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天在清明節以後就到來了,車窗外躁動的聲音像海浪聲一般,一波一波地湧來,被隔絕在堅硬的玻璃外,聽起來十分模糊。只剩下那些閃爍在車窗上的紅色光亮尤為刺眼,在被城市的燈光照亮的夜裏顯出可怖的觸目驚心。

牟雲笙貼着車門坐着,放在身前的那雙手在瑟瑟發顫。他渾身上下都在發抖,出于緊張,也出于興奮。他光潔的額頭上滲着透明的汗珠,望着隔着一個十字路口的街區被警車圍住,圍觀的市民很快被拉開的警戒線隔在了酒吧門口五米開外,同樣也将路口擠得水洩不通。他的眼睛瞪得特別大,好像能把玻璃瞪穿。

身體在發涼,胃卻滾燙,牟雲笙好幾次找不到呼吸的頻率,提起一口氣,不知道要如何松開,一松開,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該進行下一次呼吸。

過了二十分鐘左右,簇擁着的人群出現了缺口,警察依次帶着一些已經戴上了手铐的男男女女從酒吧裏出來。早就準備在酒吧門口的媒體記者蜂擁而上,相機閃光燈不斷在閃爍,還不時有攝影師被推開。

那些被帶出來的人遠遠看去幾乎都是頹廢而沮喪的,可也有例外。一個手臂上紋着龍紋身的男人穿着黑色背心,神情特別輕松,嘴角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邪魅地笑着,在經過記者面前時還沖攝影機豎起了中指——他很快被警察把腦袋壓下來,推進了警車裏。

牟雲笙一個恍惚,低下頭發現是單钰博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眉心緊蹙,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歉意和擔心,牟雲笙腦袋裏面空空的,看着黑暗中他像雕刻一般清楚而英俊的臉,心中忽然湧出了一股沖動。他很想吻他,就在這輛車裏,和他做|愛。

單钰博的目光是專注的,幹淨的指尖好像要挖進他的手心裏,輕微的痛苦也沒讓牟雲笙清醒。他只能目不轉睛看着他,想象他此時此刻已經将自己擁入懷中,開始要人命的纏綿。

牟雲笙張了張嘴巴,沒說上話。突然,他轉身用力拉扯車門開關,發現車門根本打不開,呼吸一凝,生硬地拉扯着開關,開始用身體沖撞。

見狀單钰博倒吸了一口冷氣,二話不說就把他抱過來,将他開始不受控制的身體緊緊摟住,眼見他的雙腿開始踹門,整個車體開始搖晃,連忙俯下身用另一邊手把他的雙腿也抱住。

“這是還要去哪裏?”坐在駕駛座的單書賢轉過身,嚴厲地看向後座的兩名少年,目光如同鷹鹫一樣銳利,絲毫不見平日裏的慈眉善目。

可牟雲笙好像沒有聽到長輩的質問。他不去踹門了,而是在單钰博的懷裏掙紮,擡起胳膊和他糾纏。

單钰博面如土色,既要推開他又不敢松開他,好聲好氣地哄勸,“好了,沒事了。雲笙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牟雲笙置若罔聞,跪起來掐住了他的脖子,眼睛裏放着光,開始啃咬他的臉。

“雲笙,雲笙!”單钰博聲音發着抖,好不容易把他推開,進而壓倒在了後座上,“雲笙,對不起,你忍一忍,很快就過去了。”

看着痛苦卻不自知的牟雲笙,單钰博幾乎要哭出來。他用乞求的聲音朝父親喊道,“爸……”

單書賢從座位底下找出一根皮帶丢到後面,“捆起來。”

“爸……”單钰博難以置信地看着丢到面前的皮帶。

“手帕塞嘴裏。”單書賢看他不動作,把車座往後放,長腿跨到後座來撿起皮帶,一手抓住牟雲笙的兩只手腕迅速繞了幾圈捆起來,“快!他要咬舌頭了!”

單钰博手忙腳亂,急忙撬開了牟雲笙的嘴巴,轉眼間他堅硬的牙齒就重重地咬合,疼得單钰博以為手指要斷掉。他掐住他的下巴,不斷說着不要咬,用手帕把牟雲笙的嘴唇分開,忍着心疼在腦後打成死結。

牟雲笙雙手被皮帶拴住,還在掙紮,手腕很快磨出了紅印,不能動彈的嘴巴還在哼哼着什麽。單钰博抱住他的雙腿,一頓折騰,渾身是汗。

單書賢緊皺着眉頭,看着牟雲笙像蛇一樣扭曲的身體,突然揚起手往單钰博臉上狠狠掴了一掌,恨道,“看你怎麽跟你雷阿姨交代!”

他的耳朵被這一記耳光掴得嗡嗡作響,腦子好像也在腦殼裏面震了震。不知道是不是這個耳光太響亮,吓得一直擰扭着身體的牟雲笙竟然消停下來。他呆呆看着有些恍惚的單钰博,眼睛裏的光好像在瞬間消失了。

十字街口對面的警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揚着警笛、晃着車燈離開,但看熱鬧的市民遲遲沒有散開,仍然在回味這場隔天必定會上當地頭條的出警。

原本在搖晃的車體安靜下來,停靠在路邊的車位上,未被路燈照亮,黑色的車身更顯深沉死寂。

不久,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低着頭走到車邊,敲了敲車窗。

單書賢放下車窗,客氣地問道,“怎麽樣了?”

“已經都走了,目前看沒有問題。單醫生請放心。你們先回去吧,我現在去所裏看一看,有什麽事再聯系。”男人說着,往後座瞟了一眼,表情微妙而複雜,對單書賢微笑時,禮貌中帶着些同情的意味。

單書賢嘆了一聲,道,“今天謝謝你了,小張。”

回家路上車裏安靜得好像沒有坐人似的,牟雲笙已經不再掙紮,他的能量好像已經耗盡了一樣,開始哭,鼻涕眼淚都往單钰博的襯衫上蹭,哭得像個完全懵懂的孩子,像個受盡委屈的女人,毫無尊嚴。

單钰博摟着他,看着前面開車的父親露出來的後腦勺,呆若木雞。

已經是深夜,路上越來越安靜。車開進單位大門時,單钰博餘光瞥見大門口伫立着的哨兵,明明知道他不會看到車窗裏的人,還是下意識地抱緊了牟雲笙。

小區裏宿舍樓的燈幾乎都已經關了,完全不會有人想到住在這裏的人會有人在淩晨三點鐘以後回家。

七號樓的樓下,站着一個神情焦急的女人。她穿着齊整的淺灰色格子女式襯衫和印花高腰包臀半身裙,分明仍然是上班時的裝扮,但她腳上踏着的卻是一雙木底拖鞋。從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得出來她是一名漂亮的女子,光是為了眺望而不斷踮起的雙腳,還有因為緊張而絞在一起的十指,都能看出她年輕時必定更是可愛動人。

她盤着頭發,卸了妝,鵝蛋型的小臉五官精致,素淨的面容略顯蒼白,在樓道白色的燈光下顯得憔悴卻美麗。

在不知第幾次看手表上的時間以後,她終于看到了熟悉的車牌號,踏着拖鞋往前走了幾步,等到車停在自己面前。

車門一打開,孫穎麗眼眶瞬間就濕了,她捂住了嘴巴,難以置信地看着被單钰博攙扶着下車的牟雲笙,幾步上前顫抖地喊道,“雲笙……”

“孫阿姨……”牟雲笙經過一路,已經恢複了清醒。他吃力地撐起眼皮,額頭上都是汗,吧嗒吧嗒往下掉。

孫穎麗對他伸出手,他雙手才碰到她的胳膊,腳下就沒了力氣,一下子滑到了她溫暖的懷裏。

“怎麽這樣……”孫穎麗忍住淚水,勉力支撐着牟雲笙的身體,抹掉他臉上冰涼的汗水,無助地望向了從車裏出來的丈夫,“書賢,怎麽搞成這樣?”

單書賢重重地摔上車門,箭步走到了他們身邊,發狠朝一臉頹然的單钰博臉上連續掴了幾掌。

“天……”孫穎麗眼看自己的兒子被打得摔到了車門又滑到地上,下意識想要上前去扶住,可懷裏的牟雲笙更是令她走不開。

單钰博一聲不吭地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又被父親揪住衣領提起來,狠狠往臉上下了幾拳頭,打得他吐出水來,暈頭轉向。

孫穎麗無聲地哭出來,顫着聲音說,“書賢,別打了,他知道錯了。”她抱緊牟雲笙的腦袋,哀求道,“钰博,跟你爸道歉啊。認個錯,別不說話……”

“他知道錯了?你看他哪裏像知道錯?”單書賢把兒子打趴下了,打開了後備箱的門。

見狀孫穎麗睜大了眼睛,急忙叫兒子名字,“钰博,你快起來,快跑!钰博!”

已經來不及,單書賢從車裏找到了高爾夫球杆,往已經倒在地上毫不反抗的單钰博身上打下去,接着又是好幾腳,好像地上的這個人并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什麽十惡不赦的混蛋似的。

單钰博抱住頭,肩膀和背上連續挨了好幾杆子,腹部也被父親揣得五髒六腑亂了位,嘔出血來。

“書賢你別打了……”孫穎麗哭着求道,“再下去樓裏樓外都知道了。”

樓底下單家在管教兒子,倒是沒有一般所見的罵罵咧咧,施教的人不吼,只管一頓打,受罰的人也不逃,頂多就是蜷縮作一團挨抽。

孫穎麗聲音本就是弱小的,就算哭起來,也是細弱蚊蠅。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兒子被抽打,又心知肚明他做錯了事,求得沒多少底氣,只能一直淌眼淚。懷中的牟雲笙看起來是那麽虛弱,仿佛轉眼間就會像一縷煙一樣消失掉。

“這是造的什麽孽啊……”她擦着眼淚,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突然扶住了牟雲笙的身體讓他站好,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搖,“你們學什麽不好?怎麽竟是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搖晃之間,孫穎麗看到了牟雲笙左手臂內側的針孔,登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險些昏過去。她沒了力氣,再顧不上兒子被打,癱坐在地上,捂住臉再也無法控制地哭起來。

牟雲笙恍恍惚惚,低頭怔怔看着坐在地上的女人。她腳上的拖鞋因為材質的關系,沒有辦法彎折,一坐到地上,腳踝就擰成了奇怪的形狀。

身後仍然是拳打腳踢的聲音,奇怪的是,卻沒有痛苦的喊叫。

牟雲笙緩緩轉過身,呆呆看着整個人縮在車胎旁邊,用雙手護住頭,被踹得轉過身去,差點要鑽進車底的單钰博。

“單叔叔……”他看到高爾夫球杆被高高舉起來,往單钰博的背上打下去,這才突然想起來那個滾在地上的人是誰,“別打了!”

高爾夫球杆應聲而落,重重打在單钰博肩膀上,好像一聲悶雷。

牟雲笙被那道銀色的光影晃亂了眼,搖搖晃晃,倒了下去,頭一下摔到了車門邊的後視鏡上,又是一聲悶雷。

“雲笙……”孫穎麗眼睜睜看着他的額頭被摔出了血光,連忙爬過去。

可是,他已經整個人暈倒在了車胎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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