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本書

何玉軒擡頭看着晴朗幹淨的藍天,想了想,難得有閑情掇拾了自己,撒手丢開醫書,撿着個小藥箱就從側門出去了。

随身攜帶藥箱這個習慣,還是何玉軒從師傅那裏學來的。醫者總會遇到突發的狀況,這手裏頭有點必備的家夥,總好過臨到頭了着急忙慌地找補。

素日裏,何玉軒雖然出入無礙,但是每次進出都會有一個小仆跟着也不自在,再加上何玉軒懶得動彈,他從未出去過。

不過真的要出去時,何玉軒也沒太在意身後跟着一個小跟屁蟲,這許通身材矮小,也是院裏伺候的人,年輕又機靈,平日裏也幫襯了何玉軒不少事。

他就在街道上随意轉悠着,欣賞着這與京城不同的景致。

何玉軒漫無目的地走着,視線在兩側街道上随意掃過,北平地處偏遠,民風彪悍,但是在朱棣的治理下卻很是不錯,百姓安居樂業,也看得出一番欣欣向榮。這北邊豪邁的建築與南部的韻味兒截然不同,大大方方走在街上的姑娘,叫賣的貨郎打着赤膊,嬉笑的聲音在街頭道尾飄着。雖然在這片安詳的氣息中夾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警惕,卻是少有的精神。

走到一拐角處,何玉軒正打算往左拐,但腳步還沒邁開,就聽到一絲哀哀叫痛的聲音,這聲音夾雜在喧鬧吵聲中聽不太清,他差點就錯過了。

何玉軒猶豫了一會兒,他向來不愛管閑事,也不愛出頭,不過停頓片刻又往前走。身後依稀傳來幾聲孩童的啜泣聲,何玉軒微頓,忍不住搖頭,到底還是返身,慢吞吞地往對面的方向踱步。身後的小仆亦步亦趨地跟着,悄然無聲。

對面是一個市場模樣的街口,琳琅滿目的攤位占據了視線,但是現下最為引人的還是喧鬧街口發生的争執,圍觀的人裏三層外三層幾乎堵住了路口。

俊秀醫者沒骨頭似地靠在市場口的立柱,遠遠隔着看熱鬧的人群,聽着争吵雙方的對話,大致清楚了事的來龍去脈。

這裏算是一個買賣東西的菜市場,很多販子都會在這裏賣貨物,連帶着周遭大戶人家的丫鬟奴仆、普通人家的娘子都會來這裏買東西。

今個兒是常年在這賣菜的菜戶劉生被隔壁攤的張屠夫給撞倒在地,眼下都疼得沒爬起來。劉生的娘子自是不樂意了,她年輕的時候就是劉家村遠近有名的母老虎,生得好看脾氣又壞,當即就叫住張屠夫不讓走了。

“你這臭婆娘仗着幾番姿色就拉拉扯扯,難道是看上我了?”張屠夫罵罵咧咧了兩句,又調笑起來,小眼珠子轉悠着露出了幾分淫.色。

圍觀的人群裏,有些男人露出了暧昧的笑容,這附近裏頭,誰沒肖想過劉娘子的姿容?

面容姣好的劉娘子穿着普通的衣裳,卻掩蓋不住她貌美膚白,聽着這閑言碎語,倒也沒露出怒色,反而悠悠地說道,“瞧瞧這雞賊又炸了廟的樣兒,明事理的知道是你撞壞了我家那口子,不知道的還以我家那位兒偷了你家婆娘呢!喲嚯,瞧我這腦子,你還沒娶上媳婦兒呢!啧啧啧,天天不着四五六地往宜春院跑,是生怕人不知道這下頭二兩肉不給力呀~”

劉娘子那嬌俏的尾音上揚,流露出幾分不可言的韻味,頓時惹來旁人的哈哈大笑,張屠夫當即黑沉了臉色。然而劉娘子那張嘴可俏了,張口就來,說得張屠夫發作無門,也不能在衆人面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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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多時,一個小女娃竄回來,哭兮兮地抓着劉娘子的下擺,“娘,惠民藥局不肯開門,同華堂的大夫采藥去了,後日才能回。”

劉娘子臉色微變,瞧着被街坊攙扶着的相公,兩歲小童正拽着爹爹的下擺要哭不哭。劉娘子沉穩的面容下擔憂之色漸濃,張屠夫登時裂開了嘴,正想冷嘲熱諷一番。

“勞煩讓一讓。”

一把懶散的嗓音傳來,聽來有些咕哝軟黏,就好似沒睡醒的人般,又有點暗啞。

劉娘子擡眸,一個俊秀青年慢吞吞地從人群後擠過來,打頭的小仆機敏,正幫着何玉軒擠開了看熱鬧的人,得以讓他走得順暢。

被圍在中間的劉生已經被人攙扶了起來,只見他四肢顫抖,身體痙攣,眼睛死死閉合看似畏光,臉色青白滿頭大汗,牙齒和兩邊腮幫輕微顫抖。

“在下何玉軒,也是大夫,如若夫人不嫌棄,就讓在下看看吧。”何玉軒這兩句話就精神多了,很是溫和。

劉娘子狐疑地看着何玉軒年輕的模樣,在他的藥箱和身後的小仆逡巡了幾眼,最終點了點頭,欠身道,“有勞了。”她看不出何玉軒的底細,但是那小仆的衣裳制式總覺得有點熟悉,讓劉娘子莫名多了幾分信任。

何玉軒請人在菜攤後尋了塊平攤的地面,讓劉生躺平後,阖着眼把脈。

看熱鬧的人三三兩兩散去,劉娘子也顧不得張屠夫了,緊緊跟在何玉軒身後。也有旁人還不願走,就在不遠處幹看着。

半晌後,何玉軒睜開眼,淡淡道,“這些時日,他可曾腹痛,或四肢發寒,又或是出汗惡心?”

劉娘子點頭,急切地說道,“幾日前就這般了,我們曾請了惠民藥局的人看過,說是破傷風,開了些藥服了。”

何玉軒面上不表,心裏嘆了口氣,“這不是破傷風,是蛔厥。”

《醫林繩墨·厥》道:有蛔厥者,胃中虛冷,蛔水能養,妄行于上,致令上吐,蛔蟲多出,心氣虛驚,彷徨不寧,致使手足冰冷而作厥也,故曰蛔厥。

蛔厥多發于幼童少年,或是施肥糞液的主人曾有蛔蟲,由此而來的蔬菜瓜果也沾惹蟲卵,接觸或食用後也會感有蛔厥。外表的症狀的确和破傷風有點相似,但若是道行深的大夫,一脈就知道深淺,這确實是個嚴重的失誤。

何玉軒從藥箱中取來筆墨紙硯,以比往常更快些的速度研磨了墨,提筆寫下藥方。病症在上,藥方在下,何玉軒不到片刻就已經寫完。

“他的病症較為嚴重,我這裏只餘一枚烏梅丸。吞服後,再按照藥方每日一次,半月能排盡蛔蟲。他入口之物以及出恭之事都要小心,切記不要與人接觸,或許會附有蟲卵……”何玉軒把重要事項娓娓道來,随後把藥方遞給了劉娘子。

劉娘子勉強識得幾個字,粗粗看了一眼,只見這一手小字筆鋒含蓄又自有風骨,略懂點字的劉娘子勉強讀出了藥方:人參七分、白術茯苓各一錢、烏梅三個、花椒一分、幹姜五分,加生姜煎服,作理中安蛔湯。(*)

……

何玉軒和小仆幫着劉娘子扶着劉生回後頭歇息,而劉娘子則匆匆去買藥了,雖有藥方裏有人參,可劉娘子問過何玉軒,若是普通一年生的野參也是可以的,這價格就便宜了許多。

攤子只餘下劉家小女兒在看着,何玉軒用帕子擦了擦汗,随後看着他身後笑眯眯的小仆,他看着個子小力氣卻很大,剛剛扶着人時,他可出了大力氣。

“許通,惠民藥局在什麽地方?”何玉軒若有所思地問道。

雖說這話問出口後,何玉軒在心裏默默地暴打何小人,這要是問出口有了答案,又給自己沒事找事。

貪懶的何玉軒暗自生悶氣,沒片刻又撒手丢開,生氣豈不是更容易累。

許通欠身,“就在不遠處。”

惠民藥局其實是朝廷專為貧病者所設置,和負責貯存藥材的生藥庫一起同屬太醫院管轄。雖然惠民藥局是為貧困者而設,但一般百姓求醫,哪怕不可出診,也萬沒有拒絕求醫的道理。

何玉軒本就是太醫院的醫官,對惠民藥局的行為立刻就品味出不對來,話都問出口也知道事了,只懶懶地招呼着許通往惠民藥局走去。

何玉軒有點偏執,他愛躲懶,素日裏總是散漫松閑,能不出頭就不出頭。可要是事情攤在他面前,他又不願坐視不理,總是平白無故給自己惹一身騷。

自找麻煩的何小人:活該!

許通在前面引路,在拐彎處低聲說道:“何大人,惠民藥局的大使是外戚。”

大使是惠民藥局的長官。

這話又快又輕,何玉軒擡頭看着許通,那瘦小的小仆咧嘴一笑,繼續低頭趕路了。

何玉軒漫不經意地走着,随意地掃了幾眼周圍的街道,這附近看起來好像沒什麽人……不過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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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改變自《經方歌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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