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肖瑭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回到住處,他滿臉短須,皮膚又不白,硬朗的小麥色,即便心情愉快,也看不出有多柔和。一路上宮人見了他紛紛躲開,唯恐大個子忽然變臉拿他們練拳頭,他們小胳膊小腿,還不夠他塞牙縫。

陳良在院子裏打了一套拳,見肖瑭走過來,停下了動作,一臉莞爾的看着他:“見到你妹妹了?”

其實也不需要問,看同僚這心情很好的樣子就能猜到。

肖瑭笑了笑,不做正面回應,眼角瞥向正門那邊問道:“主子呢?可在屋裏?”

陳良同樣瞟了一眼掩着的門口,走近肖瑭輕聲道:“被皇上召了過去,約莫有一個時辰,在你前頭回來不久,看不出情緒如何,問了一句你回沒回,所以,你進去跟主子回一聲吧。”

肖瑭點點頭,二話不說擡腳往正屋走去,進了屋,越過前頭明間直奔裏面卧室,立在門口輕敲了一下房門,然後老老實實等着。不過一瞬,便聽到室內傳出一個慵懶的聲調,簡簡單單兩個字。

“進來!”

肖瑭輕輕推門入內,才走了幾步就遇到障礙物……

他低頭一看,書本散亂敞開,映入眼簾的紙面上赫然是一名女子的小像,以及有關她的身份介紹。

粗略掃過一眼,肖瑭便收回視線,繞過書本繼續往裏走。

長相一般,就是權臣之女又如何,男人做到奚珣這份上,需要的不是權勢,而是美色和享受。

便是上一世的自己,對未來妻子的人選也是有要求的,身份不需要太過高貴,但有一點必須得有,那就是足夠美。

肖瑭覺得奚珣跟自己是一類人,前世勝在比自己年長,有經驗,所以成為最後贏家。但在女色這塊,大家都一樣,不美的不要。

“你在想什麽?走得這樣慢。”

不等肖瑭靠近,奚珣已經幾步走到了他面前,睥着他的眼神透着一股淡漠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肖瑭連忙低下了頭,有些慶幸又有些沮喪道:“想我能得王爺的器重,是我天大的榮幸。”

為何忽然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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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正常人的思維肯定要問的。

然而奚珣可能是正常人嗎?

不可能。

所以他不問,而是勾唇笑了一下:“今日見了你妹妹,她可還好?”

肖瑭立馬連說三個好字,但眉眼裏的落寞瞞不住,看着像是強顏歡笑。

換做別人,肯定又要問了,是不是你妹妹不太好?

但肖瑭不是別人,不會一味的寬宥,對部下的恩遇也是點到即止,他人家事也由不得他多問。

“去把那本冊子撿起來。”

奚珣只說讓肖瑭撿起冊子,并未叫他遞還給自己。

肖瑭捏着冊子站在一旁,奚珣倒了一杯茶水自顧喝着,喝了一陣才擡頭看着站如輕松挺拔健朗的男兒,若有所思道:“父皇今日叫我過去是為選妃之事,在我及冠之年擇一門貴女完婚,這冊子便是父皇給我的,上面有三十六位候選,你說我選哪個合适。”

誰說老皇帝不待見六皇子?

誰說六皇子被打發到偏遠封地就沒了上位的可能?

瞧瞧這老父親做得,還專門整理出一個冊子供兒子挑選,可見有多麽用心!

老皇帝,肖瑭前世的爹,待他這個小兒子差多了,一年見不了幾面,見了也是問個幾句衣食住行就草草将人打發了。

都說幼子受寵,肖瑭完全感受不到。

反觀他的這位六哥,看似不顯山露水,實則比誰的資源都要優厚,渣爹到死也不選儲君,恐怕就是想看他們這些子嗣內鬥,誰狠誰鬥得過,誰就是這九五之尊,坐擁天下,無上風光。

奚珣遠離京城遠離朝堂便是最大的優勢,天高皇帝遠,他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招賢納士積攥勢力,而不像其他皇子那樣被拘在皇城內,孩子似的鬥來鬥去,最後誰都沒鬥贏。

“你又在走神了?”

奚珣話裏帶着一絲不滿,他就是再神也猜不到肖瑭的內心活動,只能将肖瑭的異常歸咎于心系妹妹,所以心不在焉。

肖瑭趕緊調整情緒,微弓着身子恭恭敬敬道:“回王爺,屬下鬥膽猜測,王爺對自己的親事是何看法?”

既然是幕僚,自然要為主子獻計獻策,肖瑭擺出一副為主分憂的架勢,奚珣眯眼睥了他一會方道:“你有何想法,但說無妨。”

肖瑭立馬拱手道:“屬下以為,王爺當低娶,韬光養晦,暫避鋒芒。”

前世奚珣娶的王妃家世就沒那麽顯赫,禮部尚書的女兒,非權臣非勳貴,唯一亮眼的地方大概就是美貌了。

肖瑭也曾見過這位六嫂一面,私以為,比不上那位。

奚珣似乎對肖瑭的論調有些興趣,他笑了一聲:“何出此言?你覺得父皇是在試探我?存心想看看我作何選擇?”

“屬下覺得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您自己怎麽想。”

這話算是說到奚珣心坎裏去了,也難怪他對肖瑭有着一見如故的感覺,這人雖長得粗犷,但心思細膩,想他之所想。

往往一個眼神或者一句話,他就能領悟到自己的意思,并說出自己想聽到的話。

無怪乎父皇偏愛佞臣,能把馬屁拍得讓人身心愉悅,不覺得厭惡,也是一種本事。

奚珣伸手拿過冊子,随意翻了幾頁,不見一絲興趣。

他對女子是有要求的,就像他對自己,外貌,品德,學識,修養,還有最關鍵的是懂情趣。

然而能讓他覺得有情趣有意思的女子,便如他對昭陽所言,還在娘胎尚未出生,也不可能生得下來。

肖瑭仔細留意奚珣神色,不動聲色道:“其實光看這冊子也看不出什麽名堂,畢竟這畫師也不是神來之筆,可以将每位仕女都畫得惟妙惟肖……既是挑選未來王妃,理應更加慎重,有可能的話最好見見真人,看其秉性如何再做定論。”

奚珣很認真地聽肖珣講完,微皺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就算要見真人,也得有個契機,深閨女子,又豈是我想見就能見到的。”

等的就是這句。

肖瑭稍作沉默,不一會兒又歡悅道:“昭陽公主不是要在桃園舉辦茶話會,到時京中淑媛肯定大部分都會到場,王爺只需隐在暗處悄悄觀察,碰到有眼緣的女子再尋個機會見上一面,或者用別的方法試探一二......”

頓了一下,肖瑭望着奚珣欲言又止,奚珣一個字道:“說。”

“屬下有個建議,王爺能否先隐瞞身份,畢竟您離開京城好幾年,能認出您的人不多,正好也是個試煉,女子德行好壞,但看她待人接物的态度了。”

其實肖瑭不說,奚珣也有這個想法,肖瑭說出來了,奚珣看他的目光更加愉悅,賞識之情溢于言表,恨不能拍拍肖瑭肩膀跟他稱兄道弟了。

翌日,奚珣将昭陽叫了過來,跟她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打算。

昭陽聽後兩眼睜得銅鈴大,不可思議地低呼:“皇兄,你是不是受刺激了,這麽想不開,好好的王爺不做,居然要去做那種低賤的活兒。”

這詞實在不太好聽,可以說是很難聽,奚珣目光微涼:“只要不是偷奸耍滑好逸惡勞,正正當當的做事,何來的賤,你帶着偏見看人,旁人又如何真心對你。”

昭陽也知自己說得過了,惹得美皇兄不高興了,連忙湊過去笑眯眯搭着男人胳膊:“是昭陽嘴賤,說錯話了,皇兄能來參加昭陽的茶話會,昭陽高興都還來不及,皇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覺得開心就好。”

不是瞧不上這世間的女子,結果沒幾天就改了主意,說明心裏還是想的,到時環肥燕瘦那麽多女子,總有一個拔得頭籌驚為天人,就不信皇兄不心動。

昭陽已經開始期待茶話會那天快快到來,她要看着皇兄一句句收回自己曾經說過的臭屁話。

客居顧府的顧鴛忽然打了個噴嚏,揉了揉有點癢的鼻子,想到再過兩日就要去那群芳争豔的茶話會,心情就有點糟糕。

唐氏端着參湯進屋,聽到女兒的噴嚏聲,幾步快走,将湯碗放到榻上的矮桌,自己則轉過女兒的腦袋,摸了摸她的臉和額頭,一臉擔憂道:“這是沒好全還是又患上了,叫你不要總坐在窗前偏不聽,年紀輕輕就把身子搞差了,以後如何嫁人生子?”

為了女兒的前程,唐氏也是操碎了心。

顧鴛撥開唐氏擱在自己額頭上的手,眨着水汪汪的眼睛輕笑道:“為什麽非要嫁人?我就在家裏陪着娘親不好嗎?”

狀似玩笑的話,卻聽得唐氏一陣頭疼,伸手輕點女兒鼻尖:“這病了一場,人也糊塗了,女子哪有不嫁人的,外頭該如何傳你,說你妖魔鬼怪都不為過,便是剪了青絲去那庵裏當姑子也休想獲得清靜。”

唐氏被夫婿傷得心灰意冷時也有想過和離算了,從此一別兩寬,她自去深山庵廟裏了此殘生……

可一想到一雙子女沒了親娘該怎麽活,被那狐媚子欺負恐怕也不知道如何反抗,這心裏更似刀割,全憑着對兒女的挂念而強撐到了現在。

如今唐氏也算看淡了,男人天生就是個喜新厭舊的好色玩意,沒有如姨娘也總會有別的姨娘,跟男人較勁無疑是在虐待自己,還不如一門心思養好兩個孩子,自己後半生才有依仗。

日子還長,誰勝誰負不到蹬腿那刻,誰又說得清。

“你的親事,娘親幫你盯着,錯不了。”

男人無論官大官小,貴賤與否,本性都一樣,與其小富即安,還不如大富大貴,她女兒也有高嫁的資本。

能有更好的選擇,就絕不将就。

唐氏對未來充滿了希望,顧鴛看着這樣重新煥發活力的娘親,實在說不出想回沐陽尋那個癡情鄉紳的話,以唐氏的性情,氣大發了,能當着她的面抹脖子。

怪只怪她太會長,完美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并且加強了不少,導致唐氏心氣也高了,覺得沐陽沒有一個男人配得上她,要嫁人唯有天子腳下才成。

“你這臉恢複得差不多了,到了那日娘親再給你上個精致的桃花妝,配着桃園那景致,即便一句話都不說,美美地站在那裏,也堪稱一道迷人的風景,不愁引不來公主的注意。”

得到公主的青眼,就等于一腳踏入了頂級貴圈,不說皇室宗親,便是那些勳貴侯爵,也個個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論家世底蘊,又哪裏是庶民出身的顧氏一族能夠比拟的。

顧鴛對唐氏的盲目自信也是服氣了。

她一個七品芝麻官的女兒何德何能做得了那世家媳,但凡有底蘊有聲望的簪纓之家,挑選宗婦從某種意義來說甚至比皇帝選妃還要嚴格,門第之別就是一道越不過去的鴻溝,顧鴛可不想累得半死最後仍是挂在溝這邊望着那邊一聲嘆息。

另一個院子裏,同樣坐在窗前看窗外的顧南湘一心二用,分神聽着丫鬟打探來的消息。

“那位五小姐和她娘親幾乎足不出戶,最多就在院門附近徘徊,摘摘院內的野枇杷,而且一旦出院子就戴着面紗,實在找不到機會探看她的面容。”丫鬟也是盡力了,話裏還透着一絲委屈。

顧南湘笑着掃了她一眼:“那位五小姐金貴着呢,連祖父都格外看重,又豈是你一個小丫頭能夠窺見的。”

藏着掖着又能藏多久,總要露面的,就是不知這位傳說中驚為天人的美人經不經得起人前的考驗了。

而在前院,顧恭坐在上首吃茶,顧瞻坐在側位看着兄長吃茶,話到了嘴邊幾次打住,想着自己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又實在憋不住。

最終反倒是顧恭先開了口,他放下茶盞垂着眉眼道:“你所求也不過那些,子孫的前程還有婚事,偏偏是這些最急不來,越急越沒有,往往十幾年的政績還不如一門得力姻親來得管用,你現下最要顧好的就是五丫頭,我瞧她倒是有幾分靈秀之氣,雖說入不了宮,但尋一個強力的靠山是不難的,就要看你們如何取舍了。”

顧恭這話說得留有餘地,靠山也有多種身份,要看他們能接受哪一種,舍不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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