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0)
壞身子,天大的事都比不得自個的身子更重要。”墨香小心翼翼地走到清妃身旁,柔聲勸道。
“你不懂,你不明白,我早已沒有了回頭路,如今他這般待我,叫我怎能甘心!”清妃悲苦難耐,兩行清淚滑落下來,砸到裙面上,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墨香一時竟不知再如何勸慰,只能暗嘆一聲站在她身邊。
許久,清妃才拭拭眼淚,收斂情緒,側頭過去對着墨香正要問她關于讓祖父安排人手進宮的事,卻聞到一陣陌生的味道,她秀眉一皺,往神色躲閃的墨香身上嗅了嗅,臉色突然大變,恨恨地道,“你身上這是什麽味道?”
墨香吓得‘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一面磕頭一面顫聲道,“娘娘,奴婢、奴婢害怕,上一回崔貴人不過、不過是碰了劉貴嫔新做的鬥蓬一下,卻被她又打又罵的。如今、如今奴婢卻、卻披着她的鬥蓬……”
“住口!”聽她越說越不像話,清妃厲聲喝止,片刻之後壓低聲音忍着怒氣道,“所以你便怕得找柚子葉泡水淨身?你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你将那淳芊引到福儀苑去的?還是說,你覺得本宮近來日子過得太平靜了,所以要給本宮找些麻煩?”
“奴婢絕無此意,娘娘明察!”墨香臉色發白地抖個不停。
“讓你把劉貴嫔身上鬥蓬脫下來的是本宮;讓你披上她的鬥蓬引着淳芊到福儀苑去的也是本宮,所有的一切都是本宮命令你做的,她若是心有不忿,便讓她上來尋本宮!她活着本宮尚且不懼她,難道她死了本宮倒要怕她不成?!”清妃神情陰冷,嘴角勾着一絲不屑的笑意。
墨香咬着嘴唇再不敢搭話,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去,把身上這股味道給本宮去了,今晚不用你值夜,好生歇息一晚,便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半晌,清妃才勉強将心頭的怒火壓下去,平靜地吩咐道。
“是,奴婢知道了,多謝娘娘,奴婢告退!”墨香低着頭應了聲,恭恭敬敬地行過禮後,便躬着身子退出了寝殿。到了殿外,她不自禁便停了腳步,回過頭去怔怔地望着合上的門,久久無語。
現在這個滿身戾氣的清妃娘娘,哪還有當年太傅府溫柔怡人的二小姐的模樣!她不明白,二小姐到底是如何走到今日這地步的?
滿天飛舞的雪花灑落她肩膀上,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再不願久留,微提着裙角回了自己屋裏。
白茫茫的一片,天與地仿似被遠處那一道白線連到了一起,蘇沁琬茫然地往前走着,一步又一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只是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叮囑,“阿寶,一定要好好活着……”
活着……但是怎樣才是活着?她也分不清,盡管已經走得很累很累了,可她依然不敢停,一直一直往前走,穿過一片又一片的白霧,直到前方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那是一名豐神俊朗、神情溫柔的英偉男子,正沖着她慈愛地微笑着,良久,一聲似是夾着嘆息,又似是蘊着無限憐愛的呼喚從他嘴裏逸出,“寶珠,阿寶,爹爹的小阿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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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又一聲,像是穿透重重迷霧撞入蘇沁琬的心房,讓她一下便清明過來,“爹、爹爹?”
男子卻不回答,只是笑着沖她張開雙臂,一如曾經許多次那般。
蘇沁琬的眼淚一下便湧了出來,哭喊着朝那人撲去,“爹爹!”
眼看着就要撲進那個熟悉又溫暖的懷抱,一道光閃過,她一個踉跄,卻是撲了個空。
“爹爹,爹爹,你在哪?你出來,不要丢下阿寶一個人,阿寶會乖乖聽話,再不淘氣,你出來!”她瘋狂地四處尋找,可眼前又是一片白蒙蒙,只有她的哭叫聲四處回蕩。
“爹爹,爹爹……”她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哭得一聲比一聲凄厲,仿佛要将這幾年所受的委屈、以及對親人所有的思念全部哭出來。
“爹爹,阿寶為什麽叫寶珠?”
“那是因為阿寶是爹爹的心中寶、掌上珠,所以叫寶珠。”
稚嫩的嬌嬌孩童聲、慈愛耐心的低沉男子聲,似是從遠方傳來,又似是在她耳畔低語,讓蘇沁琬哭聲漸弱,不過片刻,她又抽泣着喃喃,“騙人,既是心中寶掌上珠,為何要狠心抛下我,只留我一個在這世間上……”
“沁琬,過來……”夾雜着嘆息的聲音破開層層疊疊的迷霧,蘇沁琬淚眼朦朦地循聲望去,見一個明黃色的身影正朝她伸出手。
她睜大眼睛欲看清楚他的容貌,可眼前的身影卻依然是朦朦胧胧的,讓她分不清、看不明。
“沁琬,過來!”那聲音再次重複。
蘇沁琬下意識便将手伸過去,手指觸及對方指尖,突然腳下一空,她整個人便直直往下掉……
“婉儀,該起了……”蘇沁琬猛地睜開眼眸,耳邊是芷婵的叫起聲,眼前卻是華麗熟悉的帷帳。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手掌按在心口處,裏頭的心跳聲急促卻又熟悉。
原來,不過是南柯一夢……
她有些失神地望着帳頂,不知過了多久,才輕嘆一聲。爹爹,你是心疼女兒了,所以才到夢中一見麽?你放心,女兒答應過娘親會好好活着,那便一定會好好活着!
芷婵不見帳裏有動作,又輕聲喚了句,“婉儀,該起了!”
蘇沁琬撩開錦被,翻身趿鞋下地,芷婵聽得響動連忙上前侍候。
“淳芊可醒了?”由着身後的芷婵為她绾發,蘇沁琬一面撥着妝匣子裏的釵釵環環,一面問。
“回婉儀,半個時辰前醒了,還會喊餓,秋棠她們為她換了藥,又喂着她用了碗粥,如今卻是又睡過去了。”芷婵手上動作不止。
聽她這樣一說,蘇沁琬不由得松了口氣,能吃東西就好。透過銅鏡見芷婵神色有幾分遲疑,她不禁問,“怎麽了?你可是有事要回?”
“……劉大人上折請求皇上為過世的女兒作主,還她一個公道。皇上下令禁衛徹查劉貴嫔死因,如今宣仁宮上上下下均被禁衛帶走問話。”芷婵猶豫了片刻後才低聲禀道。
蘇沁琬沉默地垂下眼睑,劉貴嫔的死輪不到她來多事,她只是有些遺憾,遺憾自己終不能查明魏娴死亡真相,為她讨一個公道!
昨日與三妃争論了一場,蘇沁琬幹脆命人到漱勤殿向燕徐二妃告假。她本就是嚣張霸道的愉婉儀,又剛剛經歷一場争端,如今心裏不痛快不願去請安也是符合她一向作派。
正在芷婵的侍候下用早膳,卻見茉雪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臉上驚懼莫名。蘇沁琬心中一緊,忙問,“為何這般模樣?難道、難道是淳芊情況有變?”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見她誤會了,茉雪連忙擺手否認。
蘇沁琬松了口氣,接過芷婵遞過來的帕子拭了拭嘴角,命人将桌上膳食收拾妥當,方又問,“這般驚慌來尋我,有何要緊之事?”
茉雪白着臉顫聲道,“婉儀,奴婢、奴婢想起來了!當日與淳芊到龍乾宮,中途遇到一名頗有力氣的姑姑,奴婢只覺得她有幾分面善,可在何處見過卻記不起。如今,如今奴婢方憶起,那人竟與良媛過世當日出現在采薇苑的一名太監十分相似!”
蘇沁琬一驚,不過須臾便又平複了下來,這些她早就想到,如今茉雪這番話卻是證明了她的遇襲與魏娴的身亡确是有聯系的。可是,如今那人已經落入了禁衛手中,亦即是落入了皇上手中,魏娴身死的真相,估計也是掌握在他的手中。至于他是否會公諸于世,卻不是她能管的了。
因劉貴嫔之死而被帶走問話的宣仁宮宮女太監一直未見放回來,宮中人人均暗自猜測,真兇到底是何人?前朝劉貴嫔的生父隔得幾日便在朝上哭訴一番女兒的不幸,皇上亦明言會查明真相,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除了每日又聽聞哪個宮人被禁衛帶走問話外,其餘卻是無半分消息。
蘇沁琬聽着芷婵為她打探來的消息,卻是滿腹狐疑。皇上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可不相信他會不清楚劉貴嫔死亡的真相,如今這般拖拖拉拉倒像是在耗時間一般。或許說,他是在等着什麽?
趙弘佑在等什麽?他在等趙弘謹的消息,等趙弘謹扳倒劉家,并成功地嫁禍徐良慶的消息!
這日,他打開周源親自送過來的密函,飛快地掃了一眼信中內容後,嘴角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來,“周源,該開始了!”
啓元六年冬,承州知府王統上折彈劾都督佥事劉錦威,并随折附上劉錦威所犯種種罪狀的證據,啓元帝龍顏大怒,立即将劉錦威革去一切職務,并命大理寺将其收監查辦。
同時,後宮中劉貴嫔一案亦有了定論,原是劉貴嫔貼身宮女畫煙因偷盜其珠寶首飾到宮外換錢,劉貴嫔發現後震怒非常,欲将其治罪,畫煙情急之下以其曾謀害良媛魏氏一事要挾,歷來心高氣傲的劉貴嫔何曾受過奴婢的威脅,憤怒之下親自動手責打畫煙,兩人推揉間,畫煙失手将劉貴嫔推倒致死。
這些話傳到蘇沁琬耳中,她輕笑一聲,似是在意料當中,又似是在意料之外。她相信魏娴确是被劉貴嫔所害,卻不相信不可一勢的劉貴嫔會是死在她貼身宮女手上。
真真假假,有真有假,果然是皇上慣用的手段!
☆、54
“原來上回畫煙被罰跪是因為她手腳不幹淨……難道那次劉貴嫔沒有确鑿證據,所以只是小懲大誡,這次有了證據,故要将畫煙定罪,才引來了這樣一場禍事?”傷勢已明顯好轉的淳芊,臉色雖然仍有些蒼白,但精神卻好了許多,如今正坐在蘇沁琬屋內,疑惑地問。
蘇沁琬微微一笑,卻不為她解惑,只是輕撫着她的傷口,“可還疼?”
“不疼了不疼了,再過一陣子奴婢便能回來侍候婉儀了!”淳芊搖了搖頭,也不執着于答案。
“不急,慢慢養着,來日方長。”蘇沁琬拍拍她的手背,輕聲安慰道。
都督佥事劉錦威的入獄,帶來了啓元朝最大規模的一次官員下馬,今天這家大人丢官,明日那家将軍罷職,你來我往好不熱鬧,這場官場震蕩一直持續到啓元六年的最後一日。
歲月之手翻過新篇章,啓元七年的初春,陽光普照,消融的冰雪依依不舍地告別大地,換來了萬物複蘇的新氣象。
龍乾宮中,已經連敗五回的趙弘佑洩氣地将手上的白子扔到棋盤上,“不下了,忒沒意思!”
蘇沁琬得意地沖他揚揚眉,不慌不忙地将黑白兩式棋子分別收拾妥當,再用帕子輕輕擦了擦棋盤,方好整以瑕地雙手托腮,眸光閃閃亮地盯着獨自生悶氣的趙弘佑。
趙弘佑被她這灼灼目光盯得有幾分不自然,攏手掩唇佯咳一聲,“愛嫔有何事欲啓奏?”
“昨日內務府的陳公公來向嫔妾讨主意,說是奉聖旨為嫔妾辦生辰宴!”蘇沁琬眨巴眨巴那雙明亮的杏眸,嬌嬌脆脆的嗓音甚是喜人。
她是真的很意外,意外這日理萬機的一國之君居然還記得她的生辰。當她從陳公公的口中得知此事,她一下子便愣在當場,久久回不過神來。
十五歲,正是女子及笄年紀,若是尋常女子,這樣的日子應該是在親人的祝福下行及笄禮,繼而正式開始議親事。只是,這樣的尋常事,她此生都無法經歷一回。
趙弘佑呼吸一頓,對上她愈發璀璨奪目的雙眸,忍不住伸出手掌輕輕撫着她的臉蛋,柔聲問,“那愛嫔想如何度過這回的生辰?”
蘇沁琬雙手抱着他撫在臉上的大掌,臉蛋往掌心處蹭了蹭,喟嘆般道,“生辰自是要與真心祝福自己的人一起過,嫔妾不要大辦,只在怡祥宮中擺放幾桌宴席,與皇上,還有芷婵淳芊她們一起度過,這樣可好?”
“這樣豈不是太過于委屈你了?”趙弘佑探出另一邊手過去将她摟了過來,安置在腿上。
“不委屈,嫔妾又不喜歡她們,她們也不見得是真心祝福嫔妾,又何必硬湊到一起呢?只要皇上能來,嫔妾便很高興了。”蘇沁琬攬着他的脖頸,對上他幽深的眸光道。
趙弘佑心中一擰,嘆息着将手掌貼到她後腦勺處,輕輕将她按入懷中。宮中嫔妃哪個在他面前不是表現得大度寬容的,縱是對某個人再心存不滿,也只是隐晦含蓄地說幾句,哪像懷中這個,明明白白地表示‘不喜歡她們’。
“……人心難測,世事難料,個人喜惡,還是不太适宜示于人前。”也不知出于什麽心理,他鬼使神差地說出這番含着教導之意的話來。
話音剛落,不只是他自己,便是伏在他胸膛的蘇沁琬也愣了片刻。
“皇上又不是別人……”女子的嘟囔清清楚楚地傳入他耳中,令他心頭一顫,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緊。
他不是別人,所以在他的面前,她是不用掩飾的,可是這個意思?這樣的想法,讓趙弘佑心底緩緩流出一陣暖流,被人這般依賴、這般信任,這樣的感覺,很特別,也很窩心。
“……好,一切都依你!”随着最後一個字落下的,還有他的吻。
輾轉吮吻,萬般愛憐,恣意采撷,時而如和風細雨,時而如狂猛浪潮。蘇沁琬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腰肢被他锢得死緊,讓她生出一股就要被折斷的錯覺。
一吻結束後,趙弘佑依然沒有松開她,一下又一下地輕啄着泛着水潤光澤的櫻唇,久久流連不去。
蘇沁琬呼吸不繼,輕喘連連,嬌軟無力地倒在他懷中,感覺唇上的力度漸大,她忍不住擡手推他,紅着臉吶吶地提醒,“皇上,這是白日……”
“嗯……”趙弘佑無視她抵在胸膛上的小手,一手包着她的後腦,一後鉗着她的纖腰,極具侵略性的啃咬着她的唇瓣,那樣的狠,像是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一般。
蘇沁琬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裏惹到了他,引來這一番狂風暴雨,這樣的激烈雖然并不是初次,可在白日裏卻真是頭一回,她甚至懷疑這一回他能不能适時停下來。
察覺到她的不專心,趙弘佑用力咬了她一口,趁着她張嘴欲驚呼的時刻一舉入侵那溫暖濕潤的所在,如千軍萬馬一般恣意橫掃。
雕龍漆金大床上,垂下來的帷帳将裏頭所有的旖旎風情遮掩住,只得兩邊挂着的金鈎微微晃動,發出細細的清脆撞擊聲,無盡嬌媚的輕吟,蘊含壓抑的喘.息,帶來滿室的春意。
窗外不遠處一棵高大的樹,枝頭冒出一點一點清翠欲滴的綠,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春的回歸。
蘇沁琬雖表明了不願大肆操辦生辰,但宮中的人情往來仍是免不了。燕貴妃及徐淑妃先後賜下了賀禮,清妃、簡淑儀緊随着亦讓人送了賀禮過來,其他各宮嫔妃倒是有不少懷着各種目的親自上門來的,可見蘇沁琬面容冷淡,擺明了一副并不歡迎的模樣,她們雖心中暗惱,但到底不敢發作,只能識趣的放下了賀禮便離開了。
經過淳芊那件事,宮裏人人均知怡祥宮愉婉儀聖寵之盛前所未有,在那樣的情況下,皇上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便站在了愉婉儀那邊,硬是讓三妃的如意算盤落了個空。
她們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當日并沒有為了讨好三妃而落井下石,否則今日還不定會有什麽下場!這素有嚣張霸道之名的愉婉儀,萬一秋後算賬,只怕便是貴妃娘娘及淑妃娘娘也未必保得住她們。
怡祥宮宮女太監分別在芷婵和小安子的帶領下,一字排開站好,行禮齊聲恭賀主子生辰。蘇沁琬笑顏逐開,眉目彎彎地道,“賞!”
站立她身旁的柳霜含笑上前,将手上的紅包分別派到衆人手中,喜得衆人又是疊聲不止地說着各種喜慶話。
殿內喜氣正濃,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着有眼尖的小宮女便輕叫一聲,“是郭公公!”
蘇沁琬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快快有請!”
龍乾宮大太監郭富貴涎着笑臉走了進來,拱手行禮道,“奴才恭賀婉儀千秋,願婉儀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蘇沁琬笑出了聲,“承公公吉言!”
柳霜更是喜笑滿滿地上前幾步,将一封紅包塞到郭富貴手中,“咱們宮裏人人都有,公公一番誠心祝賀,自然也少不了!”
郭富貴樂了,連連點頭,“這是自然,奴才總也得讨個好彩頭!”
屋裏一下便笑開了。
好一會,郭富貴才輕咳一聲,尖着噪音道,“怡祥宮愉婉儀接旨!”
蘇沁琬一愣,臉上笑意頓時便凝在臉上,不過須臾便整整儀容,離座恭恭敬敬跪倒在地,屋內宮女太監亦連忙跪到她身後去。
“……授冊為從二品昭儀,保留封號‘愉’,賜居怡祥宮正殿,掌一宮事宜。”前面一段嘉許勉勵之語蘇沁琬并未聽入耳內,只當最後這一句從郭富貴口中揚出時,她猛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盯着正将聖旨合上卷好的郭富貴。
“娘娘,接旨吧!”郭富貴見她愣在當場,清咳一聲後提醒。
蘇沁琬只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見眼前之人嘴巴一張一合的,可對方說了什麽話卻一字也聽不清,還是跪在她身後的柳霜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口,她方回過神來。
“嫔妾接旨!”
将那仿若千斤重的聖旨接了過來,她怔怔地仍跪在原處,直到柳霜親自将她扶起來,緊接着殿內響起一陣整齊的參拜聲,“奴婢/奴才參見昭儀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蘇沁琬心中一震,一下便從迷迷糊糊中醒轉過來了。這一刻,她方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她如今不再是愉婉儀,而是掌一宮事宜的昭儀娘娘。
昭儀為九嫔之首,離封妃僅一步之遙。換句話說,如今後宮中除了燕貴妃、徐淑妃及夏清妃外,便是她蘇沁婉位份最高。
“皇上駕到!”一身常服的趙弘佑,踏着滿殿的喜慶及太監的唱喏聲進了門。見他進來,殿內一下子便跪滿了請安的宮人,只得穿戴喜慶的蘇沁琬如鶴立雞群般站在中央,神情有幾分迷朦。
趙弘佑微微揚着嘴角,大步上前一手拉着她,另一手在她額角上輕輕彈了彈,“歡喜傻了,嗯?”
蘇沁琬傻愣愣地摸摸被彈的額角,笑容如夢似幻,讓趙弘佑嘴角越揚越高。
滿殿的宮人識趣地退下去後,蘇沁琬才呢喃般道了一句,“真好……”
“就這般高興麽?”趙弘佑牽着她在長椅上坐下,見她還是一副傻呼呼的模樣,忍不住好笑。
蘇沁琬回眸望着他,片刻之後伸手摟着他的腰身,擡起頭對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笑得舒暢又得意,“嫔妾,不不不,臣妾以後也可以稱本宮了呢!”
趙弘佑被嗆了一口,背過臉去猛咳起來,驚得蘇沁琬連忙為他順氣,還疑惑地問,“皇上可是身子不适?若真有不适得宣太醫,可不能拖着延着。”
趙弘佑回過氣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這般高興,便是為了以後能自稱‘本宮’?”
“是啊!”蘇沁琬老實地點頭,不過須臾又歡歡喜喜地道,“本宮本宮,叫起來多有氣勢啊!一聽就好了不得的樣子。”
只有一宮主位才能自稱本宮,亦只有一宮主位在人前才能擔得起一聲‘娘娘’。其他位份的,私底下被恭敬地喚一聲‘娘娘’倒也并無不可,但在正式場合上如此喚卻是不合規矩的。
趙弘佑無奈搖頭,這小狐貍的關注點永遠那般出人意表。
蘇沁琬在十五歲生辰這日,第三度晉升,從從四品的婉儀一躍成為僅次于三妃的九嫔之首——昭儀,無論後宮衆人心中有多不平、多不甘,但卻不得不承認,蘇沁琬如今在後宮中的地位,目前不可撼動。
和煦的春風吹散了連日來的寒意,離京城數百裏的一座小鎮裏的某間酒樓上,幾名作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連灌了幾碗熱茶,總算覺得暖和了幾分。
動作麻利的店小二很快便送上了熱呼呼的飯菜,幾人吃飽喝足後,年紀稍長的那名男子率先道,“今科主考據聞是當朝太傅,卻是不知這消息是否屬實。”
“我所得消息亦是如此,想來是有六七分真了。”
“以咱們幾個才學,無論哪個任主考,都無損咱們一同登科!”年紀最輕的舉子自信滿滿。
“雖是如此,但多結識人于将來仕途總是會有幫助的。”
“這話倒極為有理!”年長男子點頭認同。他望了望關得好好的房門,随即壓低聲音道,“你們有所不知,如今朝中燕國公府與丞相府鬥得厲害,年前已有不少官員被罷官下獄,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想來這便是今科改由夏太傅任主考的緣故。”
“原來如此……”另幾人如夢初醒。
年長男子笑了筆,又道,“只因咱們四人交情深厚,所以我也不瞞你們,家父曾雲,為官者,需耳清目明。這話固然有讓當官的體察民情、審時度勢之意,但要想仕途順暢,還有一個地方不能忽略,那便是——後宮!”
“後宮?”
“對!前不久宮裏頭新冊封了一名昭儀娘娘,這位昭儀娘娘可了不得,進宮不到一年三度晉封……對了,淩兄弟,這位昭儀娘娘據聞還是來自你的故鄉江閩。”
正端起茶碗的青衣男子手上動作一頓,片刻之後淡淡地‘嗯’了一聲,垂眸将碗中茶水一飲而盡。
寶珠妹妹……
☆、55
蘇沁琬入住怡祥宮正殿,正式成為繼燕貴妃、徐淑妃、夏清妃及簡淑儀後又一名主位娘娘。換了新住處,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帶着淳芊在正殿裏四處打量,見殿內布置得極其華貴,但又不失雅致。
“娘娘可還滿意?若是有需要添置或更換之物盡管吩咐,奴才馬上讓人去辦!”內務府管事太監陳公公涎着笑臉讨好地道。
“本宮覺得甚好,處處可見巧思,辛苦公公了!”蘇沁琬滿意地點了點頭。
陳公公一聽,臉上的笑容愈發的大了,躬着身子笑道,“實在不敢當娘娘此話,能為娘娘效勞是奴才天大的福份,旁人盼都盼不來。”
論理,這些事本不用他這位管事太監親自出馬,但能在後宮第一人跟前讨個臉熟,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事,哪個不争着搶着來辦?況且,皇上還親自下了旨意,要內務府務必将怡祥宮布置得妥妥當當的,可見這位昭儀娘娘在皇上心中份量不輕。
蘇沁琬抿嘴一笑,她身後的芷婵卻微微蹙起了眉頭,低聲問了句,“敢問公公,這宮裏一應物品可都是按規矩來辦的?”
陳公公一愣,回過頭去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心中贊賞,倒是個穩妥細心的體貼丫頭。
“姑娘放心,這宮中物件無論大小,均按定數來辦,絕無逾制之物!”他不敢大意,更不敢托大,一臉正色地回答道。
蘇沁琬含笑坐到一旁的紅木雕花長椅上,芷婵問的亦正是她想要知道的。如今她風頭太盛,明裏暗裏都有眼睛盯着,她可不希望因這些細微之事又被人糾纏上。或許她們現今不敢不知死活地來觸她黴頭,但小心謹慎些總是好的。有些錯,在得勢時不叫錯,一旦失勢了便有可能會是致命的大錯。
“娘娘,孫家夫人與小姐現已進了宮門,現如今正往怡祥宮方向來!”秋棠滿臉歡喜地進來禀道。
蘇沁琬臉上的笑意有小片刻的凝結,只很快便神色如常地道,“時辰可是剛剛好,可知是哪位公公引路?”
“是李公公!”
皇上有旨,準蘇沁琬娘家舅母孫夫人及女兒孫若蓮進宮朝賀。于旁人來說,這确是求之不得的天大恩典,畢竟,深宮女子得見娘家親人的機會少之又少。
皇上一片好意,蘇沁琬自然心領,人前亦是一副歡喜期待的模樣,內心卻是平靜無波,半分欣喜都無。
孫夫人江氏母女二人向來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個中原因或許是她在孫家的那幾年,舅舅孫進榮在吃穿用度上待她與女兒孫若蓮一般無二,甚至還要精細幾分,這讓向來自持嫡女身份高高在上的孫若蓮又怎受得了。還有江氏,在她眼中,孫府的一切均是她的嫡親兒女的,這突然冒出來的夫家外甥女,無依無靠不說,居然還享受與她寶貝女兒一般待遇,她又怎會有好臉色。
這母女倆擺明不歡迎她的态度,讓剛經歷雙親過世的蘇沁琬心中難受至極,舅舅一家可是她唯一的血緣親人了啊!虧得奶嬷嬷盧氏時不時勸慰開解她,這才讓她慢慢地放開了心。
既然別人擺明了不喜歡她,她又何必委屈自己強求對方的喜歡!
“娘娘,孫夫人與孫小姐求見!”半菱的禀報聲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蘇沁琬揚着笑容吩咐,“快快有請!”
随着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不過片刻,孫夫人江氏及女兒孫若蓮便在半菱的引領下進了殿門。蘇沁琬端坐上首,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兩人,見她們均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一時啞然失笑。
到底是天家威嚴令人畏懼,往日總是頤指氣使的孫家母女竟也有如此一面,倒讓她有幾分意外。只稍一想,她又覺得在情理當中,江氏在外頭再是專橫,可夫君不過八品小吏,她自己也就一個八品孺人,接觸達官貴人的機會幾乎沒有,更不必說得見天家人了。
“臣婦/臣女參見昭儀娘娘,娘娘萬福!”兩人進來後便愣愣地望着上首似是有些熟悉,又似是極為陌生的女子,還是半菱輕聲提醒,這才連忙行禮問安。
看着曾經動則責罵自己的人如今對自己伏低作小,蘇沁琬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快意來,只很快她便平複了下來,一面走過來作了個欲扶起兩人的姿勢,一面親切柔和地道,“自家骨肉,不必多禮!”
“娘娘,禮不可廢!”一向反應慢半拍的淳芊難得十分迅速地反應過來,學着往日柳霜教導她的模樣正色提醒道。
蘇沁琬差點笑出聲來,只覺得這傻丫頭實在是可愛得很。而本理所當然地等着蘇沁琬扶她們起身的江氏母女,臉上更是浮現出一片尴尬之色。
依足規矩行了全禮後,母女二人方在蘇沁琬的‘賜座’聲中誠惶誠恐地落了座。
“許久未見,舅舅舅母、諸位表姐妹們可都還好?”對兩人的窘态,蘇沁琬也只是故作不知,笑盈盈地問候道。
“好好好,都好,勞娘娘挂心了!”江氏嚅嚅地回道。
“往些年在府中,多得舅母與蓮表姐照顧,本宮方能有如今這般福氣,得以陪侍聖駕。皇恩浩蕩,今日骨肉得以相見,舅母與蓮表姐無需拘束,只與當初一般無二便可。”
江氏眼皮一跳,下意識便望了望身旁的女兒,見她失神地盯着蘇沁琬,不禁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口,只又怕蘇沁琬察覺,也不及多想,讷讷地便道,“娘娘如今身份貴重,又豈能與以往相比……”說到此處,她猛地回過神來,及時将未盡之語咽了回去,頗有些畏懼地飛快瞄了蘇沁琬一眼。
蘇沁琬突然覺得甚是無趣,與在宮裏所經歷的幾番險象相比,江氏母女當年那些刻意刁難實在算不得什麽。況且,如今的她已經處于俯視這二人的高度,又何苦再執着曾經所受的那些委屈,再怎麽說,孫家确是收留了身為孤女的自己,也算讓她有了處安身之所。
想到此,她的神情便不由自主緩和了幾分,語氣也多了些許随和。
江氏自然察覺她的變化,精神頓時一震。還是兒子說得對,這臭丫頭如今在後宮雖風頭無限,但到底不同其他嫔妃有娘家人扶持,孫家便是她唯一的依靠,無論如何她都不會主動放棄自已家的。
心中有了底氣,她再說起話來便随意了許多,偶爾間還夾雜着幾分當年待蘇沁琬的态度,讓始終靜立一旁的芷婵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孫若蓮怔怔地望着上首一身華服的女子,心中有不甘,亦有不忿,可她更清楚自己的将來不再是系在父母身上,而是系在眼前這位讓她嫉妒難抑的‘表妹’身上。
縱是她平日在府中再如何自持身份,可也不得不承認,對上未來的靖王妃,她的身份根本不夠看。所以,要進靖王府的門,關鍵還得靠如今寵冠後宮的‘表妹’蘇沁琬。
“方才一路走來,見園子裏春意盎然……”她驀地出聲,說到此處刻意停頓了片刻,眼神直往蘇沁琬身上瞅。
蘇沁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這是在等着自己主動開口邀請她到園子裏游賞一番呢!這位表姐便是到了今日這地步,依然不願放低姿态。
可是,如今主動權在她手中,她又為何要上趕着給她做臉!蘇沁琬暗暗撇撇嘴,順手端過手邊的茶碗呷了一口,也不放回桌上,仍是端在手中,低着頭認認真真的盯着碗內,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