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1)

那茶碗裏頭藏着什麽極吸引的東西一般。

孫若蓮見她不上道,心中微惱,但卻不敢發作,有幾分難堪地別過臉去。還是江氏見不得女兒下不了臺,連忙道,“如今天氣正好,園子裏又另有景致,不知臣婦可有那等福氣,能到園子裏觀賞一通?”

蘇沁琬擡眸望了她一眼,見她竟是向自己打了個眼色,頓時有種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之感。“舅母言重了!”好奇心起,她也想看看這對母女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蘇沁琬位尊,自是走在前頭,孫家母女二人緊随她身後,而芷婵淳芊兩人則不遠不近的跟着,幾人徐步于怡祥宮小花園裏。

早春的氣息萦繞園中,綠意生機,襯得遠處幾枝盛放的桃花愈發的紅粉喜人。

蘇沁琬倒真的是一副全身心觀賞滿園春.色的模樣,倒是孫家母女二人有些心不在焉。途經園中的賞芳亭,孫若蓮忙不疊地建議道,“走了這麽段路也覺得有些乏了,不如咱們到亭子裏坐片刻?”

蘇沁琬睨了她一眼,更加肯定這二人此回進宮必有所圖謀。

“既然如此,那便暫且歇息片刻吧!”

三人進了亭中分尊卑各自坐下,芷婵本欲上前侍候,卻見主子微不可察地向她打了個手勢,腳步一下便止住了,順帶着拉住了淳芊,對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淳芊不明就裏,但也不多問,老老實實地停在了原處。

賞芳亭內的三人又是一番閑話,眼看着離出宮的時辰越來越近了,孫若蓮輕輕扯了扯江氏的袖口,江氏心神領會,佯咳了一聲吩咐女兒,“娘瞧外頭的桃花開得甚是喜人,蓮兒去瞧瞧,看是什麽品種。”

孫若蓮應了一聲,也不待蘇沁琬說話,起身福了福便離開了。

蘇沁琬也不阻止,江氏這借口扯得實在是太粗糙了些,她若是看不出她這是純心将孫若蓮支開的話,那也實在是過于蠢笨了!

“……難為娘娘了!”片刻之後,江氏輕嘆一聲,憐惜地道。

蘇沁琬挑眉,她可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江氏這是想向她表示慈愛之心。

果然,江氏只頓了頓又道,“娘娘如今表面看來聖眷在身,寵冠後宮,可卻是比宮裏其他娘娘少了一樣東西,那便是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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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沁琬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聽她又道,“蘇家姑爺身居高位,在江閩一帶素有威望,若他仍在,娘娘便也……只可惜……”

蘇沁琬臉上漾着的淺淺笑意一下便斂了起來,神色漸漸凝了幾縷冷意,到了這一刻,她約莫能猜出對方來意了。

江氏卻無知無覺,正欲繼續往下說,卻聽蘇沁琬淡淡地道,“舅母的話本宮明白了,如舅母所說,本宮如今在宮中确是勢單力薄,這一點,本宮無可否認。天色不早,舅母不如将你今日來意詳細說來聽聽。”

江氏料不到她竟然如此直白,一時覺得有些尴尬,只是也清楚确實時辰不多,是以也只能讪讪然地表明來意,“據聞下個月二十六日靖王府将會迎來新的女主人,楊家小姐素有賢良美名,日後與側妃娘娘……蓮兒如今已滿十六,也是該議親事的時候了……”

蘇沁琬心中冷笑,原來如此!

靖王妃人選雖定下來了,可靖王卻仍有兩個側妃名額,京中盯着這側妃位置的倒也不少。對孫家有将女兒送到靖王府這樣的打算,蘇沁琬有些意外,但也是意料當中。

“……若是成了事,于娘娘亦是多了一分助力,太妃娘娘、靖王爺,還有日後蓮兒及孫府,都會成為娘娘的依靠。而且,無論是你舅舅、培策、培超,甚至還有培林,由此至終都是娘娘親人!”江氏一口氣便将要說的話全道了出來。

“舅母的話本宮收到了,時辰也不早了,本宮便不久留了。”蘇沁琬拂了拂衣裳,神色不改地應付了一句,随即又揚聲喚,“芷婵!”

不遠處候着的芷婵連忙快步上前,“娘娘!”

“好生送夫人與小姐出去。”

芷婵領命,朝着江氏福了福,“夫人,請随奴婢來!”

江氏還想再說幾句,可蘇沁琬卻已轉過了身去,她只得無奈地行了禮,招呼女兒一起跟在芷婵身後出了怡祥宮。

賞芳亭內,蘇沁琬神色愈發的冰冷。

培林?孫培林?

孫府中,孫進榮皺着眉聽江氏向他細禀今日在怡祥宮中之事,“她可有準話?”

江氏搖了搖,“她只說了一句‘收到了’,也不知是何意,妾身分不出她這是同意了,還是沒有同意?”

“你可向她說了孫府上下,無論是我、培策、培超,甚至是培林,由此至終都是她的親人!”孫進榮又問,說到‘培林’二字還特意加重了語氣。

“說了說了,都說了!”江氏頗有些不耐。她不明白夫君為何讓她務必要加上這句莫名奇妙的話,還扯上了去世了的三兒子培林。

☆、56

“孫家母女離宮了?”趙弘佑吹了吹茶盞上的熱氣,頗有閑情地問低着頭侍立一旁的郭富貴。

“回皇上,半個時辰前已經離宮了!”郭富貴恭恭敬敬地回禀。

“她們都說了些什麽了?”

郭富貴猶豫了片刻,随即躬着身将孫家母女的盤算簡略地向他道來。

趙弘佑手上動作停頓了片刻,不過須臾便又若無其事地呷了一口茶。小狐貍是個知進退的,只是她這一門親戚看來倒是有些不一樣呢!親王側妃乃正三品,區區一個八品小吏也敢觊觎親王側妃位置,他該說他們自信非凡呢,還是欠缺自知之明?

大齊遴選後妃都有出身限制,宗室娶妻納妾要求雖沒有這般高,但亦不是沒有條件所限的。他雖對趙弘謹始終心存芥蒂,但卻沒有想過那般作踐他,賜八品小吏之女為他的側妃,這樣明晃晃打臉的事他還不屑于去做。

當初他選中蘇沁琬,便是先看中她的身世,雖頗有出身,但卻無實質幫扶作用,唯一一門有血緣關系的親戚還是小官吏,對他來說,這樣的人選簡直像是配合他的要求而生的。而自寵幸蘇沁琬以來,一樁樁事相繼發生,蘇沁琬的表現甚為合他的心意,所有的一切均全在他意料之內,更是一步一步落入他的安排當中。

僅是沖着這些,他也不介意為蘇沁琬作臉!

可是,他喜歡蘇沁琬的嬌俏可人,喜歡她的知情識趣,卻不代表着他會喜歡她背後勢力漲大。人都是有欲.望的,并且欲.望是會随着所得到的東西越多而無限膨脹,一個國公府、一個丞相府,再加一個太傅府已經讓他籌謀了這麽多年,他不希望将來還會冒出一個孫府、蘇府。

趙弘佑心有所思地坐了半晌,驀地一撩衣袍站了起來,擡腳大步跨出了門,“擺駕怡祥宮!”

孫家母女離開後,蘇沁琬将芷婵等人摒退,一個人獨自靠坐在紫檀雲紋湘妃榻上,神色莫辯……

會特意在她面前提起早已死去的孫培林,必定是她的好舅舅所授意的,而看江氏那模樣,想來仍是不知道那件事。

她突然發出一聲冷笑,孫家看來是極希望這門親事能成真,否則孫進榮也不會趕在如今她風頭正盛時暗裏威脅了。只可惜他卻怎麽也不會想到,她蘇沁琬可以在後宮中無限榮光,但她背後的家族是絕不可能勢大的!若她認識不到這一點,将來的下場絕對比曾經的常良娣、劉貴嫔更慘。擺不正位置,看不清身份的女子,是無法在後宮中長長久久地活下去的。

而她,自問還是很愛惜性命的!

身後傳來細細的腳步聲,蘇沁琬以為是淳芊等人,也不在意,懶懶地伸出手去,頭也不回地吩咐道,“把桌上那卷書冊遞過來。”

醇厚的低低笑聲尤其清晰,蘇沁琬一愣,正要回過身去看個分明,伸出去的手卻被一個厚實的大掌包住了,緊接着便是含着明顯取笑之意的話語,“冬日犯懶倒也罷了,這大好春.光的不到外頭去走動走動,偏還膩在屋裏,小狐貍原來還是只懶狐貍!”

蘇沁琬抿嘴一笑,扯着趙弘佑的手一個用力便坐直了起來,随即單手環住他的脖頸,嬌嬌地嗔怪道,“皇上來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差點把臣妾吓着了!”

“你膽子可大得很,哪會這般輕易被吓到!”趙弘佑雙手環着她的纖細的腰肢,将她摟在胸前,半真半假地取笑道。

蘇沁琬撅着嘴不高興地道,“皇上一來便要取笑人,又是懶又是膽大,臣妾才不是那樣的!”

趙弘佑朗聲大笑,笑聲過後在她唇上啄了一記,抱着她坐到了榻上,眼帶戲谑地問,“不是那樣,那是哪樣,嗯?”

“很貼心很懂事很能幹!”蘇沁琬毫不客氣地自誇,眉目彎彎,紅潤的雙唇得意地上揚。

趙弘佑‘噗嗤’一下便笑出聲來,大掌在她臉上揉了揉,一本正經地道,“讓朕瞧瞧這臉皮到底有多厚,嗯,确是厚出了非一般的程度……”

蘇沁琬‘咯咯咯’地直笑個不停,一個勁地往他懷裏鑽去,“才不厚,臣妾才不是厚臉皮,不是不是!”

趙弘佑摟着她哈哈大笑,一個翻身将她壓在長榻上,見身下的女子笑出滿臉醉人的紅雲,眸光閃亮澄澈,正似嬌似嗔似喜地望着他。他忍不住伏下身子,在她額上落下憐惜的一吻,極溫柔地在她臉上游移,卻又不含半分情.欲。輕輕的吻像拂過心房的羽毛,讓蘇沁琬感覺心都顫了起來。

這漫長的一吻結束後,趙弘佑側身躺在她身旁,大掌仍是霸道地锢着她的纖腰,間或湊過去偷個香,小小地鬧上一回。

低沉渾厚的男子笑聲夾雜着女子嬌嬌脆脆的說話聲,讓正要推門進來換茶的芷婵一下便止了動作,低頭掩飾嘴邊笑意。

“今日可見到了娘家親人?”閑聊間,趙弘佑一面輕撫着懷中女子順滑的長發,一面狀似不經意地問。

“見着了,多謝皇上為臣妾想得周到!”蘇沁琬往他胸膛上蹭了蹭,感激地道。

“這不值什麽,愛妃高興便好。”趙弘佑不甚在意,頓了片刻又問,“與她們都做了些什麽?這回時辰終是短了些,若是愛妃喜歡,改日朕再挑個時候讓她們再進宮來陪你說說話。”

“不過是些家常話,臣妾那幾年因要為父母戴孝,平日都關在自己屋裏,與表姐妹們都極少一處玩耍。舅母又要打理府上雜事,臣妾也不便常往她那處去。”悶悶的聲音從胸膛處透出來,讓他忍不住将她抱得再緊了些。

“皇上對臣妾好,臣妾是知道的。只是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偶爾為之倒也未嘗不可,次數多了終是不好。畢竟,宮裏姐姐妹妹這般多,臣妾也不好太過了!”蘇沁琬收斂了心神,輕聲地道。

“嗯,果真是懂事了!”半晌之後,趙弘佑笑着誇贊。

蘇沁琬輕捶了他一記,從他懷中擡起頭來,洋洋得意地道,“臣妾可是說過了的,皇上偏不相信。”

趙弘佑愛極她這副嬌俏可人的模樣,用力在她勾着動人弧度的唇上親了一下,笑道,“是,愛妃真真是個懂事的!”

得了贊同,蘇沁琬更加得意了,得寸進尺地要求道,“那皇上日後再不許取笑人,不許再說臣妾這個不好那個不好!”

趙弘佑簡直嘆為觀止,世間上也只眼前這只小狐貍膽大包天,竟敢用這種‘命令’的語氣跟他說話,偏他還不以為忤,反而覺得頗為有趣。

這小狐貍異于常人,他和她相處久了,莫非連感覺都變了不成?

氣不過地低頭欲往她唇上一咬,哪料到蘇沁琬動作比他更快,雙手迅速捂着嘴唇,身子一弓從他懷裏退了出去,飛快趿鞋下地,兩三步便離得他遠遠的,末了還回過身對着他笑得好不得意。

趙弘佑一個不察被她逃了出去,眉梢輕揚,望着對方那帶着三分得意七分驕傲的神情,一時按捺不住便笑了出來,“若是乖乖過來,朕便前事不究;若是讓朕親自去逮了,那可是加倍處罰!”

蘇沁琬臉上的笑意一下便凝在唇邊,嘟囔着慢吞吞朝他挪過來,“這是威脅、這是恐吓,皇上你這樣做是不對的!”見趙弘佑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她重重地嘆了口氣,自我安慰地道,“罷了罷了,小女子不與皇帝計較!”

趙弘佑被氣樂了,撩袍下地,連鞋也不穿,大步跨過去,在蘇沁琬的尖叫聲中抓住了四處逃竄的倒黴娘娘,一個用力抱着她進了裏間,好好地進行加倍了的處罰,痛痛快快地貫徹落實‘君無戲言’的真理!

初春的京城處處是勃勃生機,往來街道上人頭湧湧,兩側商鋪林立,進進出出的客人絡繹不絕。尤其是各處客棧酒樓,因全國各地舉子陸續上京備考,各大客棧人滿為患。

一名不過弱冠的男子抱着幾本書從一間書齋走了出來,簡簡單單的藍色書生袍穿到他身上,依然襯得他如玉樹芝蘭般。

“淩兄,又挑了什麽好書?”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淩淵回過頭去,見是新近結識的同省舉子,随即溫文客氣地道,“不過游記之類的閑雜書籍。”

“哈哈,淩兄涉獵甚廣,他日必定高中,日後還望多多提攜!”

“閑來無事打發時間而已,更稱不上涉獵廣。況且今科人才濟濟,淵不過爾爾,能否榜上有名卻是未知,實不敢受高兄此話!”淩淵連忙道。

“淩兄就是太謙虛了!”

淩淵微微一笑,卻不再答話。一陣喧嘩吵鬧聲從對面的酒樓傳出來,他皺眉望了一眼,随即便要告辭離開,卻聽身旁的高舉子意外地道,“咦?是那個孫家二公子!”

淩淵心思一動,孫家二公子?

姓高的年輕舉子見他一臉的疑惑,笑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道,“你許是不認得他,他是城西孫府的二公子,孫大人雖不過八品小吏,可因外甥女如今在宮中頗為受寵,是以沒人敢輕易小瞧了他去。這孫二公子不過纨绔子弟,如今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京城裏便是世家大族家的公子也賣他幾分臉面。”

淩淵眉頭擰得更緊,順着嘈雜聲望去,卻見一名華服男子醉态百出地罵罵咧咧,旁邊好幾人圍着他呼呼喝喝。而站在他對面亦是面紅耳亦的年輕公子他卻認得,原是儀郡王府的四公子。

“瞧這陣勢,這兩人卻是不知為何鬧了起來!”高舉子探頭望了望,接着下了定論。

淩淵垂下眼睑,片刻之後收斂思緒,客氣地與他道過別,目不斜視地擡腿往租住的地方走去。

孫家……教養出這樣男兒的人家,真的會好好待寶珠妹妹麽?她如今無依無靠,獨自一人在深宮內苑當中,僅餘的親人不幫扶她便算了,倒還要拉她後腿。萬一被有心之人利用,耽誤的還不是她一個無辜女子?

蘇家伯父伯母去得突然,當他得到消息還特意向書院告了假,央求父親帶他回了一趟江閩,只想着能否為寶珠妹妹做些什麽事,哪想到他父子二人抵達江閩總督府時,卻早已是人去房空。一打聽,這才知道寶珠妹妹由奶嬷嬷盧氏陪同着上了京城,投靠嫡親舅舅孫進榮。

他若有似無地嘆息一聲,往些年蘇伯父在世時,他跟随父母到蘇府拜訪,也遇到幾回京城孫家派人送了禮物過來,那些禮品雖算不得頂頂名貴,但每一樣卻能看得出是用心準備的。

亦正因為如此,他一直以為孫家人會是個愛護外甥女兒的,加之書院學業又耽誤不得,這才沒有打探清楚便離開了。

一別數載,昔日嬌嬌俏俏的寶珠妹妹,如今卻成了天子寵妃,更甚者,在她進宮前、剛失去雙親的那幾年,或許也不曾得到親人的真心看護。

蘇伯父寵女如珠如寶,又怎會樂意将寶貝女兒送到那不見天日之處去!若他泉下有知,只怕再也難安……

☆、57

“皇上,這是周大人送來的今科舉子名單以及禮部遞上來的靖王迎娶繼妃日程安排。”郭富貴恭恭敬敬地将兩本冊子呈了上去。

趙弘佑順手接過,打開周源送來的那份名單從頭到尾翻閱了一遍,約莫心中有數後便放于一旁。借着上一回劉家的事,他順勢清理了一批依附燕徐兩府的官員,不動聲色地安插在自己的人。只是大齊建國數十載,朝廷也該注入些新鮮血液了。

再拿起另一本,不過随意翻了幾下便抛開來,“送到仁康宮去讓餘太妃過目!”

郭富貴應了一聲,上前幾步雙手拿起那折子便退了出去。

将最後幾本奏折批閱完畢後,他輕輕揉了揉太陽穴,也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蘇沁琬的話——‘那幾年因要為父母戴孝,平日都關在自己屋裏……’軟軟悶悶的話語仿佛讓他看到一個剛失了雙親的小姑娘,凄涼孤苦地隔絕于人,獨自悲泣思念父母。

按時間推算,那時的小狐貍不過才十歲……趙弘佑不由心生憐惜,從中也知道小狐貍與孫家表姐妹并不親近,孫夫人更是無暇理會她,可想而知進宮前在孫家的那幾年她過的是怎樣孤單的日子。這樣一想,因孫家的異想天開而帶來的那點不滿倒是慢慢消散了,不管怎樣,他們好歹是讓小狐貍平平安安進宮,從而來到他的身邊。

“着吏部尚書進宮觐見!”他驀地揚聲吩咐。

“夫人,大喜啊大喜,老爺升官了!”孫府正院,江氏正與女兒孫若蓮說着話,管事嬷嬷快步進來滿臉興奮地禀道。

江氏一怔,随即大喜,“果真?”

“千真萬确,前頭小子剛得的消息,老爺連升三級,升了什麽、什麽司的副提舉。”管事嬷嬷笑得合不攏嘴。

江氏也不懂這升的什麽官職,但聽是連升三級,心中也是大喜過望,摩挲着手掌歡喜得幾乎找不着北了。自她嫁進孫家來,丈夫的官職就不曾變動過,如今一下子連升三級,真真是喜從天降。

當下也顧不得一旁的女兒了,連聲吩咐人到前頭打探着孫進榮何時回來,又命人準備好酒好菜,今晚預備大肆慶祝一番。

孫若蓮卻蹙着眉思忖,父親本不過正八品,縱是連升三級也就一個從六品,從六品的官家女兒比正八品的也好不了多少,這樣的身份真的夠進靖王府門了麽?

還是說,自已進靖王府是沒有希望了,蘇沁琬方才求了這麽一個小官職給父親,當作是補償?一想到這個可能,她頓時便坐不住了,只恨不得立即便找個人來問個清楚明白,卻想不到得了吏部意思的孫進榮亦與她一般心思。

“恭喜孫大人高升!”一旁的同僚勉強扯出笑容向他道喜。

“養兒養女倒不如養個半路出來的外甥女……”酸溜溜的話語傳入客氣地向衆人拱手道謝的孫進榮耳中,讓他臉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結,只不過瞬間便又回複如初。

好不容易将最後一人送走的孫進榮,兩道眉擰到了一處去。若是早幾年他這樣升官,自是歡喜不已的,可如今這從六品小官他卻不放在眼內了,畢竟,與他所期望的實在相差太遠。

只不過,他升了官職,可見蘇沁琬心中仍是對他有所忌憚的,憑心而論,他也清楚即使是有蘇沁琬那一層關系,自家女兒想進靖王府當個側妃也是不容易的,蘇沁琬姓蘇不姓孫,更不是自幼長于孫府,這樣拐了幾道彎的關系實在算不得什麽。他會答應女兒,無非是想試探一番蘇沁琬的态度。

孫進榮升了官的消息自然亦傳入了蘇沁琬耳中,她倒是有些意外。孫家想攀靖王府實在是異想天開,以孫若蓮的身份,進府當個侍妾倒也有可能,側妃卻是遠遠不夠格的。至于孫進榮那隐隐的威脅,她其實并不怎麽放在心上,那件事張揚出來,固然她得不到好,可孫家遭受的下場必定會比她更慘,她賭孫進榮遠比自已更輸不起!

對皇上隐晦地提自己在孫府那幾年的生活,無非是讓皇上心中有個數,就是她與舅家人并不怎麽親近。孫進榮的晉升,無論是他的上峰個人提攜,還是皇上漏了意思下去,于她來說也算是好的。

這日,一身尋常百姓打扮的趙弘佑,從喬峥府上離開後,并不直接回宮,而是背着手在街上四處走走,權當是體察一番民情。

天色漸漸昏暗,街上往來之人并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有步伐匆匆趕着歸家的,也有如他這般慢悠悠地走着路的,偶爾見三兩個舉子打扮的男子交談着徐行。

周源帶着屬下不遠不近地跟着,亦是尋常百姓打扮,每回皇上出宮,均是他帶着幾名心腹跟随保護。如今見皇上頗有閑情逸致,他也只能舍命護帝王,不動聲色地注意着四周,就怕會出什麽意外。

“大娘,您這賣的一片片的是什麽東西?”

“雲片糖,姑娘可要來幾塊?這是江閩的做法。在江閩,老老少少都愛這口,尤其是小姑娘們,最愛這甜甜脆脆的味道!”

正路過的趙弘佑聽到這話,腳步下意識便停了下來,目光順着聲音處望去。見一頭發花白的老婦人面前擺着大籮筐,一位穿着藍布裙的年輕女子正半蹲着身子正對着她。

他蹙了蹙眉,江閩的小姑娘們都愛這口?

不知怎的便想到了怡祥宮那位嬌滴滴軟綿綿的江閩小姑娘,心思一動,擡腳便朝那賣雲片糖的老婦人走去,只見得那藍衣女子早就結賬離去,緊接着一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沉聲道,“大娘,煩請給我一包雲片糖!”

“哎,是淩公子啊,來得真真好,這是最後一包了!”老婦人邊笑着邊動作麻利地将僅餘的糖包了起來,正要遞給淩淵,卻感覺有人直直盯着她的手,一愣之下望過去,見一年輕男子皺着眉盯着她手上那包糖。

“公子可也要買糖?卻是不巧了,這最後一包剛剛淩公子要了。”老婦人沖他抱歉地笑笑。

趙弘佑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鬼使神差地走了過來,如今聽老婦人如此說,不由便望向身側的紀淵,見他一身尋常書生打扮,卻是劍眉鳳目,清俊雅致,溫文爾雅的氣質極易讓人心生好感。

淩淵亦對上了他的視線,只片刻功夫便微微移了開來,客氣地朝他拱拱手,“這位兄臺可也是有意?若如此,那便兄臺先請吧!”

趙弘佑搖搖頭,“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在下落人一步,又怎能反占先着!”

兩人彼此謙讓,那老婦人卻笑了,“兩位公子都不必謙讓,不如一人一半如何?”

趙弘佑想想便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淩淵自然沒有意見。

有了準信,老婦人一面麻利地将那包糖一分為二,一面絮絮叨叨地道,“這位公子聽着卻是京城口音,這糖想是為家中女眷所買,可是夫人來自江閩?”

趙弘佑頗為幾分尴尬地別過臉去,但終是‘嗯’了一聲,結果惹來老婦人好一頓誇獎,“公子的夫人可真真是個有福氣的,這年頭會親自為自家夫人買零嘴的男子可不多,公子一表人才,又疼愛家人,俗話說,‘家和萬事興’,公子府上定是一片祥和,父慈子孝、夫妻恩愛、福氣綿綿!”

趙弘佑佯咳一聲,故作冷靜地接過老婦遞過來的紙包,又從身上掏出一塊碎銀遞了過去,卻見那老婦連連擺手,“不用這麽多,三文錢便行!”

“這是多謝老人家方才一番吉祥話!”這塊碎銀還是今日随手從周源處拿過來的,要讓他拿三文錢出來,還真不是件容易事,只能一本正經地找了個理由。

老婦人一聽,随即笑着接了過來,一溜的好話脫口而出,“那便多謝公子了!祝公子早日高中,升官發財,與夫人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趙弘佑倒有幾分哭笑不得,早日高中、升官發財,這天底下還有什麽官會比他更大?不過,兒孫滿堂……倒真是相當不錯。

淩淵嘴色微微帶笑地望着這一幕,目光卻不易察覺地落到身旁的趙弘佑身上,見他一派氣質朗朗,卻又隐隐含着讓人輕易不敢逼視的貴氣,這樣的男子,決不是個尋常人。可是,這樣身份不凡之人,如今卻在市井街頭為妻子買零嘴,這樣的舉止,他也只是在一人身上見過,那便是當年的蘇伯父!

“多謝公子相讓!”将那包糖塞進袖中,趙弘佑客氣地朝淩淵拱手道謝。

淩淵連忙還禮,“不值什麽,兄臺不必客氣!”

兩人彼此望了一眼,又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各自離開了……

不遠處目睹了經過的周源納悶地擰起了眉頭。怪,真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向不喜甜食的當今天子居然在街邊買起了甜食!

禦書房中,趙弘佑兩道濃眉已經皺到一處去了,靜靜躺在禦案上的那包雲片糖足足被他盯了小半個時辰,他心中也是不解得很,實在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幹這樣一件蠢事!

也不知多久,他伸手過去拆開紙包,掏出最小的一塊塞進口中……呸,太甜了!

甜膩的味道讓他眉頭擰得更緊,實在接受不得便吐了出來,呷了碗茶去掉口中那股甜味,喃喃低語,“這東西那小狐貍會喜歡?”

正在寝殿中跟柳霜學打絡子的蘇沁琬,好不容易才打出一個勉強入眼的,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柳霜安慰道,“娘娘已經打得很好了,每一處都細致,再多做幾個,肯定會更好的!”

蘇沁琬卻不怎麽具信心,洩氣地将手中成品扔到一邊,“罷了罷了,學了這個也用不上,就不過是打發時間!”

“怎的沒用,娘娘親自打個絡子送給皇上,皇上一定會很高興的。”秋棠嘴快地道。

“算了吧,皇上身上穿的戴的哪件不是精細貴重的,我這手藝還是無謂惹人笑話了。”蘇沁琬連連搖頭。開玩笑,送這些東西給他,還不被那個刻薄皇帝取笑個沒完沒了?她傻了才自動送上門去給他捉弄!

“要送什麽東西給朕?”清朗又熟悉的男子聲間乍然響起,生生吓了殿中主仆幾個好一跳,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見是皇上駕到,忙不疊地上前見禮。

趙弘佑順手将蘇沁琬扶起,牽着她一同在榻上坐了下來,柳霜幾個相視一笑,識趣地退了出去。

“小狐貍打算送些什麽好東西給朕?”習慣性地在蘇沁琬軟綿又細滑的臉上掐了一把,滿意地見她嘟起了嘴,趙弘佑安撫性地往那挂得起油瓶的紅粉小嘴上親了親,順口便問。

蘇沁琬自然不會實話實說,“何曾說過送不送這樣的話,皇上聽錯了!”

趙弘佑也不在意,摟着她馨香柔軟的嬌軀在懷中,時不時低下頭去偷個香,又或是在她身上這裏揉揉,那裏捏捏,癢得蘇沁琬嬌笑着躲避不止。

兩人笑鬧一回,趙弘佑狀似不經意地從袖中掏出個紙包塞在她的手中,“賞你的!”

蘇沁琬先是一愣,随即将那紙包抓到手上,兩臂交疊在他後頸處,讨好地在他嘴上親了一記,“多謝皇上賞賜!”

趙弘佑哪會這般輕易讓她過關,湊上去好一通長吻,直親得她氣喘籲籲才松了開來,“看看可喜歡?”

蘇沁琬緩過氣來,嬌嗔着橫了他一眼,方打開那紙包,當那雲片糖出現在她眼前時,頓時一愣,“這是……”

她怔怔地望向身邊人,卻見趙弘佑掩嘴輕咳一聲,渾不在意地道,“周源那混賬當值的時候居然還身藏吃食……”知道什麽叫說話的藝術麽?這就是了!

正在家中舞着劍的周大人,突然打了個噴嚏,腳步一亂,劍法便出了差錯。他納悶地停了下來,摸了摸鼻子,“肯定是哪個王八羔子在背後說老子壞話!”

蘇沁琬眼眶一紅,不論皇上從何處得來這包東西,這份心意她卻是感覺得到的,含淚拿起一塊送進口中,甜甜的一如記憶中那股味道。

“可還好?”見她眸中水氣彌漫,趙弘佑不由生出一股又軟又酸的異樣感覺來。

“好!”蘇沁琬用力點頭,又拿起一塊送到他嘴邊,“皇上也嘗嘗……”

趙弘佑下意識便含着,依然是那個味道,卻又不是那個味道,甜絲絲的,但又不會膩。

兩人分食了幾塊,見蘇沁琬珍而重之地将餘下的包好,再放進小箱子裏收好,趙弘佑頭腦一熱,話便沖口而出,“你若喜歡,朕下回再去買!”

蘇沁琬呼吸一頓,下回再去買?

趙弘佑此時也察覺自己說了什麽話,心生懊惱,可卻努力補救,“朕的意思是讓人去買……”

蘇沁琬松了口氣,又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也對,他是一國之君,又怎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想來不過一時口誤。

☆、58

這一晚的趙弘佑,得到了蘇沁琬史無前例的熱情對待。芙蓉帳暖,美人如花嬌媚,似火熱情,柳腰款擺,肢體糾纏間,是無盡的恩愛纏綿。

好不容易雲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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