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圈子卻泾渭分明,唯獨有一個特例——老狗,他意外地活躍在安昊的所有交友圈裏。圖春和安昊去保齡球館打球的時候,圖春看到老狗抓球,助跑,丢球,保齡球悉數倒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狗技壓全場;去奶茶店玩狼人殺的時候,老狗不怎麽活躍,光是喝茶,吃蛋糕,偷看圖春的牌,和安昊講悄悄話;至于每周一次的由羅根發起的ktv聚會,老狗從沒缺席過;形形色色的聚餐,更少不了他的紫色眼影,蓬松假發和緊身黑裙子。圖春漸漸和老狗混了個臉熟,也漸漸習慣了一眼看出去,看到這個骨架寬大,輪廓硬朗,穿女裝,作女人打扮,女人姿态的男人。老狗總愛學奧黛麗·赫本那張廣為流傳的黑白照片裏的姿勢,托腮,下嘴唇比上嘴唇突出些,眼睛晶亮地坐着。

老狗也有不穿女裝的時候,他除了作房産經濟,還和人合股開了家私人影院,周末的時候偶爾在那裏幫手。安昊有一票朋友會去他那裏包場看片。安昊約了圖春好幾次去看電影,偏巧圖春都排不開班,這天安昊又來問他,圖春正好有空,下了班騎着自行車直接便過去了。

安昊把圖春介紹給包間裏坐着的四個年輕男人認識。他說:“這是圖春,新朋友,大家認得認得。”

包間比一般的私人影院包間要更大,更深,座位并非沙發座,而更接近電影院的單人座,皮質表面,還能向後仰躺下來,分成前後兩排,各有六個座位。包間的紅色牆壁上挂着幾條紅毛毯。

安昊介紹完圖春,便拉着他坐下了。圖春開了瓶礦泉水,喝了口,問了句:“這些人是……”

安昊笑着回他:“電影發燒友甲乙丙丁。”

圖春笑了,回頭又掃了眼那甲乙丙丁,他們的臉孔都半隐在陰影裏,眼神因而顯得有幾分憂郁,甲在挖香煙,乙架起二郎腿,身子前傾着,他坐在圖春正後方的位置,一雙眼睛直白赤裸地盯着他,丙和丁都戴了帽子,一聲不響地玩手機,吃薯片。那乙還看着圖春,似在揣摩,似在猜度品味着什麽,圖春心裏一毛,轉頭問安昊:“今天看什麽?”

安昊一拍手,想起什麽了,起身跪在椅子上往後看,問身後那四人:“今天是哪兩部啊?”

甲點起打火機,嘴巴張開了要說話,安昊一伸手,拿走了他的打火機,自己點了一根煙,問說:“到底看什麽?”

甲眯縫了下眼睛,看看圖春,收起了煙盒,喝水,說:“《欲望號街車》和《怒海沉屍》,投票啊。”

在場的人都要參與投票,結果很快揭曉,六個人裏只有圖春投了阿蘭·德隆。馬龍·白蘭度高票勝出。

安昊出去找老狗播電影,乙換到了圖春邊上坐下了。圖春這才看清他的樣子,他并不怎麽憂郁,年紀輕,眉目輕佻,開口前總愛大喘氣,有些興奮過頭了。他說圖春:“你的口味好娘炮哦。”

他還問圖春:“那《伊甸園之東》和《怒海沉屍》你要怎麽選啊?”

圖春笑笑,沒有響。乙咯咯地笑,開了罐可樂,翹着蘭花指捏着吸管喝了一小口。圖春還是笑笑,喝水,一雙手在褲子上摩來摩去。乙拍拍他的手背,問他:“一直聽昊昊說起你,今天總算見到了。”

圖春幹巴巴地回說:“你們經常一起來這裏看電影啊?”

乙握着那罐可樂,擡起眼睛看圖春,圖春不太自在,乙卻怡然自得,目光更近了,呼吸索到了圖春的臉上。乙伸出舌頭繞着吸管慢慢地打轉。

電影開始了,有人關了燈,圖春眼前一暗,他抱住胳膊坐好了,乙的胳膊貼着他的胳膊,他的皮膚細膩,冰涼。陸陸續續又進來了好幾個人,但裏面沒有安昊。包間裏坐滿了,安昊的位置被一個嚼口香糖的青年男人占了。圖春想說些什麽,一擡頭,那男孩兒卻已經坐下了,還點上了香煙,咬圖春的耳朵,悄聲說:“後面有人不讓我抽煙,我來前面抽一根煙,很快的,你不介意吧?你要嗎?”

後排分明有人在抽煙,圖春能聞到煙味,他清了清嗓子,沒說話,把胳膊抱得更緊。無論是乙還是抽煙的男孩兒都靠他太近了。

男孩兒抽完一根,接着又是一根,後面的煙味也是有增無減,圖春偏過腦袋,往後睃了眼,那些男人們在馬龍·白蘭度的咆哮中依偎在一起,手和手貼着,腿和腿靠着,有的嘴巴和嘴巴甚至也是緊密不可分開的。

費雯·麗歇斯底裏的尖叫,圖春一驚,手心一涼,他低頭看去,抽煙的男孩兒握住了他的手,一片白光反射在他的臉上,他太年輕了,甚至可以說是稚嫩。圖春想,他不會超過十八歲。

反光稍縱即逝,年輕的男孩兒吻住了圖春的嘴唇。

他抽的煙很淡,嘴裏殘留着少許荔枝的甜味。

圖春縮開了,男孩兒笑了,攬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耳邊自如地操縱着氣聲和他說話:“你第一次吧?從前沒見過你啊?你和昊昊一起來的?”

他的每個尾音都黏在一起,每個問題似乎都并不在乎答案。他又來親圖春,很講究,很細膩地吮他的嘴唇,想把舌頭伸進他的嘴裏。圖春推了下他,男孩兒的一只手探到了他的褲裆,圖春想起身,男孩兒按住了他,媚聲說:“放松點啦,沒關系的。”

還有另外一雙手也按住了圖春,是乙,他輕笑着撫摸圖春的頭發,用更輕的聲音問:“不試試怎麽知道喜不喜歡呢?”

他往圖春臉上噴煙,圖春嗆得直咳嗽,他眼前忽而只剩下煙霧和一雙又一雙暧昧,混亂,飽藏複雜的秘密,又充斥着單純渴望的眼睛了。他的臉被輕柔而溫暖的吻覆蓋住,到處都是甜蜜的氣息,到處都是醉人的香味。圖春的褲子被人解開了,他聽到一把聲音說:“我知道的,昊昊很會舔的,不過我也很厲害的。”

圖春使勁掙脫了,霍地起身,抓起褲子扣好了就沖了出去,安昊剛好回到包間門前,他手裏抱着桶爆米花,和圖春撞了個滿懷,爆米花差點沒掉到地上。圖春忙不疊和他道歉,彎腰去撿灑到了地上的零星爆米花。

安昊笑着拉他起來:“你幹嗎啊?掉出來就掉出來吧,我找老狗過來掃掃好了,撿起來也沒辦法吃了啊。”他抓了兩顆紙桶裏的爆米花塞進嘴裏,問圖春:“剛爆出來的,你啊吃?”

圖春還彎着腰,低着頭,他看到安昊的腳,他的黑色帆布鞋上落到了些雪白的碎屑。

圖春拉着安昊往外走。

安昊在前臺放下了爆米花,沒有響,任圖春拖着他。一路走到了停車場,到了安昊的車邊,圖春甕聲甕氣地說:“你開下門。”

安昊開了車鎖,好笑地打量他:“你對馬龍·白蘭度意見這麽大啊?”

圖春推着安昊上了後排,自己跟着鑽進去,他一把抱住了安昊,壓着他親他的嘴巴,摸他的褲裆,脫他的褲子,把手伸到了他的內褲裏面。他握住了安昊的陰莖。

安昊呻吟了聲,用胳膊肘撐着椅子稍坐起來些看圖春。圖春手裏一收緊,安昊低呼出來,雙手插進了圖春的頭發裏,靠着車門放松了身體,圖春幫他手淫,一下就把他弄得勃起了,安昊揉揉圖春的頭發,不讓他碰自己了,拽着他拉他過去接吻。他分開了腿盤着圖春的腰,圖春握住他的腳踝把他往懷裏拉,兩人抱得緊緊地親來親去,直到有些喘不過氣來了,他們才分開了陣。安昊爬起來,探了半個身子到前面去,在副駕駛座那兒翻翻找找,圖春順勢從他身後抱住他,又去揉他的陰莖,舔他的後腰,後背,一遍遍吻他的紋身。他早就弄清楚了,安昊背後紋的是月球,冥王星,還有木星,穿過它們的不是它們運行的軌道,而是一圈又圈荊棘。

圖春抓住了安昊的陰囊,在掌中揉搓。安昊重新轉過身來了,他翻到了瓶潤滑劑和一盒安全套,他咬開安全套給圖春戴上,往圖春的陰莖上淋潤滑劑。

圖春說:“你車上裝備蠻齊全的……”

安昊挺着腰,用單手撐着車頂,屁股懸空着看着圖春。他的陰莖碰到了圖春的陰莖,沾到了些潤滑劑,他歪着頭吻圖春,輕輕喘息,輕輕說:“以備不時之需。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圖春握住他的腰,慢慢引着他往下坐,咬了下他的唇環,問說:“你的朋友們也都這樣嗎?”

安昊笑了,雙手環在了圖春的脖子上,他的屁股碰到了圖春的陰莖,腿自覺分得更開了些。圖春順勢把陰莖往裏面頂,雖然有些困難,但他的前端還是勉強插進了安昊的身體。安昊打了個哆嗦,圖春仍在擴張那尚顯幹澀的入口,安昊的腦袋垂了下來,斷斷續續地哼着氣。圖春捧起他的臉,小心地吻他,又去撫慰他的前端,兩人的額頭抵着額頭,鼻尖撞到了一起去,安昊笑出來,腰一沉,揪緊了圖春的頭發悶哼了聲,圖春完全沒進了一條狹窄溫熱的甬道裏,他不自覺地往上一頂,安昊急急喘了兩聲,睜着眼睛看着圖春。圖春也看着他,安昊的眉頭緊皺,有些痛苦,但更激動,他開始自己前後磨動,還沒完沒了地親圖春,吃他的口水,撫摸他的胸膛,拼命呼吸着他的呼吸。兩人交合的部位沒多時就濕潤了,圖春興起,将安昊放在座位上,分開他的腿幹他。安昊出汗了,屁股更濕了,圖春的進出變得更容易,他把安昊的腿架在肩上,身子壓得很低,抽插的頻率漸漸加快。兩人貼得近極了,看來看去都只能看到對方,安昊的眉頭松開了,他似乎在享受了,抓着圖春的後背緊纏着他不肯放,他的腸道也牢牢吸着圖春的陰莖,那裏面的包圍和濕潤讓圖春暈頭轉向,他只管抱着安昊一下又一下撞他,往更深處,更緊致地地方去探索,去占有。安昊渾身都是汗,他捂住了自己的嘴,手和目光,胸口和屁股都是濕的。圖春把他翻過來,讓他跪在椅子上從後面插了進去,他還騰出一只手去安慰他的陰莖。安昊受不了前後夾擊的刺激,沒幾下竟繳了械。圖春跟着也射了,他抱住安昊躺在了後座,兩人身高腿長,不得不蜷起來,縮在一起。安昊笑着說:“我要滾下去了。”

圖春拉住他,親了口他的脖子,親來滿嘴的汗,他伸出舌頭舔安昊的耳朵。安昊受不了了,下面又有些蠢蠢欲動,他坐了起來,左腳勾着圖春的小腿,爬回到他身上。他的全身泛紅,紋身亮晶晶的,他挺起腰,在圖春面前手淫,眼皮緩緩眯縫到一起,又徐徐撐開,他小聲而急促地呼吸着。

圖春嘴巴很幹,他往安昊的屁股裏塞手指,想摸索,安昊笑着躲開,頭撞到了車頂,咚地一聲,圖春忙伸手去摸他的頭,說:“不然……換個地方吧……”

安昊聳了下肩,找了盒紙巾抽了幾張擦椅子,擦汗,還給圖春擦手。他利索地套上褲子和上衣,說:“去我家洗個澡吧。”

圖春點了點頭,安昊親了他一下,爬到了前排去。他下車扔紙巾和安全套,還有那用完的半瓶潤滑劑。圖春也下車,換到了前面去坐着,他的煙瘾忽然漫了上來。他點了支煙。

安昊開車,兩人輪着吃一支煙。煙味把車裏的其他味道都燒光了。

開到中街路,安昊把車停在馬路邊,往前面一指,說:“還要再走進去。”

他指的是一片居民區,樓房低矮,樓上樓下安着同樣式的防盜窗,被月色逼出了清寒的冷光。走進這片小區,安昊說:“這裏以前是軍分區。”

小區裏的路都是石板路,長遠無人照料經營了,七翹八裂,加上沒有路燈,稍不留心就會平地裏打沖,圖春往前沖了幾次,腳步放慢了,走得小心翼翼的。安昊不時關照他:“小心點,小心點。”

後來他幹脆伸手拉住圖春走,還開玩笑地問他:“沒有我,你怎麽辦?”

圖春說:“部隊怎麽這麽縮,連路燈都不裝。”

安昊笑了:“那你要不要做慈善?”

他把圖春帶進一幢五層小樓,說:“快到了,在三樓。”

樓道上裝了感應燈,人一路過,燈就亮了,但不等人爬完一層,燈光倏忽消失。

圖春走在安昊後面,安昊還在和他說話,他說着:“我爸爸當兵的時候,一天休息,和幾個朋友出去吃飯,遇到路邊公房火災,他跑去救火,被燒死了。”

到了安昊家,圖春一眼就看到沖着大門的一張長餐桌,那桌上一半都是包裝好的鹵菜,另半邊有個飯罩子。安媽媽不在家。餐桌後面的窗簾是拉起來的,一片藍光透過薄薄的窗簾布映了進來。安昊開了燈,揭開那飯罩子看了看,問圖春:“啊要吃點東西?”

飯罩子下面有葷有素,一碗糟蕹菜,一碟番茄炒蛋,還有一碗素雞紅燒肉。

圖春确實有些餓了,沒和安昊客氣,他脫了鞋子,走過去說:“那我去熱一下飯?”

安昊打量他,笑彎了眼睛:“不用脫鞋子,穿起來吧,沒拖鞋給你換的。”

圖春尴尬,忙去穿好了鞋子,安昊手腳快,用微波爐熱了兩碗白米飯,拿着筷子就出來了。他又把涼了的菜端進廚房加熱,和圖春說:“先吃蕹菜吧,安媽媽下手重,不是太甜就是太鹹,你做好思想準備。”

圖春吃了吃蕹菜,鹹得夠嗆,配了兩口白飯才緩過來。安昊熱好了菜,出來和他一起吃,圖春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安昊說:“啊是不太好吃?”

圖春端起飯碗,幹吃米飯,說:“不是的,我沒有太餓。”

安昊笑笑,繼續扒飯,咽下嘴裏的東西後,問圖春:“啊要喝點什麽?”他指着廚房,“冰箱裏自己拿吧。”

安昊家的冰箱裏只有花生牛奶,圖春拿了杯出去,撕開包裝,用勺子舀着吃,安昊一拍腦袋,說:“想起來了,位置都被我媽放這個了,把我的可樂雪碧都帶去麻将館給她的麻将搭子了,你想喝別的嗎?我下去買吧。”

圖春說:“這個蠻好的,滋補。”

安昊用紙巾擦嘴巴,收拾了碗筷,圖春幫他一起洗碗。兩人在廚房間各吃了根煙,一齊進了浴室淴浴。

安昊用的沐浴露氣味刁鑽,是青檸檬味的,抹到他身上,又變了種味道,成了熱帶島國流行的某種雞尾酒的氣味,清爽之餘,回味辛麻,吊人胃口。圖春和安昊在浴室又做了一次,這次,安昊不再壓抑聲音了,放開了呼喊,聲音沙啞,并不很穩,搖搖晃晃的,就像他的人一樣,被圖春幹得搖來晃去,失去了重心,摔在了地上,圖春撈起他,安昊扭頭呼喚他,親他,他們滾在地上交合,又站起來做愛,安昊射在了洗臉池裏,他射精之後會打冷戰,大腿和胳膊時不時抽搐一下,屁股也跟着一夾一放,圖春撐了沒一會兒,也發洩了出來。

事後,兩人去了安昊的房間,躺在他的單人床上休息。安昊抓着手機吃香煙,回信息,問圖春:“今天怎麽突然跑出來了?”

圖春摸摸他的耳朵,和頭發,說道:“有沒有人說你的頭發摸上去像……”

“什麽?”安昊收起了手機,靠着枕頭躺着。

“貓咪的肚子。”

安昊笑了,跪坐起來,月光灑在他身上,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拉起一床被子裹住赤裸的身體,躺倒在圖春身邊。圖春鑽進去,腳碰着他的腳,膝蓋頂着他的腿,說:“今天有個人和我說,不試試怎麽知道喜不喜歡。”

安昊懶洋洋地說:“對的啊……我們不是就這麽樣的嗎?”

圖春不響了,輕輕吻過安昊的後背,又問:“選阿龍德隆真的很娘炮啊?”

安昊哈哈笑,從床上起來,抓了條籃球褲穿上,打開了正對着床的電腦,找了部電影出來,又回到床上。

他播的是梅爾維爾的《紅圈》。

在長達二十分鐘的無伴奏搶劫戲碼即将結束時,圖春和安昊都睡着了。

第二天,圖春驚醒,一看外頭天色尚早,他松了口氣,等他穿好衣服鞋子,瞄了眼手機,卻激出了身冷汗。先前因為要看電影,他把手機調成了靜音,一直沒調回來,屏幕上赫然是十六通未接來電,都是茉莉花打的。

圖春蹲在地上,趴在床邊和安昊小聲地說話:“我先走了,我媽媽打了好多電話給我了,估計在家裏罵三門,拐家什了。”

安昊伸手摟了下他的脖子,微睜開眼睛,說:“我和你一起下去吧,你的自行車還在我車上。”

圖春說:“你睡吧,我打車回去好了。”

安昊親了親圖春的額頭,說:“你能請得出假的吧?那我今天訂票訂酒店了,後天就走。”

圖春應下,安昊的手縮回被窩裏,閉起眼睛,說:“我媽三點多回來了,你輕一點。”

圖春點點頭,蹑手蹑腳地打開了房門,見外頭沒有人,他才迅速又悄悄地溜出了大門。急趕慢趕回到家,一開門,圖春就看到面嘟嘴翹坐在餐桌邊的茉莉花。家裏只有她一個人。圖春換拖鞋,問了句:“爸爸呢?”

茉莉花冷哼,吃馄饨,吃荷包蛋,吃涼拌黑木耳,她吃東西安靜,動作幅度小,什麽也不說。

圖春讨好地笑着,搬出一套谄媚的說辭:“香得嘞,啊是姆媽倷自己包格啊?倷挨格馄饨好出去擺攤頭啧,囔麽綠楊馄饨也關門啧。”(好香,是不是媽媽你自己包的啊?你這個馄饨能出去賣了,那綠楊馄饨要關門了。)

他自己去倒了杯水,盛了碗大馄饨,在茉莉花對面坐下,笑着喝水,吃馄饨。荠菜鮮肉釀裏頭還混了些蝦米皮和筍末。圖春兩口一個,唇齒留香,脾胃滿足。他連吃了半碗,茉莉花才和他說話,問他:“昨夜搭到啰搭去白相格架?”(昨天去哪裏玩了呀?)

“幾個朋友,看看電影。”

“啥格電影?”(什麽電影?)

“老電影,到格種有包間格私人格電影院去看格,一看麽噻蒙呗搜嘛啧,弄到呲半夜,索價到小朋友屋裏去困啧一活。”(老電影,去了那種有包間的私人的電影院去看的,一看就沒數了,弄到半夜,索性到朋友家裏去睡了一晚。)

茉莉花還是陰陽怪氣地,撫了撫眼角,說:“啊是看電影看得忒吃力,屋裏啊吩肯轉來啧啊?”(是不是看電影看得太吃力,連家裏都不肯回了啊?)

圖春笑着看她:“格麽夜裏踏腳踏車太危險啧,幾個朋友噻蒙呗車子……”(晚上騎自行車太危險了,幾個朋友都沒有車子……)

茉莉花放下勺子,胳膊交疊,看着圖春:“哦,啊是也是我吩看見過格朋友啊?”她緊接着就問,“啊是格個安媽媽格兒子啊?”(哦,是不是又是我沒見過的朋友啊?)(啊是那個安媽媽的兒子啊?)

圖春起身,說:“我再去盛幾只。”

茉莉花高聲道:“碗裏格先吃忒呲再盛好了歪!”(碗裏的先吃完了再盛好了。)

圖春還是進了廚房,再出去時,茉莉花把自己的手機哐地丢到桌上,示意圖春看。茉莉花加了安媽媽鹵菜的微信,安媽媽的朋友圈裏一眼就能看到她發的一張安昊在幫忙包裝鹵菜的照片。圖春沒仔細看文字內容,坐下了,說:“上趟格花生牛奶啊是蠻好吃格?”(上次的花生牛奶是不是蠻好吃的?)

茉莉花問他:“格麽倷格點看電影格朋友,顧筠啊認得吶?”(那你那些看電影的朋友,顧筠認識嗎?)

圖春往嘴裏塞了兩只馄饨,急忙站起來,說:“吃弗落啧……”他又往廚房鑽,嘴裏輕聲念叨,“囔也幫顧筠搭界啧吶?”(吃不下了。)(怎麽又和顧筠扯上了呢?)

茉莉花拿着碗筷勺子追了進來,砰地把碗放進水槽,冷聲道:“格麽幫啥擰搭界?啊是倷格個夜宵妹妹介紹嗯哆認得格?格種手臂膀浪噻是紋身格擰麽倷少來往來往,哦!”(那能和誰扯上關系?是不是你那個夜宵妹妹介紹你們認識的?那種手臂上都是紋身的人你少來往。)

圖春不響,打開冰箱掃了眼,如獲救星,逃出去,抓起房門鑰匙就說:“爸爸弗來屋裏,酸奶啊蒙呗人去拿,我去拿酸奶!”(爸爸不在家,酸奶都沒有人去拿,我去拿酸奶!)

茉莉花喊他:“荷包蛋弗吃啧啊?楊梅啊弗吃啧啊?急啥麽什,早飯吃好呲再去!”(荷包蛋不吃了啊?楊梅也不吃了啊?急什麽,早飯吃好了再去!)

“以哉去吧!倷剛剛吃好,挨辰光吃酸奶最有用,快撒格!”(還是現在去吧,你剛吃好早飯,這個時候喝酸奶最有用,很快的!)

圖春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誰知小區外頭那爿兼賣牛奶酸奶的蛋糕店還沒開門,鐵栅欄鎖得死死的,圖春看了眼營業時間,周一至周日,早上九點至晚上七點半。現在才七點半。圖春失落地走開了,忽而眼皮一跳,又倒回去仔細研究那營業時間,他還往店裏張望,店裏開了盞燈,沒有人,冰櫃自帶的照明亮着,能看到兩只芒果慕斯蛋糕。蛋糕店裏只賣蛋糕和一些乳制品。

圖春點了根煙。抽完煙,他去大潤發買了兩板原味酸奶。

茉莉花看到他拿回來的酸奶,想不通了,問他:“囔突然換呲光明?弗是一腳吃樓下格家擰家格麽,倪訂呲一年格歪,倷幫嗯哆爸爸噻講嗯哆弄格好吃,厭辨光明味全太甜,薄浪湯。”(怎麽突然換成光明了?不是一直吃樓下那家人家的麽?我們訂了一年的,你和你爸爸都說他們做的好吃,嫌光明味全太甜,太稀。)

圖春把懷裏抱着的一個玻璃碗放下了,說:“我看一個老好婆拿格挨只玻璃碗蠻好格,問呲一聲,嗯倷講大潤發嘞嘿搞促銷,買酸奶送碗,我噻去呲大潤發。”(我看到一個老奶奶拿的這只玻璃碗蠻好的,就問了聲,她說大潤發在搞促銷,買酸奶送碗,我就去了大潤發。)

茉莉花皺眉:“挨種便宜去塌嗯倷啥體!真家夥,屋裏相碗多得嘞要撲出來啧,倷還往屋裏相搬。”(這種便宜去占了幹嗎?真是的,家裏碗多得要滿出來了,你還往家裏搬。)

圖春拆開了一盒酸奶,去廚房拿了把勺子,和茉莉花說:“吃吧。”

他也拆了一盒,拿勺子刮包裝上的濃稠酸奶,嘗了嘗。茉莉花忙進忙出,收拾涼菜,把楊梅裝進保鮮盒,洗碗洗鍋,和圖春說:“楊梅等歇帶到單位裏去吃,否要忘記忒。”(楊梅等會兒帶到單位裏去吃,不要忘了。)

圖春吃酸奶,問了句:“爸爸囔也啡來屋裏,也去廠裏啧啊?”(爸爸怎麽又不在家,又去廠裏了?)

“嗯哆爸爸麽,倷曉得格歪,一滴滴啊弗肯放手,愁煞格,廠裏一支電話,講麽講,講好啧,好歇歇,還是摒弗來,開呲車子去啧。”(你爸爸麽,你知道的,一點點都不肯放手,愁死了,廠裏一個電話,說是講好了,可以休息休息,還是忍不住,開了車子就去了。)

圖春悶聲挖酸奶,茉莉花洗好碗,抓着抹布出來擦桌子,和圖春說:“格麽講好啧,挨個禮拜請顧筠到屋裏相吃飯。”(那說好了,這個禮拜請顧筠到家裏吃飯。)

圖春說:“再講吧,前兩天矜矜哆老顧講有點事體派得咂我用場,啊吩具體講,我估計挨個禮拜蒙呗空……”(再說吧,前兩天矜矜他們家的老顧說有點事情需要我幫忙,也沒具體說,我估計這個禮拜沒有空……)

茉莉花想說什麽,看看圖春,圖春也看看她,指着酸奶說:“歇忒些吧。”(歇會兒吧。)他又笑了笑:“總歸有機會格。”

茉莉花不響了,走開了。

隔天圖春早上到了派出所,擦好桌子,正在絞毛巾,顧小豪進來了,看到圖春,目光停得久了些,但沒說話。辦公室裏,圖春晾毛巾,冬冬等待電腦開機,毛頭給顧小豪泡茶,癟子團從抽屜裏拿出一盒餅幹,去和冬冬說:“我小姊妹去加拿大白相帶轉來格,倷啊要吃?”(我小姐妹去加拿大玩帶回來的,你啊要吃?)

冬冬沒有拿,看着她說:“中浪去吃鴨血粉絲湯吧,幾何日子吩吃啧。”(中午去吃鴨血粉絲湯吧,好久沒吃了。)

癟子團點了點頭,拿着餅幹坐了回去,埋首檔案堆中,噼噼啪啪打字。

毛頭泡的茶送到了顧小豪手邊,顧小豪點了點頭,把窗開得更大了點,點香煙,望着外頭說:“來了個日本人,現在住在西園對過的莫泰。”

大家都看着他,顧小豪随便一掃,随手一指,眼神又飛出窗戶:“正好在我們轄區,小圖,你去帶帶他。”

圖春愣住。顧小豪仄了聲,回過頭來,不悅地盯着圖春:“咿,你二外不是日語嗎?記得看緊一點,不要讓他自己跑來跑去,啊知道?”

毛頭說:“日本人麽估計又是來看寒山寺的歪。”

冬冬說:“一個人過來的總歸還是要當心點。”他和圖春眨了眨眼睛,“你二外是日語啊,沒聽你說起過歪?”

圖春怯聲問顧小豪:“那個日本人……他要待多久啊?”

顧小豪說:“說麽說四天,簽證又不止四天,你留心一點。”

圖春點頭,應了下來。趁午休時,他聯系了安昊,安昊那裏也沒法換時間,只好把圖春的機票退了。兩人的廣州之行就此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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