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長樂王可謂是近日帝都頭號話題人物,中了蛇毒病危不說,皇帝突然一紙诏書給兒子賜婚,挑的還是一個芝麻小官家的女兒,就連給長樂王做妾都差着身份在,更別說正正經經記上皇家玉牒的嫡妻正妃了。
貴圈衆人紛紛揣測皇帝此番用意。
皇帝這幾年心思愈發琢磨不透,太強太有能力的兒子,不見有多親近,反而表現平庸或者病弱的兒子,他時不時還能想起關照幾下,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彰顯自己既是天子又是父皇的絕對權威。
長樂王這一病,無疑病到皇帝心坎裏去了,估計見兒子活不了多久,想着沖喜試試,死馬當活馬醫。
若是成了,一個身份低微的王妃,随便找個由頭說廢就能廢,若長樂王哪天沒了,生前最後一段光景有個女人伺候着,說不定還能留個香火,倒也合乎一個父親對兒子的關愛之情。
總之,皇帝心意是到了,然而不管長樂王能不能活,這位顧家女的處境無疑都是尴尬的。
京裏多少愛慕長樂王的女子聽聞皇帝賜婚時酸到咬碎了幾條手帕,可事後回過神再細想,又覺得這位顧氏女有點可憐,這時候嫁過去其實弊大于利。
長樂王救不回來,她就只能守寡,長樂王若好了,對着一個身份如此卑微的妻子,又能有什麽好臉色,怕是恨不能多娶兩個出身高貴的側妃,将面子撿回來。
淑妃顧甄聽說顧鴛婚事也只是驚了那麽一下,眼底沒有太多情緒:“我的這位五妹妹,該說她命不好,還是命好呢,京中那麽多待嫁女,偏偏挑中了她。”
嬷嬷一旁道:“畢竟是王妃了,總要有點表示,送給賀禮什麽的也是應當的。”
“确實應當,“顧甄低頭看着自己新塗的指甲油,漫不經心道,“你到庫房挑一挑,揀些合适的禮品送過去吧。”
嬷嬷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去準備,顧甄忽而又叫住她,“那個鳶尾不是有個兄長在長樂王身邊做事,把她也派過去吧,就當陪嫁了。”
“娘娘想得周到,奴婢這就去辦。”
顧甄雖然看不上顧鴛,但人家畢竟身份不一樣了,她又算是娘家人,面子上的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不能給人落下話柄。
鳶尾收到通知,暗喜在心,表面卻露出一副戀戀不舍的神色,收拾細軟也是慢吞吞的,還是嬷嬷不耐煩地催了催,她才一步三回頭地跟着走出了宮殿,不時回頭望兩眼。
“嬷嬷,我真的不用跟娘娘請個安告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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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笑裏難掩嘲諷:“這宮裏每天離開又進來多少人,一個個都要見娘娘,娘娘該有多忙,今後到了外面,小心做事,本分做人,別給娘娘丢臉就是了。”
鳶尾連連點頭稱是:“娘娘厚恩,沒齒難忘。”
嬷嬷笑看了她一下,沒再多言。
不管貴圈如何看待這門婚事,西南城根的平民百姓個個都是喜聞樂見與有榮焉,他們這種市井之地居然能出一個皇子妃,簡直是前所未聞的天大喜事,趁顧家還在這裏住着,巴結的讨好的看熱鬧的一一上門祝賀。
顧瞻還未從孫女成了王妃的驚天大喜中走出來,忙着接待客人而團團轉,一整天都是笑得合不攏嘴。
二房夫妻也被顧瞻拎出來宴客,一個主外,一個主內,直到夜深了,即将宵禁,送走最後一波訪客,夫妻倆回到住處,躺在床上仍處于一種飄飄然的興奮狀态。
顧忠信因為收到本家那邊的拜帖激動得睡不着:“大堂哥居然要約我喝茶,還想為我謀一件差事,我不是在做夢吧。”
餘氏被婦人們捧了一天也是有點尾巴翹上天,就連本家都不太看得上了。
“他幫你也是應該的,我們五丫頭成了皇子妃,皇帝的兒媳婦,他們本家的人見了五丫頭還得行禮,這時候不巴結我們,等五丫頭明天出嫁了,他們就更加高攀不起了。”
顧忠信好歹跟着顧瞻在外面見的世面多,激動過後,比餘氏更理性:“本家還有個淑妃呢,若是生個皇子,難道會比五丫頭差?再說這位六王爺也不知道具體什麽情況,到底能不能治好,若是好不了,五丫頭以後就是守寡的命,便是地位再高,沒個男人沒個兒子,有什麽用。”
餘氏一聽是這麽個理,不由動搖了:“那你說我這禮金送多少,原本想多送點,你這麽一說好像又不太值當。”
顧忠信立馬一個眼神瞪向餘氏:“一把年紀了,越活越回去,我是嫡親叔叔,能送少,我面子往哪擱,再說五丫頭再不濟也是堂堂王妃,比我們顧家強多了,往後咱兒子少不了要靠她,你不多送點,說得過去嗎?”
餘氏有點蒙了,小聲嘟哝道:“左說右說都是你,把我都給繞糊塗了。”
顧忠信最後拍板:“有多少送多少,虧不了你,明兒一早你就過去幫大嫂的忙,大哥是趕不及了,我們二房能幫就幫,也讓二嫂記我們的好,将來有個提攜。”
但凡皇子大婚,再快也要留出兩三個月的時間準備,由禮部和樂署共同承辦婚禮,然而這次皇帝下诏,隔日就要成禮,根本就來不及準備,更麻煩是身為新郎官的長樂王如今還在昏迷中,莫說完成大禮,便是能不能醒過來都是未知數。
禮部官員趕不及為顧鴛量身定做喜服,只能送來現成的,确是王妃規制,但不太合身。
顧鴛換上以後,明顯有點大,腰身那裏空落落的。
唐氏請了城裏最好的繡娘連夜裁改,顧鴛跟着也不能睡了,因為要穿着看合不合身,不然到了明天再試再改就來不及了。
加上顧鴛還有別的心事,就更睡不着了,幾次想跟唐氏說,想見見肖瑭問個清楚,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畢竟她一個即将出嫁的人,就算說了,為了避嫌,唐氏也不會應允。
肖瑭來不了,他的妹妹倒是從宮裏出來了,趕在宵禁之前來到了顧家,還帶來了淑妃的賀禮。
唐氏一見到鳶尾,高興得直落淚,若說肖瑭有五分像姐姐,那麽這個外甥女至少有七分像,看到她就看到了姐姐年輕時候的樣子,舊日的回憶紛至沓來。
“哪有自家姐妹當陪嫁的,你暫且住在這裏,等婚事落定,瑭兒那邊有了空閑,我們再一起去看你母親。”
鳶尾也沒把自己當外人,握着唐氏的手眼圈紅紅:“幼時我在家中,就時常聽娘親提到姨母,十分想念,說不到幾句就落淚,若是看到姨母,娘親不知道有多開心。”
“我也是無時無刻不在想着你娘啊!”
姨甥倆眼睛都泛着紅,大有抱頭痛哭的架勢,顧鴛身披喜服坐在榻上,更像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
她明天就要出嫁,娘親以後也見不到她幾回了,怎麽就不為她哭一哭呢。
将鳶尾安置在客房,命人好生伺候着,唐氏再回來,情緒明顯緩和了不少,顧鴛這時也已上了床,穿着素白中衣,要睡不睡。
唐氏坐在床邊,仔細為她掖被角:“更深露重,蓋嚴實了,新娘子可得好好的。”
顧鴛一聽,笑了:“新郎官都好不了了,我一人好有何用。”
唐氏傾身在女兒嘴上輕拍了一下:“啊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就你這麽個口沒遮攔的樣子,哪裏像個王妃,我至今都覺在夢中,興許明兒個天一亮,夢就醒了。”
顧鴛半坐起身,仰頭望着燭光中面目越發溫柔的娘親:“您就一點都不擔心,女兒這一嫁,吉兇難測---”
還沒說完,嘴上又被唐氏拍了一下:“說你的話就是不聽,往後可怎麽辦。”
顧鴛撇撇嘴,因為心裏煩悶,臉上始終擠不出一絲新嫁娘該有的笑容。
唐氏把女兒拉起,兩人面對面坐着,壓了聲道:“且不說那位能不能好,只問你一句,做王妃有什麽不好?嫁個看着沒病沒災的普通人就好了?你能保證他一輩子都對你好?将來不受貧窮疾病困擾以及權勢的欺壓?你這樣的容貌,嫁低了,或者嫁得不夠高,娘都擔心啊!”
唐氏幾句話振聾發聩,顧鴛心頭一震,萦繞在眼前的迷霧一瞬間消散。
是了,回來這幾個月,避開了入宮的危機,又享受到唐氏的關懷,關起門過小日子的顧鴛,心理上的确懈怠了。
然而肖瑭身份攤牌以後,顧鴛又變得緊張起來,甚至有種深深的焦慮,長樂王這次出事,是否跟老兒子有關。焦慮過後更擔憂,就怕這小子重蹈覆轍,陰溝裏翻船。
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讓人變得膽怯,止步不前,也是近日困擾顧鴛的最大一樁心事。
直到一紙婚诏,唐氏一席話,便似撥雲見日,顧鴛又豁然開朗。
想要平安喜樂,必須足夠強大才行,而她娘家太弱,指望不上,最後還得靠自己,或者說能夠為她撐起頭頂一片天的男人。
長樂王能活最好,活不了,下一任天子換誰做,她都要好好謀劃未來的路,為了家人為了自己,不能掉以輕心。
見女兒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唐氏欣慰笑起來:“這世道吃人,想過好太難,尤其有幾分姿容的女子,娘是過來人,所以盡管對你爹諸多不滿,但有一點娘必須承認,在沐陽那種龍蛇混雜的地界,得虧有你爹撐着,我們才能順順遂遂過日子......”
女兒出嫁在即,唐氏這個當娘的要交代給女兒的囑托也特別多,仿佛要把一輩子的話悉數說盡。
顧鴛也很珍惜此刻相處的時光,因為她明白,一旦過去了就不會再有,一輩子可能也就這麽一次了。
雍王身為跟奚珣最親近的兄長,對這門婚事也最上心,當夜就住在了驿館,緊鑼密鼓地安排布置。
長樂王如今身體情況特殊,婚禮盡量從簡,但畢竟是皇子,再簡也少不了該有的氣派。
驿館後院已經戒嚴,由重重侍衛把守,前院也清退了所有住戶,留作宴客之用,長樂王出現不了,便由雍王和慶王幾個兄弟在前院負責招待賓客。
一夜過後,大婚當日一大早,慶王和留王,還有九皇子十皇子先後到了驿館,就連被賢妃以安全為由拘在宮裏的昭陽也獲準出來參加兄長婚禮。
昭陽第一時間奔去看望卧床不起的六哥。
換上了大紅喜服的長樂王面容愈發瑰麗,晨光從窗縫裏透進來,打在男人冠玉似的臉上,白得剔透無暇,漂亮得不似真人。
昭陽呆呆站在床邊,一時看得有些癡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大婚了,腦細胞成片陣亡,明天洞房花燭夜,估計又得死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