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弦一郎的春天

永豐八年,發生了兩件了不得的大事。

第一樁,當今天皇雅好男風,不僅封了男禦,還公然下了一道旨意,京都公卿,各地大名,凡是五位以上,均可男男嫁娶,夫夫和諧。旨意下達,有欣然叫好的,有大呼荒唐的,總之,京都乃至關東一帶,頓時上行下效,男風大盛。

第二樁,便是關東的兩大強藩,也是幾十年的宿敵,立海國和青國兵戎相見,再起戰端,厮殺了足有半年,到底是立海占了上風,青國只得請天皇出面調停,納物請和。

這一年春天,戰事稍歇,立海國的家老真田大人,帶了他的次子弦一郎來到京都,除了拜會老友彈正尹松大人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讓真田弦一郎和松家的大小姐相親。

真田弦一郎只有十六歲,卻長得高大挺拔,再加上眉目英挺,沉默穩重,松大人一見之下,就贊不絕口,很是喜歡。

小姐也藏在簾子後,偷觑了這個少年,随後由丫鬟傳話,羞羞答答的說了個“可”字,頓時令兩家大人心花怒放,當下便定下這門親事。

雖然只影影綽綽的瞥見一位少女的身形,以及曳出簾外的一角紅裙,但對這門親事,真田弦一郎是無可無不可。

反正男子漢的志向,本來就不該在閨閣之內,而應當文谏武戰,報效主君,至于妻子麽,既然是個男人都要娶,那就娶一個吧,反正父親的眼光,肯定是不會差的。

大事已定,真田大人的心情格外輕松,不是他吹噓,論人品、論武藝、論謀略,放眼京都公卿的貴公子,也不見得有幾個及得上弦一郎。

可惜只一點不好,弦一郎太過正經嚴肅,明明是稍懂情/事的年紀,不曾聽他說起暗戀哪家小姐,就是自家府裏日常服侍的侍女,不乏标致的,也沒見他正眼瞧過幾回。

再看看和他自幼一同長大,常在一塊讀書習武的立海國主世子,幸村精市殿下,不僅姿容出衆,文韬武略,更難得是風流倜傥,知情知趣,立海國的閨中少女,只怕倒有一半,偷偷戀慕着幸村殿下。

弦一郎成日和殿下同出同入,哪個有情,哪個沒趣,簡直是高下立判,誰家姑娘還會把心思用在他身上呢?自己不如趁着還健在,早早替他了這樁大事,省的兩腿一蹬之後,這孩子白打一輩子光棍。

出了彈正尹府邸,好心情的真田大人決定去探望另一位老友,京都西郊濑田神社的圓笠長老。

賓主坐定,互相寒暄,免不得長老又是對真田一番誇贊,跟着兩人就開始說一些玄玄虛虛的話,真田聽不懂,也只能垂首肅容,跪坐在他父親身後,時間一久,到底藏不住一絲不耐之色。

圓笠長老是個豁達人,笑着說:“我們的老家夥說話,年輕人難怪覺的悶,有施主在神社後新辟了個園子,倒有幾處可觀景致,賢侄自去逛逛吧。”

真田大人本來就擔心他兒子太沉悶的性子,聽了這話,就道了失禮,揮手讓真田自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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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略嫌狹仄的屋子,耳邊聽不見那些故作深奧的對白,眼前又是高天流雲,視野開闊,真田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覺得頭腦清醒,整個人舒暢多了。

他沿着青石小徑信步游賞,繞過神社的正房,一路花木漸漸多起來,掩映了玲珑的假山,曲折的回廊,前方丘壑層疊,果然是一處氣派的園子。

只不過,真田總感覺,這個園子花木太鮮豔,建築太精致,甚至鼻端萦繞不去的縷縷馨香,跟古樸、靜肅的神社相比,華麗過度了,未免格格不入。

真田懷了納罕,繼續前行,似乎在迎面吹來的微風中,隐約聽見些奇怪的聲響,像是呼喝叱咤,再側耳傾聽,還夾雜了兵刃碰撞的聲音。

他向來嗜武如命,來京都的這段時日,被迫進退守禮,裝斯文人,就覺得大不自在。此時聽見這些聲響,立馬精神一震,也不細想為什麽在神社之中,會有人舞刀弄劍,當下加快腳步,循聲疾行而去。

繞過幾架花木,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方空庭,果然有兩人各持刀劍,叮叮當當的鬥的正酣。

再看一眼,真田更是大感意外,持劍的那人,腦後束了瀑布般的長發,泛着奇異的亮銀色光澤,白袍紅縧,寬大袖口處露出兩截雪白的手臂,面目雖然瞧不清楚,但從裝束上看,居然是一位神社的巫女?

而持刀的那人卻高大、粗壯,面目黧黑,沉默不語。

那女子叱聲清脆響亮,猶自帶了些稚氣,想來年紀不大,可手上一柄利劍上下翻飛,招式靈動飄逸,犀利狠辣兼而有之。她步步緊逼,那個粗壯少年反而左右支绌,眼看是收不住了。

真田自幼習武,遭逢對手無數,能勝過他的,迄今為止,也只有青梅竹馬的幸村精市了。而眼前的少女,單以劍術而論,一見之下,竟似不遜于自己。

那少女橫劍一絞,黑壯少年掌中的長刀把持不住,飛上了半天,這招巧妙之極,真田忍不住脫口叫了聲,“好!”

忽然,兩道凜冽的目光掃過來,真田一驚,只見寒光翻飛,卻是那少女将空中的長刀撥了過來!

真田來不及多想,足下一點,閃身避讓,長刀落下,深深的嵌入了腳邊的土地,他驚魂未定,一股更加蕭森的劍氣已迫至眉睫。

危險襲來,真田直接的反應,就是拔出地上的長刀,一聲暴喝,迎着直刺眉心的劍鋒,橫劈下去,斫金斷玉的聲響中,長刀和佩劍交纏在一處,誰也難以再進分毫。

刀光劍影背後,劍眉斜飛,星眸沉水,薄唇如落了新露的花瓣,一張英氣勃勃,又豔麗撫媚的容顏,剎那間照亮了真田的眼睛。

這突如其來的美麗,太炫目,太具有沖擊力,真田仿佛被人在胸口擂了一拳,呆立當場。

“你是誰,好大的膽子,竟敢偷窺本大爺練劍?”

“喂,問你話呢,怎麽不答,你是聾子嗎?”

真田猶自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更沒留心到那少女話中的“語病”。

那“少女”連問了兩句,真田只是半張了嘴,活像個石雕,瞪了他一會,仍舊沒有反應,便悻悻的撤了劍,回頭招呼身後的黑壯少年,“走了,桦地,看來是個傻子,可惜了這一身力氣。”

那自稱大爺的“少女”一拂袍袖,撇了真田,扭頭便走,名叫桦地的黑壯少年緊緊跟上。

待到真田回過神來,猛然回頭,眼前春光明媚,耳邊莺聲嬌滑,哪裏還有半個人影?若非長刀猶在掌中,剛才的那一幕,簡直宛如夢幻一般。

十六年以來,真田心心念念的,就是和幸村一起,開疆拓土,雄霸關東,建立不世功業,以及武藝上孜孜以求,精益求精,終有一日勝過這位未來主君。

剛才那一刻,無論是真是幻,都在真田原本單純堅硬的心,霸道的敲開一個缺口,霎時被一縷春風,頑皮的潛入而不知覺。

若非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跡部景吾真想和那個黑大個比試一番,雖然模樣傻不愣登,但身手、力氣瞅着倒有兩下子似的,可惜這個破地方,他是一刻也呆不下去,因此那家夥是誰,手底下到底功夫怎樣,也懶得多計較了。

“桦地,把本大爺正經衣服拿來!”奔進屋子,跡部就三八兩撥的脫掉身上的巫女服飾,露出略顯清瘦,仍不失健康挺拔的身體。

桦地已捧了衣服過來,面目呆板卻動作麻利的服侍跡部穿上,不一會兒,一位風度翩翩,俊爽飛揚的美少年,便在鏡前顧盼自照。

“帥的沒話說啊,這才是本大爺的樣子……”跡部得意洋洋,又無比暢快的長出了一口氣。

跡部景吾,是毗鄰京都的冰帝國國主的愛子,冰帝是先代天皇,親自分封給降為臣下的皇子的領地,其尊貴自然出于其他大名之上,奈何幾代人丁不旺,到了這一代,更只有跡部景吾這一根獨苗,偏又生的容貌秀美,天資穎悟,冰帝國主夫婦百般嬌慣,還聽信了神社長老的蔔算,說是跡部殿下過于完美,恐遭天妒,十五歲之後,必要當做女兒,在神座前安養一年,才能長命百歲,福壽綿長。

國主夫婦事事對愛子百依百順,獨有這件事,板起了面孔,沒有丁點商量餘地,無奈之下,跡部只好被送到濑田神社,充了一年神前巫女,且對外瞞了消息,只派他自幼的随從桦地崇弘保護、服侍。

好容易熬到今日期滿,當然是溜的越快越好,遇到真田這點點小意外,轉眼就被他抛到腦後了。

因長老有客,跡部好容易捱到午飯後,行了拜別之禮,便和桦地縱馬揚鞭,直奔冰帝國而去,天高地闊,青春美好,外面有數不盡的新鮮人事,跡部大爺也自有他的華麗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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