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連翹出門時一頭霧水,回來時更是一臉愁容,手裏還多了一條帕子。

血污本來就不容易清洗,男人算是盡力了,反複搓洗,帕子上仍是留有一小塊淡粉色的污印,加上時間久了,就更難洗淨,換她也沒轍,她又不是神仙,手一點就能把污漬變沒。

連翹将帕子掩進袖子裏,去了一趟廚房。

廚子做完飯就回去歇着了,這時正好沒人,她掩上房門,打了一盆水,将帕子放進去濕透,然後拿起來,找來白醋,堿水,還有皂角水,一樣樣倒在污痕上,使勁揉搓,再放入水盆裏繼續搓。

這樣來回洗個幾遍,再拿出來将帕子攤開,連翹盯着那塊污漬,好像比之前的顏色更淡了,可湊近了看依然明顯。

連翹愁得直嘆氣。

肖侍衛也是會給人出難題,誰都不找,偏偏找她,她看起來很好說話是吧。

顧鴛繡完了一只水鳥,胳膊有點酸,她放下繡繃站了起身,揉了揉兩邊肩膀和胳膊,第一個喚的就是連翹。

然而回應的是外屋另一個丫鬟春英,說好像有人找連翹,她出去了。

顧鴛剛嫁過來,人生地不熟,連翹也一樣,誰會找她啊。

“你去四處找找,到北苑也問問,看到連翹就把她喊回來。”

春英正愁沒有機會表現自己,顧鴛令一下,她趕緊诶了一聲,麻利出屋尋人了。

院子裏轉了一圈,沒看到人,春英又去北苑那邊找侍衛問,依然無果,接着又去了最偏的茅房,柴房,然後順着到了廚房,就見廚房的門掩着,裏頭好像有動靜。

春英輕輕推開門,就見連翹背對着她,不知道在忙什麽,嘴裏還念念有詞。

春英輕喚一聲:“連翹姐姐,你這做什麽?王妃叫你回去呢!”

連翹揉搓的帕子手抖了抖,趕緊從水盆裏撈起來使勁擰幹,揉成團,回過身,臉上帶笑:“帕子弄髒了,來這洗一洗,王妃叫我可是有什麽事情要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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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英搖頭:“我也不知,可能王妃要當面吩咐你,你快些回屋,不要讓王妃等急了。”

連翹點點頭,将帕子收緊袖裏,兩手并攏擡着袖子,快步走了出去。

顧鴛坐在桌前吃着點心,一只手捧着一本游記,看得盡興,聽到敲門聲,懶懶應了一下。

連翹緩步進屋,溫聲道:“小姐有何事要吩咐?”

顧鴛翻過一頁,擡眼瞟向連翹:“聽說有人找你?”

連翹垂着眸,眼皮顫了顫:“肖侍衛來找過奴婢。”

她不想瞞主子,也瞞不住。

顧鴛聽到這人就頭疼,整天不幹正經事,盡整些幺蛾子,人前又不能顯露出太多情緒,只能壓着惱意,貌似不經意又有點好奇問:“你和他能有什麽交集?他為何找你?”

事關名譽,連翹也顧不上了,咬了咬唇,從袖子裏掏出還有些濕潤的帕子雙手呈給顧鴛,低頭娓娓道:“這是肖侍衛給奴婢的帕子,說是王爺吐出的毒血染到了上面,讓奴婢幫着清洗,若是洗不幹淨,他将難逃責罰。”

聞言,顧鴛忍不住冷笑了兩聲:“他不想被王爺責罰,就将責任轉嫁給你,堂堂一個七尺大男兒,哪來的臉。”

原以為重獲新生,他有所長進,沒想到還是這麽個耍奸滑頭的性子,記吃不記打,白死那麽一回了。

連翹咬唇,一臉為難:“那這帕子,奴婢是還回去,還是如何處理?”

顧鴛剛要說還回去,讓他自生自滅,可話到嘴邊改了口:“去拿一塊新的帕子給他,這個就燒掉吧。”

攤上這麽一個兩輩子都甩不開的冤家,她也是造孽。

連翹登時雙眼一亮,還是小姐腦子靈光,她為何就沒想到,屋裏多的是小姐的帕子,随便拿一條替換就成了。

一條幹幹淨淨的帕子很快到了肖瑭手上,他什麽也沒說也不問,只是笑了笑,向連翹道了聲謝就匆匆回去交差了。

奚珣接過帕子,拿在手裏翻了翻,纖長濃密的眼睫垂下,蓋住了所有的心事,誰也看不透他在想什麽,肖瑭心裏有鬼,也不吱聲,只是靜靜等着。

直到奚珣不鹹不淡地開口:“這般煥然一新的手藝倒是難得,獨藏實在可惜,你的那些同僚每日裏也是風裏來雨裏去,衣裳沾染了不少難以除掉的污漬,不若你去傳授他們幾招,讓他們也一身幹淨,看着也精神。”

開玩笑,王爺的近身侍衛還缺衣服穿,髒了就扔,又不缺這點銀子。

然而想是這樣,肖瑭卻一點埋怨的情緒都不能表露,還得強行笑着接下任務,一出屋,背着人,臉色也很快垮了下來。

為何他有種奚珣在故意為難他的錯覺。

或許,不是錯覺。

這男人肯定察覺到了什麽,但能忍,不說,等着他們自己露出馬腳。

那邊暗潮洶湧,這邊顧鴛也沒閑着,将寝室重新布置了一番,繡榻鋪上她喜歡的暖黃墊襦,矮幾上擺着美人斛,一根修長翠綠的枝條從瓶頸處探出頭來,再擺上幾個她自己做的方枕,再往上,窗棂貼了一對鴛鴦剪紙,用了幾種顏料,力圖還原鴛鴦真實的色彩,瞧着栩栩如生,很是生動。

夜幕将近,奚珣一腳踏入內室,便覺眼前一新。

顧鴛沒有大動,桌椅床櫃還是那些,只是加了一些色調溫暖的裝飾擺件,整個屋子給人的感覺就大不同了。

奚珣進來時,顧鴛背對他,正指着八寶櫃,叫連翹按着櫃面尺寸做一塊織錦的桌布鋪到上面,要明亮一點的色彩,遮一遮櫃子本來沉悶的感覺。

連翹一一記下,擡眼瞥到門口的男人,驚了一下,趕緊屈膝高聲喊人:“見過王爺。”

顧鴛倏地回頭,眼裏浮着一層笑意,快步迎上去:“王爺來了怎不叫人通傳,倒叫妾怠慢了。”

說着她兩手一搭便要行妻禮,奚珣握住了她,将她帶到了榻上,聲音清冷但不乏關切:“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多禮,這屋子你布置得很好,往後回了南郡也要這樣布置。”

前世奚珣這趟回京呆的時間并不長,也沒有出過意外,這一世情況有變,男人話是這麽說,顧鴛卻覺沒那麽簡單。

京城和南郡路途遙遠,萬一在返程的路上再出個什麽事,連個救援的人都尋不到,更何況天高皇帝遠,便是皇帝發怒徹查,想查清楚也難。

那回在京郊遇襲,查了有一段時日,她也沒聽到查出個所以然,就像一塊石子投入了湖面,連着幾下跳,激起不少水花,然而也只是撲騰幾下就沉進了深水之中,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尋常百姓家都有同室操戈,更別說皇家了,即便面上兄友弟恭,個個友愛,可心裏如何想的,又有誰人知道。

奚珣見顧鴛一直盯着他看,又不像是在看他,不禁擡手摸了摸:“我這張老臉,可還能入王妃的眼。”

顧鴛陡然回神,就見男人眼眸直直望向她,似是玩笑般的打趣,可眼底并未見得有多開懷,心下不由一凜,壓了壓情緒,不是那麽刻意的笑了一下:“王爺若服老,天下沒人敢稱自己年少了。”

不到二十,尚屬少年郎,便要成天擺出這樣一副老成的做派,若是瑭兒也這般,她可受不了。

可若奚珣是瑭兒那般的心性,成天看着他就像看兒子似的,顧鴛想想那畫面,更加受不了。

不等奚珣開口,她便點了點頭,自顧自說:“以王爺的身份地位合該如此穩重,方能壓得住人。”

好話歹話全讓他這個王妃講了,他能說什麽,看着她笑。

奚珣興起,想在榻上用膳,顧鴛有些詫異,又覺得巧合,因為她也經常這樣,便也沒說什麽,讓連翹把矮幾上的物件收拾了趕緊上菜。

一桌子的菜,看着多,其實每樣就一點,用小碟子裝着,幾口就能吃完,顧鴛将裝着山珍脆筍的碟子推到男人跟前,極其自然地向他推薦:“這是妾在閨中常吃的一種菜,采自深山最鮮嫩的筍尖,酸脆爽口,王爺嘗嘗看?”

光是聽顧鴛這般介紹,奚珣就已經有了些食欲,持筷夾了一根,入口細嚼,只覺十分開胃,又就着吃了一口米飯。

看着孩子好好吃飯,顧鴛不知不覺露出了老母親般的微笑。

奚珣一個擡眸,便見他的王妃對他笑的樣子,怎麽形容呢,仿佛慈悲的菩薩,滿目的慈愛。

若是換成母妃,他唯有滿腔感動,可對面坐着的是他的妻,這就有點一言難盡了。

他的妻,虛歲還不到十六,跟同齡女子相比,無論心智,還是為人處事,都顯得高了不止一等,處處妥帖,樣樣周到,讓你找不到一點不滿。

莫說昭陽小她兩歲,即便到了她這個年紀,也是差了不止一條街的距離。莫非正如老話說的那樣,窮人家孩子早當家,可顧家雖說不上名門,但也家境殷實,顧鴛父親又有個官位在身,怎麽着也不可能苦到孩子。

不細想不覺得,一旦細思起來,更更覺他這個王妃的特殊,或許正是她不經意間展現的這份特殊,有意無意吸引着他,才讓他做出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事。

那日在山上,他本可以避開,卻沒有,雖有悄悄服用從南郡神醫那裏得來的解毒丸,可到底傷了心脈,即便餘毒已經排出,想要徹底恢複,尚需一段時日的靜養。

他将計就計,沒想到有人比他動作更快,用的辦法正是他想用的,若是他的對頭,便實在可怕了,可即便不是對頭,而是他的手下,這份心機謀略,也讓人不得不防。

想過一圈,奚珣不由輕笑起來,一直小心翼翼觀察他神色的顧鴛更是有點懵。

這人心思比女子還反複,眉頭時而皺起時而舒展,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呢。

顧鴛琢磨半天也沒琢磨出來,索性不想了,這裏幾樣菜都是自己愛吃的,先好好祭她的五髒廟。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奚珣忽然出聲,顧鴛一口筍剛咽下,差點嗆到,端正了儀态,洗耳恭聽。

奚珣看着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得緩慢:“有人報到本王這裏,說是肖侍衛私下找過你的丫鬟,不知所為何事,據我對肖侍衛的了解,他對女子向來不假辭色,難得碰到一個能讓他主動去找的女子,實屬不易,我并非固執古板的主子,若是他們情投意合,我也願意做這個順水人情,更解決了你的一樁心事,”

頓了一下,他又道,“肖侍衛的品貌不差,配你的貼身丫鬟綽綽有餘。”

男人一句又一句,聽得顧鴛心跳一下快過一下。

老兒子和連翹?

她壓根就沒想過這個可能,混小子這一世雖然身份差了不少,但心氣還在,混成二十五的老光棍還不娶妻,是有多挑,便是有合适的好姑娘,她也不想如了老兒子的意,誰讓他缺大德,連親娘都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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