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玉宮的宮女個個嗓門不低,叫起來估計爹娘都怕。

鳶尾又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顧鴛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或者被哪個有着她記憶的山精附體,制造這麽一出似真似幻的夢境。

“麻煩拿個銅鏡給我。”

燒了整整兩天兩夜,嗓子也似覆了沙砺般粗啞,顧鴛聽着自己都嫌,更不想說話了。

一張嘴就進風,風灌進嗓子眼,癢癢的疼。

鳶尾忙不疊從妝匣裏找出一個巴掌大的銅鏡,急不可耐地舉到顧鴛面前:“原本多美的一張臉,奴婢都只能做夢想想,哎,顧姑娘,您這一場病下來,虧大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鳶尾比顧鴛本人還要着急,看她面頰上大大小小的紅疹子,痛惜之情溢于言表,鏡子都要貼到顧鴛臉上了,唯恐她看不清楚。

顧鴛看着鏡子裏不忍直視的自己,愣了好一陣。

不會吧?

怎麽這時候就長出來了。

這桃花癬是她進宮做了妃子以後發作的,當時還很慶幸,并借此讓皇帝徹底對她失去興趣,一步都不願踏進她宮裏。

提前來了,是不是也意味着---

她的命運确實在被改寫,不會像上輩子那麽悲催憋屈了。

鳶尾見顧鴛呆住了,睜着美目癡了一般半天沒動靜,以為她吓傻了,連忙又是推她又是掐她人中。

“顧姑娘,你可不能有事啊,你醜了不打緊,只要人活着就成。你要是沒了,我們也得跟着遭殃,你看着就是個堅強的好女子,一定要挺住了,別想不開。哪怕進不了宮,這世上也總有不在意美醜的男子,大難過後必有後福,還有一句叫什麽,否極泰來---”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想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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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鴛看怪物似的瞅了鳶尾一眼,心想這姑娘是個奇人,能在宮裏活下去運道是有多好。

“你去把我的情況禀告給淑妃,說我身子好些了,叫她不要擔心。這疹子也不曉得傳不傳染,消退之前,請娘娘一定不要過來看望我,她身子貴重,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想被她瞧見。”

鳶尾連忙點頭:“你就是想見娘娘,我們也不會給你通傳的。”

宮裏上上下下百來號人,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淑妃重要。

顧鴛閉上眼睛不再吭聲,這章玉宮的奴才和主子一樣,真是半點都讓人生不出好感。

正在悠閑喝着養生茶的顧甄聽聞顧鴛又出了狀況,端着茶盞的手抖了抖,好在身旁的嬷嬷眼疾手快,穩穩将杯底托住,并就着主子手一松接了過來。

顧甄盯着鳶尾,眼裏情緒難辨:“什麽時候發的,可瞧出她有別的不對勁?”

鳶尾在主子跟前老實得孫子似的緊緊張張道:“奴婢今早給顧姑娘送吃食發現的,顧姑娘瞧着好像精神好了些,但情緒不太高,瞧着很洩氣,還叫娘娘保重身體,不要去看她,若是傳染就麻煩了。”

鳶尾這婢女是真實誠,有什麽就說什麽。

顧甄宮裏也需要這樣的人,不偷奸耍滑,用着放心,也因此顧甄更心煩了,越發覺得顧鴛是個災星。

祖父真是老了,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就送進宮,也不管有沒有毛病,能不能用,到最後還得她收拾殘局。

一旁的嬷嬷彎腰湊到主子耳邊小聲道:“娘娘,這位顧姑娘一進宮就麻煩不斷,不像有福壽能生養的主,生的病也蹊跷,前前後後折騰得人仰馬翻,若是普通疹子還好,可萬一診出來是天花,我們章玉宮怕要遭殃了。”

顧甄原本還想叫人去請陳太醫再給顧鴛看看怎麽回事,嬷嬷這話一出,顧甄心頭一顫,只覺渾身發冷。

別說宮裏,放在普通人家,天花也是大忌,手段狠一點,那是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嬷嬷你去瞧瞧她。”顧甄仍有疑慮,自己又不願前去,只能找最信任的人。

嬷嬷聞言面色一僵,頓時後悔說了那些話,拖拖拉拉到了偏殿寝室,離着床頭好幾步便打住了,捂了捂口鼻,伸長脖子探看小姑娘露在被子外面的臉蛋,原本花朵般嬌豔無暇的一張臉,此刻散布大小不一的紅豆子,瞧着确實可怖。

是不是天花,還真不好确定,畢竟嬷嬷也沒有親見過。

回到主殿,嬷嬷面色凝重地向主子彙報,顧甄聽後不僅心煩,頭也開始疼了,沉思片刻,抿唇做了決定:“給她帶上帷帽遮嚴實了,即刻送出宮,不得有誤。”

顧甄一聲令下,将顧鴛徹底從固寵計劃裏剔除,不管是不是天花,後面能不能痊愈,都不可能再進宮了。

顧鴛沒想到幸福來得如此之快,有些不敢相信,任由宮人面帶嫌棄視她如瘟神般匆匆裹上外袍再披了大氅,最後帷帽從頭頂蓋下去,一直垂到繡花鞋面,一出偏殿就送上軟轎,急吼吼直奔城門。

章玉宮位置比較深,離內城大門都隔了好幾個宮殿,更別提外城門。

太監們一前一後擡着轎子,哼哧哼哧。

轎裏的顧鴛也是颠了又颠,好在因為生病胃口不适吃得少,不然被這麽颠來颠去,得吐一身。

過一個卡查一次腰牌,巡邏衛兵見是淑妃宮裏的人,領頭的管事太監劉公公又素來和他們頗有交情,盤問了幾句,掀了簾子往裏瞟了一眼。一個弱質女弱出宮,礙不到什麽,當即甩手放行。

一路順暢地到了外城永定門,眼瞅着即将出宮,劉公公腦子裏那根繃緊的弦正要松一松,忽然一陣大風迎面襲來,卷着塵土直沖他口鼻。

劉公公抹了把臉,一口吐出來。正要發火,只聽得一聲馬踏長嘯,一瞬過後驟然而止,劉公公眨了眨眼,揚起了腦袋,就見一匹通身烏黑毛發光亮的高頭大馬停在了自己身側。

馬上巍然坐着一位紫袍玉冠的俊美兒郎,天庭飽滿,高鼻朱唇。午時日頭正盛,仿佛給這郎君周身鍍了一層金光,貴胄之氣渾然天成,令人炫目的同時又不禁發自內心地贊嘆。尤其那雙黑如子夜的瞳眸,不經意往你身上一瞥,淺淺淡淡,不甚熱絡,但又顯出一種別致溫情,之于月華皎皎,令人滿心熨帖,通體舒暢。

劉公公久居深宮二十餘載,前後服侍過五位主子,也算宮裏頭見多識廣的老人了,見這少年模樣有些生疏,但那眼睛那五官輪廓又仿佛似曾相識,心裏隐隐有了猜測卻不敢說出來。

直到少年郎先出了聲:“多年不見,劉公公瞧着倒是矍铄。”

一句話挑明了兩人是舊識,劉公公震驚之于,更有感動。

“六殿下,哦不,承蒙王爺記挂,老奴---”

“不知劉公公如今在何處當差?”

奚珣不耐煩聽場面話,勒了勒缰繩從馬上一躍而下。晃眼的工夫,高高長長的身形穩穩立在了劉公公面前,近距離欣賞下,那張完美得沒有一點瑕疵的清俊面龐,便是女人見了都要忍不住羨慕。

就憑這容貌這氣度,莫怪皇帝當年最喜此子,日日叫到身邊親自教導。可匪夷所思的是,待到六皇子年至十五,皇帝為其大辦生辰,第二日下旨封王,便将這個看似最得寵的兒子打發去了封地,未經傳召不得回京。

所謂帝心難測,過了四年依舊是個謎,恐怕連長樂王自己都有點蒙。

“劉公公是年紀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奚珣眯着眼睛,略顯威嚴的神色像極了年輕時期英明睿智的皇帝,但五官又比皇帝生得好太多。

劉公公收斂心神,躬身道:“奴才如今在章玉宮淑妃娘娘手下當差,這次出宮是為送娘娘的族妹回府。”

奚珣對後妃和她們的親眷毫無興趣,聞言微微颔首,便不再逗留,大步往城門走。

坐在轎內的顧鴛屏氣凝神,聽到外頭那清清朗朗的聲音,不緊不慢卻又擲地有聲,可以想見說話之人是何等風采威儀。

時光交錯,顧鴛恍恍惚惚,美少年和美大叔的身影交疊。

那時已到中年的他寬肩闊胸,板正健朗,威嚴霸氣,叫人惶惶然不敢直視,便是匍匐在皇帝腳邊,就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勇氣。

人後手段更是可怕,磨人至極,為了瑭兒,她算是将八輩子積攥的勇氣都拿出來了,可到最後仍是白費。

這麽一回想,顧鴛情緒恹恹,胸口憋悶,呼吸更是不暢。

上天果然厚待美人,有模樣有身段,更有安/邦治國之才,就是不知這一世,美絕帝都的長樂王能否繼續心想事成。

畢竟她的軌跡已經發生改變,很多事情都有可能變得不一樣,管他如何扶搖直上青天,反正她躲得遠遠不想招惹。

聽到劉公公高喊起轎的聲音,顧鴛才算松了一口氣,小心掀開厚實的帷帽透透氣。

卻不想前頭擡轎太監忽然一聲叫起來,轎子往前斜傾咚地落地,紗簾也被風吹了起來。

龍行虎步的俊美兒郎牽馬路過,兩名高壯侍衛也同樣牽馬跟在後頭,聽到聲響奚珣警覺似的瞥向轎子這邊,一剎那宿命般的四目相對,又若無其事地各自移開了目光。

奚珣腳步邁得更大更快。

可惜了那雙媚眼,眼尾上挑如絲般勾人,卻長在了那樣一張臉上。

還有就是——

她剛才轉過去的那一眼,是在瞪!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多年後,該幹的都幹了,沒幹的也幹了。

俏媳婦秋後算賬:你是不是瞎,我都那樣了你還坐懷不亂,是我醜?醜嗎?誰醜?

美夫郎連哄帶親:我醜!我瞎!你美!瞪眼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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