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中、中原先生……”利亞姆局促不安地開口:“我坐在這裏,真的不會被人發現嗎?”

“短時間內。”中原中也說:“你也看到了,新聞上你的特征是黑發、日裔、身高在一百七十公分左右,而頭發顏色和日裔面孔可以靠染發和畫妝改變,剛才也在你的鞋裏塞了兩塊內增高了。短時間內不會有人察覺。話說回來,一般人也不會想到通緝犯會在被通緝的第二天,大搖大擺來到這裏。”

靠一次性染發膏和美瞳從黑發黑眼變成了金發藍眼的利亞姆坐在一家咖啡店的臨窗卡座上,聽着內置無線耳機內中原中也平靜的聲音,但這次卻怎麽也沒法鎮定下來。

咖啡廳對面的建築——“POLICE DEPARTMENT”的牌子端端正正挂着,穿着制服的警員進進出出,利亞姆眼睜睜看着不時有幾個警員結伴走進這家咖啡廳——好在現在是上午,公職人員業務繁忙,大多只是匆匆進來買杯咖啡。

也正如中原中也所說,他們沒想到會有被認清面孔的通緝犯大搖大擺來到警局門口的咖啡廳坐着等人,所以短時間內,不會有人注意到他。

“輕松一點,利亞姆。随便看點什麽。”中原中也說:“不要不安地到處看,也不要緊張得渾身僵硬,否則那些老練的條子馬上就會發現你的不對勁。”

“新聞上和網絡上,到處都是我的臉。”利亞姆把臉埋在掌心裏,喃喃:“我無法想象我祖母看到新聞的樣子,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會找上她的。”

“警察會比記者早到的。”中原中也淡定回答。

“您自己也請小心。”利亞姆不安地再次叮囑。

“啊。”

經過昨晚的突圍事件,針對利亞姆的通緝很快做出了調整:原本是“黑發、日裔、獨身”,卻在昨晚的旅館圍堵後,火速變成了“黑發、日裔、有一名同伴”,并在最下方還有一行加粗顯眼的備注:“注:非常危險。發現兩人蹤跡後請務必不要驚動對方。”

不過比起糊裏糊塗就落入圈套的學生仔,工作即為此道的年輕黑手黨的行動顯然更為專業而老道。和一群警察打了照面不到五分鐘就将他們全部放倒,再加上那小旅館設施老舊,只有樓下有一盞路燈,以上的沖突全部發生在黑暗裏,導致中原中也雖然也在通緝上,卻只有僅僅一個形容詞的描述——“非常危險的共犯”。

不過利亞姆并不知道這一點,會為他們第二天就大搖大擺在警察局周圍晃蕩的活動擔心到喘不過氣來也情有可原。回答耳機裏的問題時中原中也嘴裏咬着一根皮筋,雙手将稍長的發絲攏到腦後,将自己平時精心打理的頭發紮了起來,并向上挽起,塞進了藍色的工裝帽裏。

他一身清潔工的工作服,戴着橡皮手套還有口罩,就這麽推着清潔用品車從後門進入警察局,胸前別着他的工牌:他調查後在淩晨潛入和警局簽了合同的清潔公司,翻了他們的值班表和人員檔案,恰好裏面有個體型和他差不多……且在這裏做臨時工的貧困學生來供他假扮。

“幫我看着門口。”中原中也已經把警局的內部地圖記熟了,此刻盯着電梯上升的數字,一邊低聲吩咐:“一旦昨晚那群人準備移交,就立刻告訴我。”

“是、是。”利亞姆說。半晌,他才小心地問:“那個,中原先生……為什麽不用異能呢?”雖然不知道具體,但能讓他們躲避爆炸的異能應該很厲害吧,為什麽要這麽曲折地潛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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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各國機構都不傻,不想被強大的異能者單槍匹馬掀了老巢,所以十多年前,歐美一些異能大國就推出了相應措施,重要設施的外牆和內部不是設有異能檢測裝置就是有異能幹擾裝置。”電梯到了六樓,門打開了。中原中也推着車子走出電梯,在人少下來且多變成文職人員的走廊上一邊注意着兩邊門上的标識,一邊小聲嘀咕:“檔案室、檔案室……我希望檔案室的門不是需要刷ID卡才能……啊,在這裏。”

他站在一扇發舊的門前。

幸運的是,他要查的不是什麽機密文件,裝着案件存檔的檔案室用的是最普通的鎖。中原中也立刻拔下卡在胸前口袋上的曲別針,盯着那枚回形針幾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冷笑了兩聲,然後才迅速左右看看沒有人經過後,将回形針掰了掰,捅進了鎖孔裏。

人生地不熟,不是他的地盤,也沒有好用的人,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計劃不夠精細,但不這麽做的話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不如走一步算一步,見機行事。

那個混蛋知道的話大概會嘲笑他吧。畢竟自己撬鎖的本事還是從他那裏學的皮毛。

想到那張可惡的笑臉,就想到了他們臨行前的吵架,想到了事情仿佛在滑向失控的怪異感,想到了那個自己其實挺喜歡卻無辜承受了怒火、但現在已經被炸成渣的禮物。中原中也閉了閉眼,捏着插在鎖孔裏的曲別針的手指捏緊了,重重搗鼓了兩下。咔噠。

他面無表情收回曲別針,也一并收回了腦海裏亂七八糟的各種想法。

趁着周圍無人經過,中原中也迅速推開被撬開鎖的檔案室大門閃身進入。屋內一排排架子上貼着時間标簽,以案件分類和時間順序來整理,中原中也找到重案組的架子,又找到了三月份的箱子,打開從後往前迅速翻看着時間标簽。

三月二十一日、庫珀·約翰遜……

找到了。

中原中也垂下眼,将目标檔案抽出來。他沒開燈,檔案室沒有窗戶,導致大白天關了門的屋內也是昏暗一片。中原中也将小手電筒咬在嘴裏,一邊翻開那份文件快速浏覽一邊用手機挨個拍照。

這份檔案并不厚,兇手耐心十足地做好了調查和計劃,動作幹脆利落,警方在現場沒能找到太多有用的線索。中原中也一頁頁翻過去:現場鑒定調查書、現場鑒定照片、公寓管理員及附近目擊者的筆錄……還有屍檢報告。

文件報告說明,被害者庫珀·約翰遜于4月22日清晨在自家浴缸中被人發現。因為打不通電話而來到公寓的秘書是第一發現人。警察到場後封鎖現場,發現庫珀·約翰遜已經死亡超過九小時,死亡時間初步推斷是前一日,也就是4月21日晚22點到23點,這一點在随後的屍檢結果中得到了證明。死亡原因是槍擊,額頭上清晰的彈孔表明庫珀·約翰遜被幹脆利落地奪去了生命。法醫在屍體身上沒有找到抵抗傷痕跡,并且兇手将遺體拖入浴缸後進行了沖洗破壞掉了其他線索,只能判斷庫珀·約翰遜是在毫無預料的情況下受到槍擊,一擊斃命。屍體和公寓,整個犯罪現場都被水和漂白劑清理得幹幹淨淨,痕檢人員沒有發現太多有價值的線索。

絕對不是新手。中原中也看到半途就已經下了結論,時間緊迫,他只來及大致看了眼調查結果,也沒什麽頭緒,重點是将每頁內容都挨個拍照。

手機“咔擦咔擦”按下快門的聲音不停響起,除此之外靜悄悄的,從淩晨第三通電話起就不再有動靜了。

“中原先生。”拍完最後一張現場鑒定照片,恰好耳機裏傳來利亞姆小心的聲音:“車子來了。”

“收到。”

中原中也飛快将檔案草草一收,輕輕拉開門看了眼,立刻閃身出去下樓。

昨晚那群人,除了倒黴撞刀口上、被中原中也幹脆扭斷脖子的,剩下一共十二個。這夥人一看就不是第一次進來。警方筆錄能做這麽快以便将所有人移交,其實是不正常的。能想到的是,不光是一股勢力攪合在裏面。

電梯太慢,中原中也在樓梯間裏,一邊聽着利亞姆在耳機裏緊張地彙報進度,一邊撐着欄杆直接翻身而下,動作輕巧敏捷地飛快下樓。

有多方勢力攪合的事情多半麻煩,不過,這倒也方便了他在其中渾水摸魚就是了。他只想找人算賬,沒那麽多時間耗在這裏——紐約警署要把十多人一起移交,那麽不管時間長短,位于一樓的辦公區一定有那麽一刻是混亂的,大部分警員都會跟着出去把這夥暴徒按頭塞進車裏,确保不會出差錯。

中原中也在短短半分鐘內從檔案室所在的六樓抵達一樓,就是為了抓住這一刻的混亂。清潔工低着頭從各張辦公桌旁神不知鬼不覺經過,趁大部分人都跟着出去、剩下寥寥幾個警員,注意力也都在各自手中的工作上時,他伸手快速翻着桌上的文件,找到了昨晚的筆錄。

如果說查庫珀·約翰遜的案子是順手幫利亞姆擺脫冤罪,那麽此刻才是他的主要目的。中原中也想找人為昨晚的事負責,自然首先要确定那夥暴徒的身份,才好順藤摸瓜,知道自己到底要去揍掉誰的大牙。

拍照是來不及了,連全部看一遍都勉強。中原中也手上的動作迅速隐蔽,只能飛快翻着頁,雙眼緊緊盯着上面大段大段的文字。很快,他在其中某一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訊息,旁邊的警員端着杯速溶咖啡正好從茶水間回來,只要拐個彎就會直面這張辦公桌。時間卡得剛剛好,中原中也不動聲色将檔案合上後準備離開,卻在邁開腳步的前一刻忽然一頓,動作停了下來。

“……”

中原中也猶豫的時間只有一瞬。一瞬後,他伸出手,重新打開了剛才一瞬瞥過的那頁。

看着上面的标志,中原中也皺起眉。

“中原先生,中原先生,他們要回去了。”利亞姆盯着警局大門,小聲說着。護送用不了那麽多警察,車上也坐不下。所以當車子開走後,剩下的大半人又陸續往回走,他們會正撞上在翻看辦公桌的“可疑清潔工”。

耳機裏沒有聲音。

眼看着那些警察都走進警局,利亞姆米勒語速加快了。

“中原先生、中——”

有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

利亞姆渾身一震,臉色立刻吓白了,猛地扭過頭。

“久等了。”和昨天一樣,一身灰色沖鋒衣的漂亮年輕人。中原中也垂眼看了看他,在他對面地位子坐下了,同時對服務員笑了一下:“一杯美式。”

利亞姆驚魂未定,半張着嘴,呆呆看了他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中原先生……”

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接下來要說的話,因為他看見緊跟在中原中也身後,剛剛把那夥暴徒押上車的警察們說笑着走進店內,兩人在吧臺點着他們平常吃的早餐和咖啡,剩下六七個警察說笑着,無意間堵住了門口。這時候從他們身邊經過必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什麽啊,一臉傻樣,以為被放鴿子了嗎?”中原中也神色如常,就好像尋常赴約一樣的年輕人一樣,和他說着尋常赴約的話:“昨晚的球賽看了嗎?”

“啊、不,還沒……”

利亞姆眼睜睜看着兩名警察一邊說笑一邊往這個方向走,看來是打算坐在店內吃完他們的早飯。其中一名中年警員出于職業習慣,下意識多看了這邊幾眼,畢竟在工作日上午出現在警察局門口咖啡廳裏的年輕人可不太常見。迎着對方的目光,縱使知道在假發、美瞳的遮掩下一時之間不會被發現什麽破綻,可利亞姆還是忍不住本能地垂了一下頭。

利亞姆·米勒太緊張了,緊張到随便來一個路人都能發現他不對勁的程度。雖說這才是正常人被突然扣上殺人罪名、又在第二天真實成為“非法侵入警局”共犯的正常反應,但為了自己不用落到等下再次襲警才能将人帶走的境地,中原中也想了想,開口。

“太宰治。”中原中也看着桌面上的花紋,平靜說道:“昨天的電話,其實是我男友。”

“請問,什麽?”利亞姆被這突兀的一句話吸引了注意力,擡頭看向中原中也。

閑聊着的警察和他們擦肩而過。

——平安無事。就連那個注意到他們的警員,在擦肩時聽到談話內容的幾個關鍵詞後,也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

“不是想知道為什麽我要幫你嗎?”中原中也提了下嘴角:“那盒子裏裝着我男友工作回來帶給我的伴手禮,說實話,他确實太了解我了。我喜歡那個。但他送給我的時候我在氣頭上,反而和他大吵一架,說了不少刻薄話……結果現在禮物真的沒了,反而又在生氣。哈。”

中原中也說這番話的目的是為了消除利亞姆的緊張感,好不引起這一咖啡廳警察的懷疑。然而在異國他鄉,在和橫濱相距一萬公裏、隔着一整個太平洋的紐約,面對眼前這個完全陌生、很有可能接下來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的的倒黴大學生,中原中也反而能将一些事低聲說出來。

“我知道,問題出在我身上。”中原中也平靜地承認:“是我自己出了問題。”

“啊,這個……”利亞姆如預期一樣,單純地被引開了全部注意力,桌下緊緊絞在一起的手指也松開了。他本就是普林斯頓神學院的在讀生,去年還終于拿到了牧師的職業資格證書,傾聽一直都是他工作中的一環。

服務生端來了先前點的美式,中原中也對那女服務生露出了個微笑,禮貌致謝。利亞姆等那臉頰微紅的服務生走了之後才說道:“……也許,您不介意的話,我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中原中也卻看向咖啡廳的門口。大約是将那夥人都送檢後終于有了吃早飯的時間,數十名警員堵在門口,一邊閑聊一邊點他們的三明治咖啡。那店主動作很麻利,就是太健談了,一邊工作一邊和熟悉的警察們朗聲交談。

中原中也不懼怕警察,哪怕還帶着個脆弱的普通人,哪怕這裏一屋子警察腰間都帶着佩槍。他會避免沖突,完全是因為他不想引起更多人、比如當地更大黑幫和警局高層的注意。引起注意就意味着交際、應酬和警惕心十足的防範,裏面不泛港口黑手黨需要維持關系的生意方。可他這次出來沒有工作的心情。

等他們端着餐盤走開還需要五分鐘左右。中原中也在心中默默估算。

“您幫了我……要知道,不管最後能否脫罪,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份謝意。”中原中也不說話,利亞姆誤會了他的停頓。年輕的牧師不安地低聲說:“當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幫您什麽,所以很可能只能傾聽……您想談談嗎?”

“唔,這可就說來話長了。”中原中也的視線從不遠處的警察身上移開,落在眼前變了裝的大學生身上:“我和他,和太宰吵架的原因……這中間有些複雜。簡單來說,就是我自己有了不該有的想法。”

“不該有的想法?”利亞姆問:“是哪一方面呢?”

“我想讓他屬于我。”中原中也想了想,用最健康的話語概括描述。

但太健康簡潔的後果,就是利亞姆被他搞糊塗了。他看看中原中也又看看放在桌面上的那部手機,小心翼翼詢問:“可您之前說,他是您的男友……你們是情侶關系。想讓戀人屬于自己,這是正常的想法,不是嗎?”

“你說得對。”中原中也承認:“但對我們不是這樣。我不知道他當時腦袋抽的哪門子風,提出要交往,但我們不可能成為正常的情侶。即使扮得再像,總有一天也會露出破綻,比如現在。我想要他屬于我,是想要他給不了我的東西,不是約會同居這種花裏胡哨的哄小姑娘的事情。”

中原中也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所以才清楚太宰治給不了他。這心情好不容易在太宰治離開後的四年裏被他收拾得妥妥帖帖,盒中盒打包了十八個鐵箱子塞進了內心最角落裏,以為談個戀愛不會有影響,誰知道連三個月都沒撐過去。

平心而論他當然也知道,他和太宰治對彼此而言已經足夠特殊。他們不會和其他人保持七年的肉體關系,也不會完全放任把性命交給自己之外的另一個人。如果不是太宰治提出那個什麽見鬼的戀愛邀請,他中原中也當然可以當一個好炮友、好搭檔,可惜沒有如果,太宰治先邁出了那一步。

約會、同居算什麽?即使兩人已經足夠像熱戀情侶,一起買生活用品一起買晚餐材料,等彼此下班,周末一起賴床,即使太宰治已經“只有他這樣”地給了他以上種種,可是不夠,中原中也想要的還要更多更多——他要太宰治絕不可能給出去的獨一無二,要的是只要他開口,太宰治就會為他留下。

“當然,我要他留下做什麽?他對這裏不再感興趣,投身另一邊尋找新的可能性,沒什麽不好。他曾經尊重我,給我選擇的自由,讓我決定我是否要放棄發現真相的機會,那麽當年我自然也會尊重他的選擇,我沒有糾結過這個,會提起來,只是來舉個例子。重點不在這裏。”

中原中也三言兩語,避開了大部分不用講的,将他們兩人的過去敘述了一遍,然後講到最近的變化。說到這裏時他的語氣中帶上些微嘲諷:“重點不在’他留下‘這個結果上。”

利亞姆聽明白了:“重點在’他會為你改變決定‘的特殊對待上。”

“就是這樣。”中原中也輕輕嘆了口氣,終于不可避免地煩躁起來:“我想要的是’只要我開口,他就會答應‘的僅此一份的獨占。但我知道那不可能。太宰治可以被影響,可以接受建議,但他不會被束縛。某天心血來潮喜歡了,他就暫時停留,第二天沒興趣了,他就走掉。要走要留,全憑他當天心情。這些我都清楚。”

“這些事我都一清二楚。”中原中也看着咖啡杯裏深褐色的液體,低聲說:“因為這麽多年下來……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太宰治啊。”

利亞姆安靜地傾聽着。中原中也實際上已經不算是訴說而是自言自語,他扮演的角色是一個無需說話的樹洞。

“中原先生……”利亞姆看到中原中也又陷入沉默當中後,開口了。他輕聲說道:“也許這些話不太合适。但我想,您想要的恐怕也不是’只要您開口,他就會答應‘之類的特殊許可。”

中原中也停了停,擡起眼。

“您會如此,是因為知道那位太宰治先生不會給別人的是這個吧。您在話中無意識地多次提到’獨一無二‘’僅此一份‘’獨占‘等類似的字眼,所以我想,假如太宰先生僅僅把您當成搭檔,對戀愛毫無興趣,也不和任何人談戀愛的話,說不定您想要的就是與他談一次戀愛了。”

中原中也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利亞姆在他的注視下繼續道:“您理解并尊重對方的離開,也知道對方只是在工作,并不會因為和委托人單獨共處就出軌。所以問題不在于究竟想要什麽,問題是您克制不住自己對他一步更甚一步的索取。導致這種局面的原因通常只有一個,那就是追根究底,是您在對這段感情感到不安。”

“即使在談戀愛。您從中也沒有得到任何安全感。”利亞姆說:“所以才本能地不斷索取,甚至索要最不可能的,對吧?”

利亞姆·米勒說得其實很直接,而直接的話通常都不會好聽。

中原中也看着他的眼睛,倒談不上惱羞成怒什麽的,他只是有點疑惑。

“利亞姆·米勒。”

“是的,中原先生。”利亞姆回答。

“你知道和昨晚那些人比起來,我只會更危險,也更專業。”中原中也緩慢道:“我不喜歡殺人,但我很擅長。我還拿捏着你背負的命案,如果我一時不爽,現在就把你扔在這裏,然後離開紐約也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您說得完全正确。”利亞姆說。但這兩天一直為各種事提心吊膽、惴惴不安的年輕牧師,即使在傾聽的時候聽到了很多好像是犯罪行為的內容,每一件都會讓人心裏驚慌是不是應該離眼前這個不好惹又危險年輕人遠點再遠點,又在此時此刻聽到了的确是明明白白的性命威脅的話語,利亞姆·米勒卻在此時出乎意料地沒有瑟瑟發抖,而是鎮定開口道:“傾聽、幫助,這是我應做之事。我不能因為害怕就對您的事情視而不見,我不能對自己的內心說謊。何況我完全明白,您現在也是對我不計回報的幫助,又怎麽能将’您必須幫我解決這件事‘視作理所當然呢?”

“…………”

中原中也歪了下頭:“利亞姆,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想要成為牧師的?”

“大概……從小時候起?”利亞姆·米勒似乎沒料到他一下子轉開話題,愣了一下才回答:“小時候,母親每周都會帶我去教堂。那裏的牧師迪蒙斯先生是個好人,一直盡自己所能幫助着教堂旁邊的福利院,幫助了很多很多孩子。我一直想成為迪蒙斯先生那樣正直、樂于助人的人。幾年前迪蒙斯先生去世後,我便也開始在自己能及的範圍內,時不時幫助一下那家福利院。我很喜歡那裏的孩子們,除了我和母親的捐贈外,偶爾還會帶過去一些其他孩子們喜歡的東西。”

“……”

“中原先生?”利亞姆·米勒又恢複了那副有些不安的樣子。

“……沒什麽。”再次的沉默後,中原中也沒再說什麽。他從桌邊站起來,示意利亞姆跟上:“時間到,該離開了。”

“啊、好的!”利亞姆立刻慌慌張張地跟着站起來。

一切如預料那樣發展,中原中也帶着被誣陷的大學生順利離開警局的範圍,一路上一言不發,只是悶頭趕路。利亞姆跟着他穿街走巷,心裏胡思亂想了一堆,最後覺得他應該是剛剛在警局發現了什麽,不然不會是現在這樣,有明确目的性地去往某個地方。

這樣走了大概半小時,就在利亞姆覺得自己實在要走不動的時候,中原中也終于停下了。

“在這等着。”他對利亞姆說。說完中原中也便穿過馬路,向街對面走去。利亞姆藏在巷子的陰影處,探頭看到那個穿着沖鋒衣的背影推開了一家書店的門,走了進去。

“丁零、丁零。”

随着門被推開,黃銅鈴铛晃動發出脆響,中原中也走進店裏後,在門口站定。

這是一家舊書店,在這個時間點,店裏除了店主外并沒有其他人——不過依中原中也的記憶看,這店裏什麽時候都沒客人。戴着老花鏡的老頭永遠一副“別來光顧這家店”的臭臉,抱着本書坐在櫃臺後面翻看,無論誰來都懶得招呼,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會讓他站起來,接下一筆生意。

“Prometheus Second-hand Bookstores(普羅米修斯二手書店)。”店主頭也不擡地翻過一頁書,聲音像樹皮一樣幹裂粗啞,沒說什麽好話:“Guests are not wee here(本店不歡迎客人)。”

“Morning,Mr.Brown.”中原中也摘下帽子——不是那頂清潔工的藍色工裝帽,也不是平時的黑色帽子,他今天戴了頂不知道從哪裏買的棕色鴨舌帽,把那張站在人群裏也十分顯眼的臉遮了一半。對老店主的出言不遜也不怎麽介意,因為他輕輕一颔首,說出的話更加不馴:“還沒死真是幫了忙了。你應該還沒老到做不成生意的地步吧?”

皺巴得像老樹成了精的梅森·布朗這才終于撩起眼皮,看了過去。中原中也任他透過鏡片打量着,片刻後,“桀桀”的笑聲傳來,梅森·布朗放下書——連同一把伯萊塔——站了起來。

“稀客,好幾年不見了,來自大洋另一端島國的年輕黑手黨。”他說:“我記得老懷特在幾個月前的派對上還提起,他六十歲前最恨的是俄國佬,而六十歲後,那些大洋彼岸的島國猴子便後來居上,落到他手上的亞洲面孔沒一個能留下完整屍體——所有人都知道他四年前因為一個’森氏‘打頭的公司傷筋動骨,在兩個甚至沒有成年的小黑手黨手裏吃了大虧,損失了一整個航運船隊和整個季度的生意,恨得牙癢癢,發誓再見到絕對要讓那兩個小混蛋不得好死。”

“那他這次可保不住肩上的那顆填滿垃圾的腦袋了。當年出于各種考量留了對方一命的又不是他,而是我們。”中原中也連眉稍都沒動一下,完全不在意話中輕松讨論生死的對象是當年整個美國西海岸最大的軍火商,雖然這幾年生意和勢力範圍大不如前了。

不過他不是來這裏敘舊的,中原中也把一張紙條扔到桌子上:“來生意了,布朗先生。我要這個名字背後的一切情報,’世界上一切信息都有着相應價位‘這句話,我希望如今仍然有效。”

梅森·布朗——紐約市最大的情報販子接過那張紙條,卻沒急着低頭看,而是依舊看着中原中也,探究和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來轉去:“另一位呢?當時和你一起來這裏、讓我第一次輸得心服口服那位?”他的目光移開了,透過店門不算潔淨的玻璃看向街對面,在巷口的陰影裏,一個怎麽看怎麽普通的金發藍眼的年輕人正怯生生往這個方向看。

“在紐約市地下世界也大名鼎鼎的中原先生,今天怎麽帶了個小鹌鹑過來?”

“誰知道呢,不知道你在說誰。”中原中也不動聲色,一句話兩個意思,回答了兩個問題。前一個他懶得回應,至于後一個,他的神經還沒粗到把利亞姆的位置信息暴露給一個情報商也無所謂的地步。

梅森布朗再度“桀桀”笑起來。他不再追問,走過去将店門上“OPEN”的牌子翻過去,然後帶着中原中也走向店後面的部分。

紙條上是一個名字和一個寥寥幾筆畫出的刺青圖案,正是中原中也從警視廳辦公桌上翻到的昨晚那幫人的信息。匆匆之間他沒來及看到太多,筆錄上也沒有更詳細的內容,他只來及記下了那夥人屬于哪個幫派,以及他們身上刺青的樣子。

The Wheel of Infernal(地獄之輪),筆錄上如此記錄。中原中也翻到的時候,即使時間緊張也仍然忍不住在心裏感慨,這些美國街頭幫派的名字真是從過去到現在都沒什麽長進,打架時候究竟是怎麽拍着胸口大聲自報家門的?

店外,馬路對面,利亞姆正不安地等待着。書店內的情況,在那店主帶着中原先生向後走去時就什麽都看不到了。然而當他再一次探頭看向對面時,從後面伸出來的一只手,輕輕握住了他的肩膀。

“Hello,Mr.Miller 。”

年輕男人令人不安的嗓音,在利亞姆背後響起。

“’The Wheel of Infernal‘,這是這幾個月新興起來的一個街頭幫派。”梅森·布朗在架子上找了一會兒,拿着一本文件夾走回來:“行事野蠻,也不怎麽懂規矩。他們迅速擴張了地盤和人手,這段時間鬧得人心惶惶。”

中原中也翻開文件夾,第一頁就是那個刺青的圖案,似乎是原版,也不知道老東西是怎麽搞到手的。他一邊翻看着,一邊聽梅森布朗慢悠悠說道。

“一般來說,這種街頭幫派都是小打小鬧,成不了什麽氣候。但是這個不一樣,他們最大的特點就一個。”梅森枯樹枝一樣的手指點了點中原中也翻開的其中一頁:“有錢。”

這一頁說的是加入“The Wheel of Infernal”的話能得到什麽,要做什麽,遵守什麽規矩,詳細得好像梅森·布朗本人去裏面呆過兩個月。中原中也大致掃了一眼,發現這裏面武器、藥、吃的,應有盡有,看到這個就知道為什麽一個新興起的街頭幫派也能迅速擴充人數和搶到更多地盤。

這裏面每個人甚至每個月都能拿到50美元。加入就能拿錢的幫派,怪不得街頭混混們瘋了一樣争先恐後地加入,哪怕他們每個月因為各種紛争而死的人數同樣令人側目。

中原中也輕輕眯起眼,記起自己昨晚看到的那把槍——Glock 19,他當時就疑惑現在紐約出來混這麽容易麽,一群臭蟲都能拿着格洛克耀武揚威,怪不得各個那麽嚣張。

“背後站着的是哪家?”中原中也繼續翻頁。這種情況倒也不少見,很多黑道家族或者大公司都會像這樣,圈養狼狗一樣私下養着一批人,既能幹掉競争對手也能推出去頂事,死一批就再養一批,為了錢前仆後繼的混混那麽多,好用得很。

“Hubble Lines.一家搞航運的,現在手裏掌握着紐約州三分之一的海運生意。”梅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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