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嗯嗯啊啊的
那個焦糖海鹽味的小蛋糕,最後被分成了兩份,他們一人吃了一半。
岑星吃得特別慢,拿着小叉子一口一口細細品,表情還挺認真嚴肅。他吃幾口,就擡頭看虞惟笙。看得過分認真了,非常難得的讓虞惟笙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知道岑星肯定想問,他提前回答:“挺好吃的。”
焦糖微微帶苦,海鹽有一點點鹹。混合着奶油一起融化在舌尖,回味全是甜的。
很美味。可此刻在岑星面前承認,竟讓他産生了些許無措慌張。
他心裏後悔。早知道最後會面臨這樣的酷刑,當初就不該動欺負小朋友的壞心思。
終于在岑星灼灼目光下把那半個小蛋糕吃完,他趕緊放下紙盤和叉子,從一旁的背包中拿出裝着色拉的餐盒,試圖改變氣氛。
“再吃點清爽的吧?”他問。
打開蓋子,最上層鋪滿了用牙簽串在一塊兒的小紅心。
兩人低頭看着餐盒,安靜了片刻後,岑星伸出手,拿起了一串紅心,咬進嘴裏默默咀嚼。
是臉很紅,卻很開心的樣子。
他們在公園裏騎了馬,劃了船,拍了很多照片,買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
回程的路上,岑星犯困,迷迷糊糊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虞惟笙開着車,時不時要側過頭看他一眼。偶爾遇上紅燈,便看他很多眼。
岑星昨晚肯定又沒睡好。他現在身上随時噴灑着中和劑,永遠彌漫着好聞的水果氣味。虞惟笙心中有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逝。他想,若岑星現在又不受控制地釋放出了信息素,會怎樣?
在這樣一個密閉的小空間,車裏只有他們兩個人,車外是逐漸昏暗的夜色。不開燈,誰也看不清裏面正在發生什麽。
虞惟笙搖了搖頭,克制那些不該有的想法。
他告訴自己,還不如趕緊考慮一下,到底要什麽時候将這件事告訴岑星的父母。說了以後,又要如何把這孩子繼續留在身邊。
還沒理出頭緒,思路卻被打斷。
他的身側非常突兀地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聽起來無比綿軟的細語聲。虞惟笙驚愕地轉過頭去,視線中的岑星依舊閉着眼睛,歪着頭靠在椅背上,睡得沉沉的。
聽錯了吧。
正當他這樣想着,岑星的嘴唇又微微動了動。與此同時,他再次聽到了那種有些古怪的,意義不明的可愛聲響。
虞惟笙愣了好一會兒,放慢了車速後把車緩緩停靠在了路邊。
當周圍的大部分雜音消失後,岑星再次開口,那些細微的聲音變得愈發清晰。
他在說夢話?
又或者只是一些毫無意義的呢喃。每一個音節都發得含含糊糊的,太過小聲,虞惟笙完全聽不明白。
岑星嘟哝了幾句,小幅度地轉了轉身子,又發出了一點軟綿綿的哼哼聲,接着,便沒了動靜。
虞惟笙在驚詫過後逐漸回過神來,拿出手機想要拍攝留下證據。可惜,除了岑星安靜的睡顏,什麽也沒能捕捉到。
沒拍到小啞巴說夢話,但那段視頻,虞惟笙最後也沒删除。
岑星醒來以後很茫然。
他是被虞惟笙叫醒的,因為到家了。路上睡得太沉,卻沒睡飽,整個人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眼皮也耷拉着。
虞惟笙對他說:“你剛才說夢話了。”
他傻愣愣看着虞惟笙,一臉神志不清,像是根本沒聽明白。
“你是不是可以發出聲音?”虞惟笙又問他。
岑星現在只會發呆。
他被領着下了車,晃晃悠悠走進家門。正當虞惟笙想要告訴他趕緊沖個澡去床上睡,小家夥突然精神起來了。
他又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沖着虞惟笙甜甜的笑,笑完了提着他今天收到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小禮物跑回了房。
等虞惟笙換過衣服去找他,他正在想法子把草葉子編織成的螞蚱固定在書桌臺燈上。
不太順利。一見着虞惟笙,他趕緊招手,要虞惟笙來幫忙。
虞惟笙幫着小心地給細草繩打結,問他:“我剛才問你的事,你還沒回答我呢。”
岑星茫然地看他。
“你在車上睡覺的時候,說夢話了。”虞惟笙說。
岑星很驚訝,眼睛瞪得圓圓的。
“你原來可以發聲音?”虞惟笙擡頭看他,又問了一次。
岑星愣了一會兒,微微歪過頭,一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的模樣。
“我真的聽見了,不騙你,”虞惟笙說,“說了好幾次,話還挺多呢。”
岑星皺着眉,認真想了一會兒,不知為何突然臉紅了。他摸出手機,問,“我說什麽了呀?”
沒聽懂。虞惟笙想了想,答道:“你說,下次的獎勵想要新的指甲鉗。我答應你了。”
岑星呆呆地眨巴了兩下眼睛。
下次,就是期末考了。這種獎勵,聽起來實在讓人缺乏動力。
“你還說,回來以後要跳舞給我看。”虞惟笙繼續信口開河。
岑星張開嘴,整個人都僵住了。
虞惟笙笑着問他:“說話算話嗎?”
小螞蚱已經固定好了,虞惟笙伸手碰一下,它便在臺燈下搖來晃去。
可它的主人,此刻一動不動。
“我還挺好奇的,”虞惟笙不依不饒,“你跳一個給我看看?”
岑星憋了好一會兒,終于搖頭。他拿起手機,按下播放時一副可憐模樣。
“我不會。”
“原來你是騙我的呀?”虞惟笙說。
他原本想裝得嚴肅一點,可惜實在忍不住笑容。
岑星小心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後,又低頭輸入。過了好一會兒,虞惟笙都快等得不耐煩了,他按下播放,電子女聲滔滔不絕。
“我爸爸媽媽以前也跟我提過,說我在睡熟了以後偶爾會嘀嘀咕咕的。但是他們說,我說的根本不算是話,因為發音都很奇怪,亂七八糟的一句都聽不懂。所以,您會不會是聽錯了呀?而且,我真的不會跳舞,從來沒學過沒跳過。會很難看的。我也不需要新的指甲鉗了,上次您送我的還很新,很好用。我可能是在說謝謝您上次送我的指甲鉗。這個能不能不算數呀?”
虞惟笙安靜聽完,心想,你怎麽就不考慮一下還有“我在騙你”這個選項呢。
既然小傻瓜不懷疑,他便也不會不承認,一副無奈模樣點了點頭:“那好吧,答應你了。”
岑星松了口氣。
虞惟笙忍着笑,問道:“所以,你是可以發聲音的?”
岑星露出了十分為難的表情。片刻後,他搖了搖頭,又拿起手機。只是這一次,憋了半天,也沒打幾個字,最後什麽也沒發出來,像是不知如何措辭。
“星星你學我的樣子,”虞惟笙把他拉到跟前,張開嘴,“念,‘啊——’”
岑星呆愣愣看他,好一會兒後才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後微微張開嘴。可半天過去,沒半點聲音,倒是把臉憋紅了。
“發不出來?”虞惟笙問。
岑星點頭,模樣挺難過。
“……那算了,”虞惟笙沖他笑,“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當晚,虞惟笙給岑星的父母打了個電話。在寒暄過後,他主動提起了岑星在車上說夢話的事,疑惑為什麽這孩子明明可以聽見也能發聲,平日裏卻沒法開口。
接電話的是岑太太,聞言十分驚訝,反問道:“老虞沒有跟你提起過嗎?”
完全沒有。
虞惟笙覺得自家這位老爸,當得還真是随意。莫名其妙給他定親事,該交代的全含混不清,只有撮合他倆時表現得最積極。
關于岑星,老頭幾乎什麽都沒跟他說過。
岑太太告訴他,岑星天生在語言這塊就有些缺陷。一直到四五歲,同齡孩子都能較為順暢的交流了,他才剛勉強學會一些簡單的詞句,可依舊口齒不清,無法準确發音。除了身邊最親近的人,大多都完全聽不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
這本來是每個孩子牙牙學語的必經之路,可偏偏他的這個時期來得太晚,又持續得太長,一年過去看不到什麽進步。在幼兒園裏,他因為沒法好好說話,逐漸成為了一個異類。
岑星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要在幼兒園裏哭很多次。因為只要他一開口,小朋友們就會笑他。那個年紀的孩子大多直接,不懂人情,善意和惡意都表現得毫無掩飾。他們模仿岑星奇怪的發音,大聲對他喊“聽不懂”,到後來只要他開口就會有人嬉笑起哄。再加上他總愛哭,還給他起了大堆的綽號。
等父母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岑星已經越來越不愛開口了。
當他沉默不語,反而不再會惹人嘲笑。
“那個時候他還太小了。你現在跟他提這些,他已經一點都不記得了,”岑太太嘆氣,“可是要他說話,他就覺得自己發不出聲音。”
虞惟笙皺着眉頭聽完,有些疑惑:“這種情況,是不是可以帶他去看看心理醫生?”
“去是去過,”岑太太語氣尴尬,“看了半年,錢花了不少,也沒什效果……所以就……”
虞惟笙聽明白了。心理醫生不便宜。對于普通工薪階層而言,這份看不到回報的支出,太昂貴了。
“要是真的能看好他,我們也不會輕易放棄,”岑太太嘆了口氣,“但其實……星星能開口的時候,說的話大家也都是聽不懂的。他大腦在語言這一塊天生就有些問題,沒發育好。所以我和我愛人當時商量了一下,才覺得沒這個必要了。”
虞惟笙想了想,問道:“你們最後一次帶他去做檢查是什麽時候?”
答案是小學四年級。
那時的岑星已經好幾年沒有開過口了,父母逐漸放棄,之後便沒再帶他去看過醫生。
算算時間,這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虞惟笙難免産生了一些期待和沖動。
要不要趁着這段時間,再帶他去看看?
當他又認真在網上搜索起相關信息,很快心中湧起了幾分感慨。他的小朋友,怎麽身上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毛病,經歷過那麽多惹人心疼憐愛的過去。
好像是天是生就等着他來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