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惹上大麻煩了。

平時熟悉的便利店經過一輪掃射後已經變得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倒塌的貨架、刺鼻的硝煙味……還有倒在櫃臺後不知生死的店主。他死了嗎？我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動不敢動，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櫃臺後露出的兩條穿着牛仔褲的腿，同樣沒有一絲動靜，我不知道那個平時總是一臉不耐煩表情的店主現在是昏迷了……還是永遠閉上了眼睛。

救護車、現在應該叫救護車趕緊把店主送去醫院……

等等，現在是擔心店主的時候嗎？！

發生了什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明明只是像平時一樣，晚上出門來到熟悉的便利店裏買明天的早餐，正在拿卷紙的時候旁邊的玻璃忽然就炸開了！！一夥拿着槍的混混沖進來，然後和我隔了兩個貨架的年輕人抽搐了一下就向前倒下了。因為是背對着的方向，他大概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槍聲、玻璃或者金屬制品的破碎聲不絕于耳，還有高聲叫嚷和大搖大擺搶走東西的響動。我趴在最裏面的五金貨架和清潔用品貨架之間，與其說是見勢不妙迅速趴下，不如說是被玻璃炸開時的動靜吓得摔倒在地，可能唯一能證明我沒有白聽大學時的急救課程和那幾堂反暴動講座的，就是我在摔倒時，下意識把就在我旁邊的那個中學生一起按在地上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刺鼻的硝煙味和搶劫時發出的巨大動靜一起沖擊着腦神經，平日裏在電視上看到的某某地發生了槍擊案、某某地發生了強盜殺人惡性事件的新聞标題慢半拍地出現在腦海裏，但是我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某天真的也會遇到這種事。

上帝啊，皇後區的治安雖然不是特別好，但是也沒有糟糕到這種程度吧？！我要死了，我絕對會死的！

媽媽的葬禮還沒有完全處理妥當呢！我就要死了嗎？就要這麽快和媽媽見面了嗎？

我的祖母怎麽辦！

正當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顫顫巍巍從兜裏摸出手機，用顫抖的手指按下911三個數字，打算無論如何先報警自救時，一只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按住了我的手機。

“噓。”

我慘白着一張臉，滿頭細密的汗珠，不由自主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發現正是我剛剛一起拽到地上的那個中學生。他一頭赭發，穿着一件灰色的沖鋒衣，裸露在外的脖子上有一條皮質的黑色Choker。我這才發現，雖然我把他一起拽下來了，但他并沒有和我一樣趴着，而是單膝跪在我的右手側。比起情急之下被我慌亂按在地上這種情況，更像是他順勢伏低了身體。以及，相較于我這個成年人的慌亂，他淡定平靜的側臉看上去和這個正在發生惡性案件的便利店格格不入。

那是一張非常漂亮的側臉。

和白種人的輪廓完全不同的側臉。

“Silence.”在我怔愣的沉默中他低聲開口了，用眼神示意我：“They‘re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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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是英音？！

我握着手機不知所措，不過腦袋沒有淩亂太多時間，馬上就聽懂了他的警告——吐出惡意詞語的嘲笑聲和皮鞋聲靠近了這邊——店裏唯一他們還沒有搶走東西的貨架。

我一下子屏住呼吸，即使在這麽嘈亂的環境裏，也幾乎能聽到自己還在不停加快的心跳，我甚至懷疑下一秒，我可憐的心髒就會從胸膛裏跳出來。

“Call the police when I fix the problem，thank you.”他食指和中指并起，向前輕輕一點。我注意到他戴着黑色的皮手套。這個奇怪中學生的嗓音低沉平靜，仿佛他對這情形見怪不怪了似的，讓人不由自主服從。我抱着我的手機，在他掃過來的目光中愣愣地、下意識地點點頭。

他的嘴角動了下，我猜他應該是懶洋洋對我笑了一下，像是、像是大人對孩童聽話的褒獎那種笑。但這很奇怪不是嗎？他明明比我小吧，一個中學生——

中學生！

一個未成年人，對十來個持槍的惡棍？！

我悚然一驚，這才反應過來他剛剛對我說了什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急急伸出手想重新拽住他的外套——還是先裝死吧？！對拿着槍的混蛋能做什麽？

于是，我伸出手的動作、混混從貨架一端走出的動作，以及那個奇怪中學生的行動撞到一起。灰色沖鋒衣從我掌心滑過，我抓了個空！

完了！

我顧不上自己篤定裝死到底的計劃猛地擡頭看去，卻沒看到預料中血肉橫飛的場景——不，不，确實是血肉橫飛了。

那個混混沒能發出一聲，腦袋就扭轉了一百八十度。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那赭發的中學生借着伏低身體的便利，在混混踏過來、眼神還沒順勢看過來的那一剎那，将站起、貼身、擡手熟稔卡住對方的粗脖子這三個動作揉成一體，快得讓我這個一直緊緊盯着的人都反應不及，更別提是應對從視野外突如其來襲擊的混混。

剛才還嚣張的混混一下子軟下來，相較那穿着沖鋒衣的小孩來說簡直像小山一樣強壯的身體砸下來，卻被他穩穩接住了。

從頭到尾有三秒嗎？太過迅速、太過安靜，以至于在店另一端搶掠零食、香煙和酒的其他人都沒注意到這邊，沒注意到就在那三秒內，他們的一個同伴已經死掉了。我看着他把死去的混混拖到貨架後，悄無聲息放在地上，然後順手撿起了對方的槍，檢查彈匣。

我臉上的表情大概已經麻木了。

“Hum， Glock.”我聽到他意味不明地用鼻音哼了一聲，然後推上彈匣、上膛，最後看了我一眼。

我呆呆看着他。等事後回想的時候，那時我的樣子一定特別蠢。

“911，please.”他對我一揚下巴，我停了幾秒，抓着手機忙不疊點頭。

他這才拿着槍從貨架後閃身出去。

槍聲、驚怒聲、罵聲再度響起，在一片混亂中我盡量蜷縮起身體，抓緊手機按下那三個數字——

“嘟——嘟——”

“——911 emergencies.”

……

十分鐘後，警察趕到了。

動靜這麽大，趕來速度這麽快，我應該不是第一個報警的人，大概有遠處的路人報了警。畢竟這家便利店并不在什麽偏僻地方，這個時間大家不是剛剛下班就是剛從玩樂的地方出來，人多得很。

救護車也來了，店主得到了救治被擡上擔架。幸運的是店主只是昏迷了，我看到他的擔架被擡上去，救護車風馳電掣離開這裏。

那夥暴徒也都被扣住，警察趕到時他們都哀叫着在地上翻滾，把他們逮捕的過程不費吹灰之力，大概我也很快會被叫去做筆錄吧，但是在那之前，還有另外一件事。

趁着現場一團亂沒人注意到我，我悄悄從半開的後門溜出去。便利店的後面是一片高樓中的空地，店主的貨車停在一邊，看起來是店主平時進貨卸貨的地方。

我在那裏找到了剛才救了我一命的奇怪小孩。果然在這裏，幸虧我一直留心着他，注意到他在警察來之前就把槍随手丢在角落，然後從後門走掉了。

月光下，我總算從正面看清了他的樣子。赭發、Choker、灰色沖鋒衣和高幫籃球鞋，怎麽看都是一個漂亮的亞裔中學生，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了他剛才的所作所為，打死我也不會相信他能在短短幾分鐘內幹掉那一群混混——并且，除了第一個外，剩下的人全員存活。

就算是一竅不通的普通人的我，也清楚明白，在那種情況下留人一命比幹脆殺掉他們要困難得多。

“……Thank you.”我說。這種時候，經歷過剛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只能發自內心地道謝：“Thank you for saving my life.”

“My pleasure.”他皺着眉站在那，摸着自己沖鋒衣的內兜，好像在找什麽東西，所以才沒有直接離開而是仍舊停留在這裏。

“……”我緊緊盯着他，心裏的好奇愈加旺盛。看到剛才那一幕，心裏清楚即使對方救了自己，也不應該再和能夠輕松放倒一群持有武裝的暴徒的人打交道，但我只是問一問？只是問一問是沒問題的吧？

我看着他，大概是我的目光太強烈 ，對方漫不經心瞥了我一眼，挑挑眉。

我不禁脫口而出，不再是英語，而是帶着口音的、不甚熟練的日語：“另外，可能是我多嘴了。但如果可以的話，我能請問一下……您是日本人嗎？”

我喜歡那個大洋彼岸的島國，完全是因為那裏是我祖母的故鄉。我的祖母是孩童時代移民過來的日本人，嫁給了祖父，生下了我父親。我從小長在祖母身邊，聽了很多祖母對故鄉的思念，一直對那裏有很強的好奇和向往，日語也是跟着祖母學會的。

“啊……日裔嗎。”他再度挑挑眉，似乎終于正眼打量了一下我，幾秒後他開口，用的也不再是那口幾乎沒什麽口音的英式英語，而是用回日語如此回答：“我就說，你看起來好像和一般的白種人不太一樣。”

“我，我祖母是日本人……”我磕磕絆絆地說：“她來自大阪，一直對我說大阪是一座很美的城市。”

“大阪啊，那确實不錯。”他點點頭。

我看着他，片刻後再度鼓起勇氣：“那個……剛才的事，我不會對警察說的。你、你不想被發現對吧？所以才提前離開了……”

其實我說出來他也無所謂，不過是麻煩多一點和少一點的區別。我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了這樣的意思。但他思忖片刻，卻并沒有說出這樣的話來。

聽到他的話，我一下子僵住了。

“本來不想淌這趟渾水……畢竟我只是來休假的。但，算了。”他對我歪了一下頭，說道：“我剛剛在店裏收拾那夥蠢材的時候，發現了一件事。”

“死在地上的那個人，穿着和你顏色相近的外套，身高、體型和你也差不多。”他看着我的眼睛，平靜說道：“我覺得這應該是個巧合，但他的死……大概就不是那麽’巧合‘了。”

“’他們就是碰巧殺了一個和你衣服顏色、身高體型都差不多的年輕人‘和’他們想殺的其實是你‘這兩個解釋，你比較相信哪一個？”

我沒有說話。

他微微一提嘴角：“看來你也不是心裏沒數。警察就在你身後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接下來自便吧。”

我能說什麽呢？我只能沉默，然後輕輕點頭。

他仍然在身上的各個衣兜裏摸來摸去，想到剛剛我過來時他也是這樣一副樣子，所以忍不住問道：“請問……是丢了什麽東西嗎？”

“唔。”他有點心不在焉，也或許是含糊其辭，不想具體回答我：“一個盒子。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可能剛剛揍那群人的時候從衣服裏掉出來了……啧，麻煩。”

我的日語不那麽熟練，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麽，連忙開口：“我幫您回去找吧，盒子是嗎？大概多大呢？”

一邊說着，我一邊往回走；轉頭的一瞬間我瞥到他似乎皺起了眉，不過我沒想那麽多，畢竟，于情于理我都該做點什麽來報答對方。

可誰能想到，我倒黴的一天并沒有到此為止。

“轟——”

我剛剛邁出一步，耳旁炸開了可怕的巨響，眼前也一片火紅，這次我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無論是被掀飛出去、還是一片不知道那是什麽的陰影飛來擋在眼前，我通通都沒有反應過來，在劇痛中，我的意識迅速沉入了一片黑暗。

唯一有印象的，大概就是那個漂亮年輕人的聲音。

中原中也手裏拎着昏過去的鹌鹑一樣的日裔青年，看着眼前已經變成一片火海的便利店。在爆炸發生的那一瞬間，被控制了重力的大型貨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來擋在兩人面前，擋下了爆風，至于其他在爆炸影響下飛濺的碎片瓦礫，也通通在異能的控制下停在了距離兩人不遠的地方。

店裏甚至還有幾名沒來及完成搜證的警察，短短不到兩分鐘時間，這間小店就變成了一片凄慘的火海，來勢洶洶的大火将灼人的火光映在了中原中也藍色的眼瞳上。

片刻之後，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啧了聲。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