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學期伊始,遠離自己出生、成長的城市,暑假裏所經過的荒誕好像過眼雲煙一般,沒有在牟雲笙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回到學校,他每天中規中矩地上課,偶爾一個人到學校附近的小店吃頓飯,再回到學校自習,日子過得倒也是井然有序。

牟雲笙所認識的前輩們在九月開始以前就不見人影,鮮有在食堂或者宿舍遇見,如果不是常常在圖書館和自習室裏碰到,還以為他們集體人間蒸發了。一年一度的高校模拟法庭競賽就要舉行,學校收到了舉辦單位的邀請函,開始組織學生參加,像牟雲笙這樣低年級的學生基本上沒什麽機會參與其中,不過出于好奇還是在組委會将賽題發布在網站上後,下載下來看了看。

晚上他在圖書館裏寫答辯狀,中途去上了趟洗手間,回來見到兩個人正站在自己的位置前面看他的電腦。牟雲笙端着水杯,走過去看了看他們,默默把筆記本轉了過來。

“怎麽在寫這個?有興趣參賽?”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微笑問道。

牟雲笙無所謂地聳肩,把水杯放在桌上,“閑着沒事寫一寫。”

他訝然看着他,意味深長道,“閑着沒事寫的,比我們的隊員寫得還要好。”他看向了身邊那個小麥色皮膚的男生。

牟雲笙只覺得這個人眼熟,看多了才發現原來是一位有名的學長,之前還上過電視節目,至于另一個人好像是大三的,他一時想不起名字。

“我看你這邊寫的……”沒戴眼鏡的那個說話間又瞟了一眼牟雲笙的電腦,露出不能茍同的表情,“蘇浚在供述筆錄中三處證據可以證實,他知曉孫媛一直在打聽股票行情,打算以此謀利。而作為東楊電器的董事,蘇浚并沒有遵守《公司法》中規定的忠實義務和保密義務,他仍将公司将有重要有力交易的內|幕信息透露給孫媛,告訴她‘東楊值得買’,促使其購買東楊電器的股票,對證券市場上的其他交易主體的合法權益造成了損害,擾亂了金融管理秩序。蘇浚的行為已經觸犯了《刑法》第一百八十條的規定,構成洩露內|幕信息罪。”

“洩露內|幕信息,是指法律規定的特定主體,以明示或者暗示的方式将內|幕信息透露、提供給不應知道該信息的人,讓他人利用該信息買入或者賣出股票、或者進行期貨交易,獲取不正當利益。單從這一點來看,就不能推定蘇浚構成洩露內|幕信息罪。”因為在圖書館裏,牟雲笙說話的聲音并不大聲,但卻是平穩和确定的,“首先,本案的內|幕信息是‘東楊電器将與周蘭電器合并’,可是從供述筆錄中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蘇浚并沒有向孫媛明示這一信息,他只是告訴她股票值得買;其次,控方所提供的證據證明,孫媛對股市行情并不具備良好的分析能力,她并不可能從‘東楊值得買’這樣的信息中推斷兩家公司即将合并的內|幕信息。所以,被告人也沒有進行暗示行為。”

他聽了哽住,面部的肌肉變得緊繃了不少。

倒是那個戴眼鏡的學長在思忖片刻以後,很有興趣地問,“還有呢?”

牟雲笙聳了聳肩膀,“被告人本身是否符合主體條件以及內部信息敏感期範圍的判斷也有待商榷。”

他頗為感慨地看了他一會兒,笑着問,“你叫什麽名字?”

“牟雲笙。”出于敏感和直覺,他忍不住又瞟了旁邊那個人一眼。

只聽學長笑着說,“原來你就是牟雲笙,聽說過你的名字。這是張志敏。”他介紹道,“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這讓他忙碌起來,從書狀的書寫到等待賽題疑義的修改,再到初賽正式開始,牟雲笙都得跟整個團隊待在一起。

單钰博給他打過幾回電話,他幾乎都是無暇接聽,再打給他時,偶爾聽到背景是喧鬧夜場的歡叫聲,連對方的聲音都聽不清楚,也覺得沒什麽好說,就挂斷了電話。至于他給他發的消息,也跟系統消息混在一起,有時候被牟雲笙直接設定為已讀,就屏蔽了過去。

在準備比賽的這段時間,牟雲笙證實了一件事情,就是那個叫做張志敏的學長的确是GAY.雖說他并沒有招搖地出櫃,不過牟雲笙加入團隊不久就聽說了他的傳言,甚至還順便聽說了他的男朋友。真正确認是在某個晚上,正打算去咖啡店裏刷夜的牟雲笙去買煙,看到張志敏和他那嬌小玲珑的男朋友從圖書館勾肩搭背走出來。

他男朋友牟雲笙認識,纖細的奶油小生,才上大一,招蜂引蝶的類型。牟雲笙這人不太會去記人,不過這個小孩兒他倒是印象深刻——剛開學那會兒迎接新生,他在招待處一下子攔住了正在騎車的牟雲笙,要不是他一個急剎車,他就要在開學第一天演一出螳臂當車。小孩兒抓着他的車把,可憐巴巴地大眼睛望着他,問他宿舍樓怎麽走。

牟雲笙沒搭理他,讓他去問負責招待的志願者,不想他不知從哪裏打聽到自己,還纏了他一段時間。過了小半個月總算消停下來,人也像人間蒸發似的沒了,只是偶爾聽宿舍裏的人說大一有個十七歲的小男生滿世界轉悠,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想被人操。牟雲笙倒是奇怪,既然滿世界的轉悠,怎麽自己沒再見找。

這回見着,就是在別人懷裏了。

要不是親眼看到,牟雲笙還以為張志敏是零。雖然外表看起來并不嬌弱,膚色健康得好像海灘的沖浪男孩,不過他日子過得比牟雲笙要細致很多。參賽隊伍裏抽煙的不止是牟雲笙一個,有時候女生沒來,幾個男生在吸煙區集體抽煙,張志敏一進來就厭惡地揮掉灰白色的煙霧。

他的衣着總是幹淨而體面,天氣再熱臉上也看不到汗和油——總會被他及時地用紙巾擦掉,喝不了什麽酒,燕京喝不了三瓶就趴在桌上胡言亂語。牟雲笙猜想他肯定也不去夜店,真是個無趣的人。

那個小孩兒,張志敏的小男友,應該也是這麽覺得的。競賽初賽還沒有開始,他就被小男友甩了,一起辯論的時候因為無精打采被領隊說了一頓,出門還倒黴地碰到了小孩兒跟新交的男朋友大搖大擺地下樓,頓時臉黑得跟炭似的。

不過圈子就是這樣,玩玩就好,牟雲笙見怪不怪,聽到別人對張志敏竊竊私語,也不放在心上。可他們說歸說,不知怎麽的,竟然帶上了他。學長還好奇地問,“牟雲笙,聽說你有個很帥的男朋友啊,怎麽一直沒見到?”

牟雲笙停下正在修改書狀的手,從筆記本後面擡起眼睛,看看其他面色各異的同伴,怪道,“我哪裏來的男朋友?”

張志敏不知道怎麽的,從被小孩兒甩了以後就不太待見牟雲笙,聽到他這麽說,臉上表情更是詭異。在牟雲笙眼中,張志敏一直都看他不順眼,對他的生活習慣和為人處世嗤之以鼻,所以看到他這樣的表情,也不十分在意。

後來牟雲笙才聽說,原來那小朋友竟然在被插得要射的時候,喊出了他的名字。盡管是聽說,牟雲笙還是覺得不寒而栗,怪惡心的。

“牟雲笙,你去哪兒啊?”小孩兒頗為興奮地看着他問。

牟雲笙一邊腿落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眼前這個人,“同學,這大街上你突然沖出來攔車,合适嗎?”

他滿不在乎道,“有什麽關系?你騎的又不是摩托車,你又不是韓國人。”

牟雲笙翻了個白眼,扭開車頭,不耐煩地說,“松手,我趕時間。”

“你去哪裏嘛。”他不放棄地問,“中關村?國圖?”

他用力把車子往後一扯,總算掙開了他的手,“國博。”

“從這裏?!”他叫起來。

別說多一句實話,牟雲笙就連多一句話都不想跟這個小朋友說。他皺着眉頭,催促道,“讓開讓開,我跟人約了吃飯。小孩子不好好待在學校裏學習,成天出來勾男人。想玩找你男朋友去,耽誤事兒。”

說着不由這小學弟分說,他起身蹬着自行車離開了。

秋日如果沒有霧霾,風盡管有些大,可天空卻是湛藍的。牟雲笙迎着風騎了六七公裏,額頭和頸子上都滲出了汗,手臂上也出現了被太陽曬紅的痕跡。他一路把車騎進了單钰博的學校,到系館外等他,正好看到有人在樓下的臺階上拍婚紗照,便百無聊賴看了一會兒。

他把表帶和手腕上的汗都擦掉,重新戴好手表,接到單钰博的電話問他在哪裏。

“理科樓外面啊。”他理所當然地回答。

單钰博愣住,片刻,無奈道,“我在明理樓下面等了你十五分鐘了。”

牟雲笙懵住,“你到哪裏幹什麽?”

“我剛下課啊。”他哭笑不得,在兩廂沉默良久後,不太确定地問,“你不會不知道我轉系的事吧?我給你發過消息,也在電話裏提過的。”

他腦袋裏轟然一聲巨響,一瞬間全是空白的。“什麽?”滿是汗的手牢牢攥着手機,牟雲笙看到拍完婚紗照的新婚夫婦與攝影師和助理一起從自己面前經過,看起來是說不出的般配,“你在胡鬧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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