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五月的夜,風清月明。
斂袖與儲良玉聚在車辇中,姚懷遠聽着“叮叮”作響的銅鈴聲心思漸遠。
此時已是五月中旬,距她入宮參宴過了十餘日。
這十多日裏,她一直住在宮內,聽姚念安說着些國中大事。
原以為朝折皆在她府中,念安便不知朝中人動态。那料其身後還有些勢力。
若不是那些勢力與念安道了儲府有異象,或是念安也不會那般快動手,将宮宴提前。
想着出宮前,以與念安選定的幾位大人見過,姚懷遠只覺她與良玉都将她的皇妹想得太簡單。
倘若真是一個扈府便能将朝事擾亂,那整個祈朝真是不堪一擊。
“阿遠?”見身旁人若有所思,儲良玉彎眉将身旁人的手握入掌中,“手怎得這般涼?可是想了什麽不快的事?”
“如何會有不快?”展眉與儲良玉對望一眼,姚懷遠勾唇輕笑,“能與阿姊同列,已是福分,如何敢有不悅?”
“此話當真麽?若不是因着良玉,阿遠可是不需這般颠簸……”眉頭浮出幾分暗沉,儲良玉半真半假地與辇外駕車人罵了聲,“這是哪家的婢子,竟是這般不懂禮數?”
“阿姊!”聞儲良玉張口便無好話,姚懷遠跟着揚高聲音,“駕車是何人?”
“明相……”聽到辇內有聲,駕車的婢子戰戰兢兢地答話,“婢子是從昌王府出來的。”
昌王府?
知曉了駕車人的來路,辇內人皆是擡目望向身側。
辇外的銅鈴依舊在響,二人的心境卻與之前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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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可是聽見了那丫頭的答話?”湊近儲良玉耳側輕語,姚懷遠喃喃道,“只怕是來者不善。”
“自是不善的。”點頭應下姚懷遠,儲良玉啞着嗓子答,“居祈殿時,念安便以為我生出了死志……如今折去玉泉寺,便是其動手的良機……因群臣皆以為國主患了癔症,那許是死在路上也不足為奇。”
“阿姊以為皇妹會如何動手?”緊緊握住儲良玉那略有薄繭的手,姚懷遠道,“深宮那日阿姊已吓到懷遠……今日萬不可再來……”
“那日當真吓着阿遠了麽?”眨眼憶起自己拔劍時身旁人那迅速倒下的身影,儲良玉心底一痛。那日之事,原是做戲與念安看,誰料阿遠竟會受邀到祈宮。
“不會再有了。”屈肘從腕間射出一枚金珠,儲良玉笑道,“今夜你我便會到玉泉寺!”
“阿姊?”驚聞辇外傳來重物墜地的響動,姚懷遠下意識抓住儲良玉的袖口,“可是有人來了?”
“來人都在後面。阿遠可是要随我坐到辇外去?”伸手撥開遮在眼前的幕簾,儲良玉道,“衆人只知去玉泉寺的大道,良玉卻知這京郊處還有一小道。”
“竟是已行至京郊?”
訝然随儲良玉坐到辇外,姚懷遠看到了耿耿星河。
“這夜色真是不錯……”
許是因辇外無閑人,姚懷遠只覺周遭靜得出奇。
偶爾的鳥鳴聲,伴着車輪辘辘……格外靜谧。
“是嗎?”娴熟地駕車擇了小徑,儲良玉笑道,“這也算是昌王殿下與我等送的厚禮。若不是她動了不良的心思,如何敢只驅一個婢子送行?”
“阿姊竟是這般想的……”朝着儲良玉身邊挪挪,姚懷遠指了指斜上方處的星辰道,“阿姊在北疆時,可覺得那星辰離自己近些?”
“星辰麽?”分神朝遠處一望,儲良玉讪讪道,“在北疆時,倒是不曾注意這星辰與別處不同……”
“不過……”儲良玉不經意道,“過不了幾日阿遠便能知道了!”
“過不了幾日?”姚懷遠抿唇,“阿姊可是要帶懷遠去北疆?”
“北疆?”儲良玉正色道,“阿遠以為北疆如何?”
“許是民風剽悍,許是萬裏黃沙……又許是水草肥美,又許是不毛之地……懷遠沒去過。不知那邊究竟如何……”姚懷遠偏頭望着專心駕車的儲良玉,“阿姊以為呢?”
“我麽?”勾唇與姚懷遠一笑,儲良玉道,“良玉以為,若是阿遠随良玉去北疆,那北疆便是京都。若是阿遠不随良玉去北疆,那京都便是北疆……京都于良玉,便是栖心之所,北疆于良玉,不過是立命之途。良玉如何,在于阿遠如何……阿遠可是聽明白了?”
“嗯……”斂眉聽着身旁人的笑聲與風聲凝成一物,姚懷遠靠在儲良玉肩頭,低聲道,“阿姊不覺得無趣麽?将一身喜樂系在旁人身上……懷遠或是做不到……”
“那有什麽打緊?”溫笑着遠眺不遠處泛着燭光的玉泉寺,儲良玉道,“阿遠将喜樂寄與天下,良玉将喜樂系與阿遠……如此天作之合,上聞之,或也是豔羨不已,如何能笑良玉無趣?”
“阿姊不怕懷遠會變麽?”枕到身旁人膝上,姚懷遠道,“雖人世須臾,卻是無物常駐。不常駐之物,沾着總是傷神……”
“為什麽要怕呢?”空出一手輕撫膝上,儲良玉大笑,“阿遠方才還道系與一人身過于無趣,此時又言無物常駐。既是無物常駐,如何會無趣?若是阿遠介懷良玉轉身背誓,那良玉只能言,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諸生能悟,不過是片刻的虛象。”
“是麽?”仰面端視着儲良玉的下颌,姚懷遠下意識伸手,“可阿遠以為,虛象煞是撩人……”
“撩人?”玩味着膝上的人的言語,儲良玉俯身停馬将膝上人攬入懷中,嘴角輕揚,“既是虛象已然撩人,阿遠何必放過實相?”
“實相?”轉眸望了眼頭頂的“玉泉寺”,姚懷遠輕笑,“阿姊此言說的應景。”
“當真?”往懷中人頰邊落下一吻,儲良玉邊走邊道,“或是這般才應景。”
“若是這般才算應景,那阿姊與懷遠或是前世共居一棵菩提樹。”
彎眉命着儲良玉繞開大殿,姚懷遠只覺滿寺皆是香風。
“若是共居一顆樹上,那阿遠定是一朵菩提花。”護懷中人在寺中行走,儲良玉道:“而如良玉這般混沌之人,但是一果。”
“為何阿姊不能為花呢?”聽着儲良玉沙沙的腳步聲,姚懷遠道,“阿遠只覺此世皆是由阿姊所度。”
“阿遠若是這般說,那良玉便更不能為花了……”踢門進了一間居中的禪房,儲良玉戲谑道,“良玉一直等着阿遠度我。”
“阿姊真會講話……”坐在榻頭等着房內人點燭,姚懷遠道,“若是懷遠真有度人的能耐,那阿遠定會第二個度你!”
“如何不能是第一個?”揚唇将點燃的燭火吹滅,儲良玉挑眉道,“既然不是第一個,那這房中燭火卻是不必點了。”
“是嗎?”起步走到儲良玉身側,姚懷遠接過其手中的火折,“既是阿姊不願獨自點,那便與懷遠一同吧……這第一個該度的,該是這蒼生。”
“原來是蒼生呀!”揶揄着搶過姚懷遠手中的折子,儲良玉大笑道,“既是蒼生,還是由良玉來點吧!度一人或許集福,度蒼生便只能生禍了……啧啧,想那一手血污,還是良玉為之為好……”
說話間,房中燭光乍現,一股異香也随之彌散。
“果然有後招。”了然地望着躍動的火苗,儲良玉低眉望着案旁人,“阿遠此番或是該狠下心了……”
“嗯……”會意身旁人言的是昌王一事,姚懷遠思忖片刻低聲道,“阿姊且随心。”
随心麽?
起身将姚懷遠安置到隔壁,儲良玉莞爾:“臣無心将陛下邀至北疆……臣想邀陛下至南疆……”
南疆?
眼瞧着漆黑随眼前人的離去而蔓延,姚懷遠居在榻上,心笑,既是阿姊想去南疆那她便跟着去南疆瞧瞧吧!
……
念安的人夜裏未至,姚懷遠靠在牆頭直至天明。
晨鐘敲過,一陣禮樂乍起。
待瞧到宮婢魚貫而入,姚懷遠頓悟——新的棋局開了。
新棋局如何呢?
跟着良玉一同吃齋念經數日,姚懷遠只覺日子恬淡到忘憂。
可惜這般日子難長久……
低眉望着眼前人執筆在宣紙上潑墨,姚懷遠笑道:“阿姊這手藝卻是沒落下……”
“是嗎?”被姚懷遠誇得受用,儲良玉得意道,“許是天下人只有阿遠敢這般形容孤的墨寶……”
“呃……”斜目望了望周遭侍奉的宮婢,姚懷遠強笑道,“世人雲,學成文武藝,售與帝王家……既是能售之物,如何不能是手藝……”
“哦?”冷笑着将墨筆撇下,儲良玉沖着一旁的宮婢道,“你可聽清了明相所言?”
“回……回陛下……”宮婢怯生生地望望姚懷遠,又求救般望向主事,“婢子……婢子……”
“該死!”撒氣般打翻硯臺,儲良玉覆手掃了周遭一圈,“你們都是奉命來羞辱孤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