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

擰越緊,她不禁陷入沉思當中。皇上為何要選擇她當這麽一個靶子?這是不是代表着他對後宮的現狀不滿,這種不滿甚至到了讓他不得不出手整治的地步。上一回宮女福兒的死,禁衛的大肆抓人、審訊,可見便是他的借機發作。如今徐家四小姐在宮中出事,看來又像是一次極好的機會,這一回,皇上會不會又趁機做些什麽事來?

還有她的遇襲,又是何人在背後操縱?燕貴妃、徐淑妃,還是其他的什麽人?

“皇上駕到!”一陣熟悉的尖銳唱喏聲将她從沉思中喚醒了過來,她連忙起身,由着淳芊迅速地為她整理儀容,這才款款出門接駕。

這也是自萬壽節那日後她頭一回見到趙弘佑,也是自經歷仁康宮那場突發事後,她與趙弘佑第一回單獨接觸。

如往常一般,趙弘佑親自扶起了她,握着她的手進了寝殿,一直牽着她坐到了軟綿溫暖的榻上也不曾松開。

“冬日寒冷,屋裏暖意融融,果真是熏人欲睡之地!”見榻上的毯子被撥到了一邊,觸手仍具溫熱,趙弘佑微微一笑,知道方才這小狐貍肯定又是賴在上面了。

蘇沁琬聽出他話中取笑之意,嘴角一垮,不依地揪着他的衣袖絞來絞去,讓趙弘佑更感好笑。

眼看着袖口被那潔白無瑕的纖指絞出皺褶來,他伸指往她額上一彈,“愈發愛耍小性子了!”

蘇沁琬嘴巴噘得更高了,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身子一轉,将半個後背對着他,一副‘我不高興了’的模樣。趙弘佑失笑,敢這般向他耍小性子的,普天之下也就只得眼前這位了。

伸出手去摟着她的腰肢,腦袋擱在她的頸窩上,笑意滿滿地問,“說你一句,這就又惱上了?還不承認自己愛耍小性子?”

感覺懷中的小身子僵了僵,他微微一愣,下意識便摟得更緊,不過片刻的功夫,卻聽身前傳來了一陣低低的抽泣聲。

委委屈屈的嗚咽,像密密麻麻的針往他心裏刺去,他努力忽略那異樣的感覺,用上幾分力度将蘇沁琬轉了過來面對着自己,大手撫上她濕潤的臉龐,疑惑地問,“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就哭了?難道連朕都不許說你兩句?”

這張總是漾着嬌美笑容的臉蛋,實在是不适合沾染淚水。

蘇沁琬抽抽噎噎地攬着他的脖頸,将身子貼近他的胸膛,在他耳畔嬌嬌地哭道,“嫔妾都快被吓死了,還以為、還以為以後再也見不着皇上了!”

趙弘佑輕斥,“胡說什麽!朕不過才幾日不曾來,怎麽就讓你生出‘再也見不着’這樣的念頭來?朕瞧着你不只小性子,還大氣性、恃寵而驕!”

“才沒胡說!那只大黑貓那樣兇,連徐家小姐都被它傷着了,它還兇狠地朝嫔妾撲來,要不是杜夫人出手相救,嫔妾早就沒命了,都沒命了還怎麽見皇上?”蘇沁琬邊哭邊反駁,“再說,恃寵而驕,那也是皇上寵的!您不寵,嫔妾又哪來的驕?”

Advertisement

趙弘佑先是被她話中所帶的驚怕之意觸到了心底的柔軟,可聽到後面,她居然在哭泣的同時還記得耍性子反駁自己,一時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捏了懷中女子腰間軟肉一把。

“如此說來倒是朕自作自受了,好吧,為了不讓愛嫔再驕,朕以後還是不寵了吧!”一面說還一面作了個欲推開她起身離去的姿勢,哪料到蘇沁琬察覺他的動作後将他抱得更緊,哭得更響了。

他無奈地重重嘆息一聲,只得将她摟進懷中,輕輕地拍着她柔聲安慰道,“讓愛嫔受驚吓了,幸虧不曾傷着。杜夫人有功,朕已賞賜過她,莫要再哭了。”

見他溫聲軟語的安撫自己,蘇沁琬自然也知道适而可止,抽抽搭搭地又問,“那皇上、皇上還寵不寵?”

趙弘佑一怔,瞬間便想到方才自己那句‘還是不寵了吧’,心中好笑,故作無奈地道,“寵、自然得寵!”

得了意料中的回答,蘇沁琬一下便松開了摟着他脖頸的手,一面沖他揚起一個帶淚的笑容,一面拿起帕子就要去擦拭臉上的淚水。

“又哭又笑,不成樣子!”趙弘佑板起臉,一臉嚴肅地奪過她的帕子,輕柔地為她拭着淚。

蘇沁琬紅着臉讨好地朝他笑笑,見他仍是面無表情,直接便紮進他懷中,甕聲甕氣地道,“嫔妾也是害怕嘛,皇上還說那樣的話,這豈不是讓人又添傷心?”

“你倒還有理了!”

“沒理沒理,自然是沒理的!”皇帝陛下最大,她一介小女子自然得順着來。

趙弘佑無奈地搖搖頭,伸出手去将她摟在懷中,溫聲問,“在仁康宮裏受了那樣一場驚吓,如今可好了些?”

蘇沁琬搖搖頭,片刻之後又點點頭,從他懷中擡起頭來歡歡喜喜地道,“雖然是被吓得不輕,可在那之前也是挺高興的。”一面說,一面在他懷裏轉了個方向,背靠着他,再拉着那雙大掌交疊在腹上。

“在仁康殿裏頭,嫔妾遇着了一位好生有意思之人,皇上你道是哪個?是儀郡王妃!她真真是厲害,将嫔妾從頭誇到了腳,偏還說得有理有據,讓人聽了心裏就歡喜。”

嬌聲軟語中夾雜着明顯的笑意,讓攬着她的趙弘佑也不禁露了笑顏。愉婉儀在仁康宮中都遇到了什麽人,自然早已有人報到了他跟前,如今聽她歡歡喜喜地細細道來,那種感覺,就像是遇到了開心事的孩童,膩在至親身邊軟軟糯糯地分享心中喜悅一般。

這樣的感覺,于他來說極罕見,可又甚為受用,仿佛這天地之間,只得他才是懷中女子真正信賴依靠之人!

儀郡王妃讨好她,他自是明白其中緣由。儀郡王嫡子六年前夭折,郡王妃再無所出,便将一名庶子記在名下充當嫡子,也是想着将來能讓此子承爵,自己也好有個依靠。只是大齊明律規定,非正室所出之嫡子要承爵必須經聖裁,而儀郡王府衰落,又如何能求到他跟前來讨這個恩典,四處碰壁之下自然想着走天子寵妃的門路。

至于杜炳山的妻女,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原來愛嫔竟是個愛聽奉承話之人!”斂斂神思,他捏捏蘇沁琬的臉蛋,戲谑地道。

“好聽的話哪個不愛聽?只要不被好話迷了眼睛、糊了腦子便行!”蘇沁琬不以為然。

“這話倒是實誠!”趙弘佑笑道。

不過須臾,又聽蘇沁琬興奮地道,“儀郡王妃是個有意思的,可杜夫人卻更有趣!不會像旁人那般老用探究的眼神看嫔妾。”頓了一下又‘哼’了一聲,“她們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可嫔妾卻是全看在眼裏了!”

趙弘佑被她這副得意又驕傲的小樣子逗得哈哈大笑,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忍着笑意誇贊道,“朕的愉婉儀是個聰明伶俐的,旁人搞些什麽小動作自是瞞不過婉儀法眼。”

“可不是!”蘇沁琬得意洋洋地仰了仰腦袋,讓趙弘佑悶笑不已。

“後來呢?杜夫人除了不像旁人那般看你之外,還有什麽有趣之處能讓愉婉儀另眼相看?”

“噗嗤!”一想到杜夫人對那滿桌糕點的評論,她便忍不住笑出聲來,一邊笑還一邊往身後結實的胸膛上蹭,“杜夫人說臨溪亭裏那桌吃的,生生就是幾十頭大肥豬呢!”

她越說越覺得好笑,直接便笑倒在趙弘佑懷中。

趙弘佑摟着她笑得東倒西歪的身子,一連串清脆悅耳的歡笑聲在他耳邊蕩着,讓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飛揚了起來,将蘇沁琬摟得更緊了些,以防她笑倒在地,“倒還真是個有趣的!”

“可不是!還有呢還有呢……”蘇沁琬眉眼彎彎地揪着他的衣袖,臉上漾着一片片紅霞,紅粉嬌媚如海棠初綻,又似桃花争豔。

嬌嬌脆脆的女子聲音,夾雜着男子偶爾發出的低沉笑聲,給屋裏又增了幾分暖意。

柳霜含笑地望着這一幕,輕手輕腳地又退了出去,讓跟在她身後的淳芊納悶不已,“姑姑怎不将茶送進去?”

“再等等,皇上與婉儀都暫不需要!”

淳芊傻呼呼地‘哦’了一聲,撓撓後胸勺也不再多問。

一輪明月高挂夜空,皎潔而明亮,如水銀般的月光鋪灑大地,給夜色下的宮殿添了幾分安寧柔和氣息。

趙弘佑低頭望着已陷入了沉睡中的蘇沁琬,暖暖香香的氣息撲在他頸邊,那樣的柔,那樣的嬌。心中升起一股濃烈的憐惜,忍不住伸出手去溫柔地撫摸着她睡出紅暈的臉龐,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刻,想到晌午蘇沁琬哭着向他訴說被襲擊時的害怕,心裏竟也冒出一陣後怕來。

幸好幸好,幸好當時有杜夫人在她身邊,幸好杜夫人不是那等尋常的婦道人家!

将身側的女子摟進懷中,憶及周源回禀的消息,那只黑貓身上竟找不出異樣來?他兩道濃眉緊緊地擰到一處。怎麽可能會沒有異樣?宮中雖亦有野貓出沒,可卻從未曾聽聞野貓會主動襲擊人,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除了被藥物控制外,他一時倒也想不出有其他的原因。

可如今,王院判親自給那畜生作了檢查,并不曾發現有異樣之處。難道,是他想錯了?

一時覺得有些心煩意躁,其實那畜生為何襲擊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傷的是徐良慶的女兒,而且是在徐家有可能與靖王聯姻的情況下,更是在燕貴妃負責的宴會之上,這已經給他遞了機會,一個趁機往燕徐兩家身上更添仇怨的機會。只要徐良慶認定了是燕國公府在使壞,故意毀了徐家與靖王的親事,以他的性子定是不會吃下這暗虧,接下來必是會尋機會報複回來。

至于畜生傷人的原因,明明一點都不重要,他又何必執着?

苦思不得解,他只得輕輕嘆息一聲,罷了罷了,便是為着這般依賴自己的蘇沁琬,他都得查清真相,看看這背後是否真的有人借機謀害她。

☆、37

翌日,蘇沁琬起了個大早,體貼周到,殷勤侍候着皇帝陛下洗漱、更衣。趙弘佑始終微揚着唇角,極為受用地看着她為自己忙前忙後,臨出門前還掐了一把她白嫩的臉蛋,滿意地看到蘇沁琬一雙明亮杏眼瞬間便含了兩汪秋水,這才一拂袍角,挺起胸膛大步跨出了門,直直上了禦辇。

直到禦駕再也瞧不見,蘇沁琬才摸摸被掐得有點疼的臉蛋,不滿地嘟囔,“老是掐人臉蛋,再掐下去就腫成饅頭了!”一面說,還一面自己伸手往臉蛋上輕輕掐了一把,軟綿綿的、滑溜溜的,她洩氣地垂下腦袋,“原來不是饅頭,是腩肉!”

一旁的柳霜聽到她這話,差點就笑出聲來,細想想偶爾撞到幾次皇上與主子的私下相處,皇上還真的總愛掐主子臉。她微微笑着搖搖頭,望了望蘇沁琬猶帶幾分肉嘟嘟的臉,在光線下更顯得剔透瑩潤,這樣的一張臉,分明還稚嫩得很,可襯上那雙天生便帶着妩媚的明眸,整個人卻又增添了幾分別樣風情。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混合一體,既矛盾又和諧。

她好像有些明白皇上對主子的寵,為何會超出預期那般多了!

“腩肉好啊,多飽肚子啊!奴婢小的時候家裏窮,別說是腩肉了,就是點肉腥味都聞不到呢!”淳芊插嘴道。

蘇沁琬的臉一下便垮了下來,哀怨地望了望周圍均掩着嘴笑個不停的芷婵等人,再恨恨地瞪了滿頭霧水的淳芊一眼,轉過臉去對半菱道,“你呆會到禦膳房去,讓他們午膳給我準備一大碗豬腩肉。”言畢又板着臉望向淳芊,“這一大碗能飽肚子的豬腩肉便賞給你了,要是吃不完……哼哼!”

扔下一聲頗具威吓的冷笑,她才施施然地提着裙擺進了屋,将身後幸災樂禍的‘吃吃’笑聲關在了門外。

今日燕徐二妃又再免了請安,加之又是一大早起來侍候皇帝,瞧着外頭天色仍是灰朦朦的,她幹脆脫掉外裳又再歪在軟榻上,不過片刻便陷入了沉思當中。

她在這後宮之中雖瞧着風光得勢,可實際上卻是如空中樓閣,随時有倒塌下來的可能。她唯一能靠的也就只有皇帝的寵愛,可帝王之心莫測,這樣的寵又能持續到什麽時候?萬一有朝一日他将這份寵愛收了回去,她面臨的攻擊将會比這宮裏任何一位失寵的嫔妃更要厲害。

在孫府的那幾年讓她明白,男子對全身心依賴他的柔弱女子總是會多幾分憐惜的,她既然勢單力薄,那倒不如将這最大的劣勢光明正大地在皇上面前表現出來,讓他深切地意識到,她蘇沁琬将他視作這世間上最大的依靠,沒了他護着,她将難以在這後宮中存活下去。

輕輕地将毯子拉了拉,單手托腮側着身子靠在榻上,手指一下一下輕彈着臉龐。良久,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從她嘴裏逸出。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她所受的委屈、傷害、不平,凡此種種,她都會一一在皇上面前表露出來,絕對不會獨自一人忍着、扛着!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将她從沉思中喚醒過來,她側頭望去,見是芷婵走了進來。

“婉儀怎的又躺下了,再過一個時辰杜夫人便會進宮來謝恩,皇上準了她到怡祥宮裏來……”見她又歪在了榻上,芷婵不禁笑道。

“果真?杜夫人要來?”蘇沁琬精神一振,眸光閃閃亮地望向她。

“千真萬确,奴婢又怎敢欺騙您?”

蘇沁琬一下便從榻上坐了起來,連聲催促道,“快快快,侍候我更衣梳妝!”

芷婵‘噗嗤’一下便笑了,“往日裏便是去迎皇上,也從不見婉儀這般急切,如今不過聽說杜夫人要來,你便像是、像是着急着要去見心上人的大姑娘!”

蘇沁琬一愣,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盡胡說!再這般沒規沒矩的,小心姑姑罰你!”只一想想亦覺好笑,嘴角不知不覺便上揚了起來。

對杜夫人,除了她對自己有恩之外,還因對方給她的感覺極為親切,就像是往些年家中那些疼她寵她的大娘嬸子。這樣的感覺,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般的陌生。

妝扮妥當後又用了早膳,蘇沁琬便有些坐不住了,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問了芷婵好幾回‘杜夫人可到了’。直到她不知是第幾度再問此問題,淳芊才歡喜地掀開簾子走進來,“婉儀,杜夫人與杜家小姐正向怡祥宮方向來,再過不了多久便能到了!”

蘇沁琬一喜,先是整整衣裳,繼而焦急地又問,“茶點之類的可都準備好了?可是用月前皇上賞賜的新茶?”

“都準備好了,是用的皇上賞賜的新茶!”柳霜笑笑地回道。

“這就好這就好……”蘇沁琬松了口氣,不過須臾又問,“天氣寒冷,杜夫人母女走了一路,必是會冷,屋裏的炭可都還燃着?若是……”

“婉儀放心,一切都準備得好好的,保管杜夫人與杜小姐冷不到、餓不着、渴不了!”芷婵‘噗嗤’地笑了一下,戲谑般道。

蘇沁琬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知道自己實在是過于失态了,端過柳霜送上來的熱茶抿了一口,努力壓下心中焦急,耐心地等待着杜家母女到來。

不知多久,終于傳來了秋棠帶笑的聲音,“杜夫人與杜小姐求見愉婉儀!”

“快快有請!”蘇沁琬眼中一亮,揚着聲音回道。

她一面道還一面起身就要往隔壁屋子裏去,還是芷婵眼明手快地拉住她,動作麻利地為她正了正發簪,又将衣裙上的皺褶撫平,這才笑道,“人都已經在隔壁候着了,再急也不在這麽點時辰。”

蘇沁琬沖她笑笑,也不多話,率先便邁開步子出了門,迳自去見杜家母女。

見她進來,杜家母女連忙起身見禮,蘇沁琬快步上前親自扶了杜夫人,又伸手虛扶一把杜筱琳,方拉着杜夫人落了座,笑得眉眼彎彎地道,“夫人可總算來了,自那日一別,我都尋不出時間親自向您道謝,虧得皇上賞了恩典,這才在今日再與夫人見上一面。”

杜夫人自來便是個直腸子,更是對笑容甜美的小姑娘最沒轍,理智上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天子寵妃,後宮第一得意人,并非尋常人家的姑娘。可情感上卻忍不住想親近對方,說到底她就稀罕這種嬌嬌滴滴的姑娘家,只可惜她家的寶貝女兒卻比她這個當娘的還嚴肅,讓她好不遺憾!

“可不是,那日兇險,我……妾身一直擔心着,就怕你……婉儀被吓出個三長兩短來,如今得了皇上恩典,能到宮裏頭瞧瞧……婉儀,實在是了了……妾身一樁心事。”杜夫人高興地道。

蘇沁琬見她話雖說得磕磕巴巴的,可當中所含的濃濃關切之情卻是顯而易見,雖與她相處時間不長,可也清楚杜夫人對這些禮節并不太習慣,是以待半菱與秋棠二人上了茶點後,便揮揮手讓屋裏的人都退下去了。

“夫人不必在意那些個規矩,如今屋裏只我們幾個,如平常人家那般相處便是。”蘇沁琬眼帶笑意地望着杜夫人道。

聽她如此說,杜夫人下意識便望向女兒,卻見女兒唇角笑意淺淺,卻不反對,不由得松了口氣,親切地坐到蘇沁琬身邊,拉着她的手問長問短。

杜筱琳無奈地搖搖頭,娘親看來是真當這位愉婉儀是尋常姑娘家那般對待了。她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親熱地挨着自家娘親的蘇沁琬,見她臉上始終帶着甜甜的笑容,望向娘親的眼神中竟似是帶着幾分孺慕。

她為之一愣,轉眼間卻又想起這位寵冠後宮的愉婉儀的身世,父母雙亡……這就難怪了。

她輕輕地嘆息一聲,在蘇沁琬轉臉過來問她話時,回答起來的語氣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憐惜。

爹爹有心在官場上一搏,娘親與這位得聖寵的愉婉儀親近也并不算什麽壞事。再者,她始終記得當日在仁康宮臨溪亭,在聽到女子慘叫聲時,蘇沁琬下意識便擋在她母女二人身前那一幕。人在面臨危險那一刻的舉動,最能深刻地反應出此人的品行,更不提對方身份較之她母女要尊貴得多,可在那樣的時刻,卻依然下意識便選擇護着她們。這樣的女子,實在是不得不讓她刮目相看!

看着相談甚歡的那兩人,她嘴角笑意漸深,視線落在眼睛閃閃亮的蘇沁琬上,在對方偶爾轉過頭來沖她笑笑時亦回了個真心的笑容。

“那些水晶糕太精細了,我可不會做,可偏偏我家那位就好這口,沒辦法,他既然愛吃,那咱便學呗!好不容易向柳大家的學了做法,回頭做給他嘗嘗,這殺千刀的卻還嫌棄,說這味道不正宗,你說氣不氣人?”杜夫人興頭一來,叽叽呱呱地将憋了幾日之事說了出來。

蘇沁琬先是掩嘴笑個不停,好一會才摟着杜夫人的臂膀道,“氣人,實在是太氣人!夫人一番心意,杜大人實在不該!”

“就是這個理兒!想老娘這輩子哪會有那等閑功夫弄這些個有錢人吃的東西,難得來了興致弄上一回,卻還要被人嫌棄,真真是氣煞人也!”說到後面,她得意地向始終含笑不作聲的女兒揚了揚眉毛。

杜筱琳差點笑出聲來,連忙低頭用帕子掩住嘴。自從三哥那兒學了句‘真真是氣煞人也’,娘親時不時便要拉出來現一現,以示她也是個會‘之乎者也’之人了。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便過去了,眼看着那兩人越說越來興致,胡天海地什麽都扯個沒完沒了,杜筱琳輕咳一聲,望了望向自己看來的杜夫人及蘇沁琬,微微笑道,“婉儀、娘,時辰不早了!”

蘇沁琬一怔,雖心中不舍,可也知道杜家母女不能久留,故只能拉着杜夫人的人依依不舍地道,“改日若有空,夫人再進宮來陪我說說話可好?”

“好好好,自然是好的!你一個人在宮裏頭,一定要好生照顧自己,雖說有人侍候,可自己也得萬事小心,出出入入也千萬莫要落了單,若是遇到不公之事記得要請皇上作主……”杜夫人絮絮叨叨個不停,直說得蘇沁琬熱淚盈眶。

杜筱琳倒是意外娘親居然能說出這番話來,莫要落了單、請皇上作主,每一句都蘊含着無限深意,讓她不得不多看幾眼。

好不容易待那兩人道完了惜別之意,趁着向蘇沁琬行禮告退時,杜筱琳仿若不經意地道了句,“婉儀那日所戴海棠簪,甚美!”

言畢也不待蘇沁琬反應,扯了扯杜夫人的袖口,母女二人便一前一後地從怡祥宮中離去了。

海棠簪?蘇沁琬怔怔地望着兩人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當中,秀眉輕蹙,陷下了沉思當中……

從這兩回的接觸可知,這位杜小姐是個謹慎之人,若無他意,為何在告辭離去時特意提起她那日所戴的海棠簪?莫非,那只海棠簪有什麽不妥?

想到此處,她神色一凜,猛地起身出了門,直往寝殿內去。正從裏頭出來的淳芊見她腳步匆匆,不禁愣了愣,待反應過來欲行禮,卻只能看到對方的背影消失在門簾子後面。

她撓撓後腦勺,只想了想便擡腳跟了上去……

宮門之外,杜家母女上了回府的馬車。

“你可是也喜歡海棠簪?若喜歡,那便讓你爹命人打一支便是,娘瞧着那簪子的确好看,姑娘家年紀輕輕的就要戴些鮮嫩的,那樣才讨人喜歡!”馬車裏,杜夫人拉着女兒的手喋喋不休。

杜筱琳失笑,“那樣的簪子豈是女兒能戴的。況且,海棠再美,若是沾了不必要的東西……”

沾了毒的海棠,縱是再美,她也是輕易不敢碰的。

☆、38

淳芊進門時,便見蘇沁琬正站在梳妝臺前翻着妝匣子。

“婉儀,你在找什麽呢?”她好奇地走上前去問。

蘇沁琬動作一頓,須臾之間腦子裏便轉了好幾種念頭。若是那海棠簪果真有問題,那便說明她身邊某人亦有問題,畢竟能在她日常穿戴上動手腳的,必是貼身侍候她之人,換句話說,她身邊的人并不完全可靠。

而淳芊,她能相信嗎?

“今日見杜小姐穿的那身衣裳,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新得的那朵點翠桃花紋頭花,竟是與她那身打扮甚為搭配,想着把它給找出來,改日若有機會便送給她。”幾番思慮之下,她仍是下意識選擇了隐瞞。

縱是淳芊是自她進宮後一直陪伴在身邊的,可自這話脫口而出時,她便明白,或許這宮中的每一個人,她都或多或少地帶着防備。

“噢,那朵頭花啊!奴婢知道放在哪,在第三個格裏頭。”淳芊并未察覺她的異樣。

蘇沁琬露出一個恍然的神情,照她所說的拉開了第三個格子,從裏頭翻出了那朵點翠桃花紋頭花,“果然與杜小姐那身衣裳極為般配!”她裝模作樣的拿在手上來回翻看一遍,狀似驚喜地道。

“奴婢瞧瞧……确是挺般配的,杜小姐若是戴上它必定會更好看。”淳芊聽她如此說,也不禁湊到跟前探着脖子直瞅。

“你說這桃花好看,還是那海棠花好看?”蘇沁琬不經意地問。

“都好看!若是婉儀要戴,什麽花都好看!”淳芊滿臉真誠地點頭道。

蘇沁琬戳了戳她的腦袋,“拍馬溜須,盡說好聽話哄我高興。”

“奴婢說的是實話,千真萬确,婉儀穿什麽、戴什麽都好看!不信你問問芷婵她們。”淳芊瞪大眼睛反駁道。

蘇沁琬‘噗嗤’一下便笑了,将那頭花放在了梳妝臺上,一面伸手又去翻妝匣子,一面不着痕跡地觀察淳芊的表情,“那我這便找只海棠式樣的來對比對比,看看是桃花豔呢,還是海棠更嬌!”

“海棠式樣的?自然也有,上回萬壽節婉儀還戴上了呢!”淳芊得意地抿抿嘴。

蘇沁琬心中一動,将視線落到妝匣子上,手中動作不停,“你這麽一說我倒也想起來了,只是放哪了?”

“奴婢找找……咦,明明前幾日還瞧見來着,怎的這回反倒看不到了呢?”淳芊上前一步,接過妝匣子翻了一遍,卻不見那支海棠式樣的簪子。

“前幾日還看見?在匣子裏看見的?除了你可還有旁人見到?”蘇沁琬連聲問。

“是啊,前幾日奴婢還在這一格裏頭瞧見,因見匣子有些淩亂,奴婢還與雲蓉一起收拾了一遍。這回卻是放哪了呢?”淳芊一邊回答,一邊繼續翻找着。

雲蓉?蘇沁琬一怔,微微蹙眉沉思。她屋裏頭的首飾頭面平日多由芷婵及淳芊二人掌管,大件的貴重之物則由柳霜保管,至于雲蓉、半菱及秋棠幾個雖各有差事,可在她屋裏進進出出也是允許的。

“啊!找着了!”帶着驚喜的歡聲将她從沉思中拉了回來,她定定神,果然見淳芊正拿着那支金鑲寶石海棠簪,笑得雙眼都眯成了一道縫,“婉儀,找着了找着了!”

“讓我瞧瞧!”蘇沁琬連忙接過,細細地翻看。簪為銀質,簪柄以粉紅通透的上佳玉石制成的海棠形,翡翠作花葉,花蕊處金絲纏繞着點點細小的珍珠,正中央嵌着紅寶石。

表面看來并無不妥啊……是哪裏出了問題?遍查不見異樣,她眉頭漸緊,百思不得其解。

這支簪是數月前皇上所賜,若她沒有記錯的話,萬壽節那日是她第二回戴,平日則是放在妝匣子裏頭,由芷婵及淳芊二人保管。論常理來說,若要在此簪上動手腳,沒人比芷婵及淳芊二人更方便。

她斜睨一眼一會看看她手上的海棠簪,一會又瞅瞅那朵點翠桃花紋頭花,正認真比較着的淳芊,再想想她方才有意無意提到這海棠簪時淳芊的表情,實在是很難相信這般單純率真的丫頭會背叛她。若不是淳芊,那便是芷婵?

芷婵雖說是後來才撥到她身邊侍候的,可因她處事沉穩又不失機靈,進退有度且細心體貼,是以她便将她提到身邊貼身侍候,會是她嗎?

“婉儀,這簪子可有不妥?”見主子一言不發地直溜溜盯着手上那只海棠簪,淳芊忍不住問。

“沒有,我只是有些意外這海棠雕得好生逼真,平日倒不曾留意。”蘇沁琬回神笑道。

“皇上賞賜給婉儀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淳芊得意地搖頭晃腦起來,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蘇沁琬忍俊不禁,輕輕點了點她的額角,“這話可不能在外頭說,免得旁人說三道四。”

“婉儀放心,奴婢知道輕重的!不過這話可是真話,半點也不摻假,皇上每次賞給婉儀的東西卻是最最好的!”末了還用力點了點頭,以加重話中可信度。

蘇沁琬輕笑一聲,皇帝賞的東西又哪會有不好的,自是挑好的來賞,更何況她如今怎麽說也算是對他有用的人,一點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麽,這些表面功夫皇上還是挺樂意做的。

“把東西都收拾妥當,我想再躺小半個時辰,你到外頭守着便是。”往日她小憩都是淳芊侍候的多,更是不喜屋內太多人守着,這般吩咐與平常并無不同。

淳芊點點頭,動作麻利地将妝匣子收拾妥當,見那海棠簪與桃花頭花均被蘇沁琬拿在手上,也不理會,輕手輕腳地走到床榻前替她鋪被褥。

直到屋裏剩下蘇沁琬一人,她才拿着那海棠簪靠坐在床頭,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地觀察,以期望能找出個異樣之處來,卻最後的結果仍是讓她失望不已。

到底是哪裏的問題?莫非杜小姐真的不過是單純地覺得這支簪子甚美,這才特意提起的?

這念頭一起她又連忙否認了。

如此反複折騰,她想得頭都大了,卻仍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幹脆便将簪子扔到床的一邊,雙手一扯将被褥扯到身上來,雙眼一阖便打算好好歇息一會。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蘇沁琬迷迷糊糊中只覺得腦子裏卻總是閃現着臨溪亭那一幕,女子慘叫聲、貓叫聲、宮女太監的驚呼聲……一幕又一幕,似走馬燈一般不停閃過,到後來,畫面切換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她可以看得清楚徐家四小姐被撲倒……

猛然,她一下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海棠,是海棠!

她想起來了,徐四小姐耳上戴着的是海棠式樣的耳墜!

難道并不是她的簪子被人動了手腳,而是這支簪子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問題,一個能誘發那只黑貓襲擊她的最大問題?

可是,這樣會不會太過于冒險了?海棠不過極普遍的花,并不是皇室中人專用,那日女眷如此的多,誰又能确定那些妃嫔、命婦小姐們身上不會戴有海棠式樣之物,萬一戴的人多,難不成那貓都一一襲擊?目标如此龐大,實在是太過于紮眼,幕後之人想來是不敢這般明目張膽的。

所以,定是仍有什麽東西,一樣能刺激那只黑貓兇性大發的東西!只是,會是什麽呢?

睡意一下便跑得無影無蹤,她再也無法平靜得下來,幹脆起身披了件外袍坐到梳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