當年他真的沒有多少想要去争的欲望,也不能理解自己兄長為什麽能對那個位子那麽執着。
曾經他不懂燕戟怎麽能因為失去那個名額就做到那一步。
因為不懂,所以直到燕戟猝不及防地毀掉了他平靜的生活,絲毫不顧忌自己兄弟處境的就把他這個無辜的人推到了風口浪尖。
一夕間所有親朋好友都用戒備懷疑的眼神看着他,甚至在長達數年的時間裏都派人盯着他,将他軟禁在燕氏族地中。
直到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要和他結為道侶。
那個人聲稱這是為了近距離盯梢他,勸走了其他用戒備眼神盯着他的人,又搬到了他的住處,在幾百年裏都像是個來借住的普通友人一樣和他相處着。
有時候他會注意到那個人在盯着自己看。
他被這個一臉冷淡的劍修騙住了,以為那真的是在盯梢自己。
直到三年前,這人突然盯着他問道:“你進入最後的一百年了?”
然後就在當天下午,有人突然跑來通知他去議事堂。
當他踏入議事堂的那一刻,他看見那人跪在堂內,将一把短劍架在頸側,用那種他無比熟悉的平靜語調說道:“抱歉,但我會在十年內開始渡劫。”
在那一刻,議事堂內修士們的激動怒罵聲都漸漸遠去了,他盯着那個人的背影,突然想通了一切——這人就是個傻子。
一個什麽都不願意往外說、從來不朝別人發火、總是一個人默默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傻子。
這個人明明有着天生邪氣的面容,看上去那樣冷漠疏離,實際上卻比任何人都溫柔、耀眼。
他記不清那時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只記得當回過神來時,他突然就理解了為什麽燕戟能做到這一步。
他和燕戟的身體裏流着相同的血,他們的性格裏也沉睡着相同的偏執與瘋狂。
燕戟瘋狂地想要得到那個位置,而他在那一瞬間才找到了自己能夠為之不惜一切的存在。
他不知道這能不能算一見鐘情。
他們認識了三百多年,也做了兩百多年的道侶,但卻是他第一次看穿那人的僞裝,看見那枚被塵埃掩埋着的絕世珍寶。
燕南歌抵着衛清的額頭沉默了下來,兩人的呼吸聲是靜谧的書房內唯一的聲音。
良久,燕南歌低低笑了起來,拉開了一點距離盯着衛清的眼睛說道:“阿清,我不管你有沒有把握撐過天劫——反正如果你沒撐過去,我就立刻自殺去下面陪你,聽到沒?”
“你是我的,就算死了也只·能·是·我·的。”
衛清安靜了一會兒,偏開頭“唔”了一聲。
燕南歌知道他這算是答應了。
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捏着衛清的下巴把他的臉轉過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衛清疑惑地看着他。
燕南歌挑眉:“你為什麽一直叫我‘燕先生’?”
先生這個詞聽起來總是帶着點疏遠陌生的感覺,燕南歌有時候也會被衛清帶偏喊對方“衛先生”,但是總也有喊“阿清”的時候。
但衛清不是,這人喊他一直都喊“燕先生”。
衛清:“……”
燕南歌:“嗯?回答。”
衛清偏開頭,目光不是很明顯地游移了一會兒,耳尖紅了一點點。過了兩秒他終于小聲地回答:“……因為是‘這是我先生’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