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匹湖
绉。從包袱裏拿了五十兩一錠的銀絲元寶出來,還有找頭。櫃上夥計笑眯眯地拿
着夾剪一夾,頓時,櫃臺內外的兩朵笑容一起變色。
那夾開的元寶露出黑黝黝一團心子,誰說不是一塊鍍了銀的鉛錠?沐天風那
時的表情,也只好叫做一個慘不忍睹。倒是夥計比較善解人意,見一店堂的人都
往這邊看将過來,忙替他轉寰道:“想是路途上不小心,被人換過了。”
沐天風也來不及點頭,恍然又明白一件事情。那夜茅屋內,鬼盜跳窗之前曾
在案上忙乎一陣,現在想想,那案上放着的,可不就是他的包袱?換在平時,他
不會不注意這個問題,但那夜實在太過奇詭,哪裏卻想到這一層?這時也不及多
想,忙将包袱裏還剩的三錠銀子一起拿出來,道:“煩小哥再夾夾這幾錠看。”
那夥計一一夾了,夾到最後一錠,卻是十足純銀。這時邊上早圍過不少看熱
鬧的人來,便有人說笑道:“還真是盜亦有道!換了三錠,還給老兄留下一錠,
也是不幸中之大幸。嘿嘿,不用說,這必是在外地失的手。想我們滄州城內,可
哪有這等俠盜?”
又有人道:“這毛賊果然可恨!這樣辛辛苦苦血汗錢,他不費一絲力氣,憑
空就得了去!好在朝廷已經下手整頓,一定要給他們個狠的!依我看,只要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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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統絞殺!看他們還敢不敢再做賊?”
一時衆說紛纭。那夥計也不理這些閑話,只對沐天風道:“銀子夠用。只不
知這些貨,客官還要不要了?”
沐天風拿着夾成兩半的銀元寶,實是有些哭笑不得。雖說這盜還比較有道,
可對于洞房花燭這樣的大事,這點銀子又管什麽用?連四色插定都辦不起。若先
為這兩色就花得精光,剩下的兩樣可怎麽辦?一時苦笑着,只得收起銀子去了。
這一下可好,插定辦不出來,連丈人都沒臉去見。既然光明正大的登門方式
已經破産,也就只好在夜晚飛檐走壁。沐天風思量已定,先找家客棧駐足,便向
人打聽他岳父家的所在。這倒不費什麽事,崔秀可以藥材起家,人稱滄州藥王,
跟專做皮貨生意的金如海并稱滄浪雙賈,乃是這滄州商界首屈一指的巨商大賈,
這滿滄州城裏,真是哪個不知,誰人不曉?不一刻功夫問得明白,剩下的事,便
只能是眼巴巴地等待金烏西落。
哪知這金烏卻甚不主貴,想是天庭裏有人欠了它的薪水,要不就是收受下嫦
娥的賄賂,一個勁只是怠工。好容易等它沉落下去,卻又在西邊留下大片晚霞,
映得半邊天色白晝般明亮。沐天風雖說養氣功夫爐火純青,碰見這樣不作美的神
仙,保不住還是把兩粒眼珠給看成魚肚之白。挨到晚飯時分,也不知那兩碗白飯
究竟是通過什麽渠道蒙混進肚,只知道最後一擡頭,那天色終于、終于、終于伸
手不見五指了。
餐霞山莊的布局并不複雜。想是北人對于堆山疊石殊少興趣,沐天風從邊門
躍入,只跨過一重側院,便找着了主屋所在。正要往前靠近,忽聽“唿啷”一聲
脆響,正房裏狠狠掼了一樣東西。一個細弱的女聲便嘤嘤哭泣起來,接着是個上
年紀的女聲響起,抱怨道:“咦,這是在哪裏着了魔?卻在丫頭身上出氣!老爺
……”
話音未落,忽有人“撲嗤”一笑。先前掼東西的想便是老爺了,聽得這一聲,
勃然大怒,道:“天麻!你笑什麽!?”
那叫天麻的丫環笑了一聲,知道不妙,慌忙解釋道:“回老爺,奴婢不是笑,
是剛剛忍了個噴嚏。”
這個解釋也真可謂天才。沐天風心裏一笑,想起天麻卻是他師妹崔澄的貼身
丫環,心中一動,慌忙往前欺近。伏在檐上往下一看,只見屋子裏一地的水漬,
還在往外騰騰冒着熱氣。剛才掼的卻是盞滾燙的熱茶。屋內此時只有四個人,上
首圈椅裏坐着一男一女,都富态團團的,看來便是他的未來翁姑崔秀可跟崔夫人。
底下跪着個淚眉淚眼的丫頭,靠門邊還站着一個,這當兒正握着手絹子使勁堵着
嘴,不用說,自是那個冒充忍噴嚏的天麻了。
她的這一點做作,連沐天風都看得清楚明白,那崔秀可什麽人物?自是一本
清帳。一時坐在椅子裏,不免惡狠狠向她直瞪過去。奇怪的是瞪了半晌,到底也
沒說出什麽來,只揮手道:“你去吧。”
天麻答應着,向上福了一福,拖着一條手絹,施施然離開。走到半路上,還
是覺得好笑,又不敢特別出聲,一路狠勁忍着,終于推開一扇門進去,靠在門上
就咭咭咯咯起來。
隔扇後面便有個清亮的女聲響起來:“你又中了什麽邪?”
天麻抱着肚子挨進去,笑道:“哎喲姑娘,可不笑死我了!剛才到老爺屋裏,
偏偏碰上枸杞運道差,巴巴地端茶進來,給老爺踹了一腳,還摔了茶盞子!”
“這有什麽好笑?”隔扇後她家姑娘崔澄穿着家常衣服,正在繡花。畢竟是
武林中人,連繡花的架勢都格外透着精神。繡繃子支在窗前,人卻站在一丈開外。
一彈指,繡花針帶着雪山派的渾厚內勁,曳着銀光嗖然射出。射透絹面後,半空
中又打個轉射回來。一來一去,便在繡繃上留下兩針。
崔澄在江湖上號稱飛針紅線,素來以這一手飛針絕技睥睨天下,叵奈見多不
怪,天麻這當口還是自管說她的,笑道:“怎麽不好笑?好笑就好笑在枸杞吃了
虧,還不知道錯在哪裏!她怎麽想得到老爺摔茶,是為她茶具拿得不對呢!”
針飛回來,背後拖的卻是條銀線。紅線崔澄這次繡的是臉盆大一朵雪蓮花。
拈着針,口裏只漫應着天麻,道:“茶具不對,劣了?”
“倒是好得不得了,”天麻笑道:“是景德鎮新燒出來的纏枝牡丹青花粙裏
紅。今兒下午,金老爺過來,便是用跟它一爐出來的另一套茶具敬客。要說金老
爺這一次,可是來意不善。是人都知道,這滄州城裏,崔金齊名,要說結親,正
是棋逢敵手,門當戶對。那金家不用說,一直便對姑娘存着心思。所以金老爺才
一張口,老爺看那神色,便知道他要說什麽了。”
“那又怎麽樣?”
“姑娘是不怎麽樣,”天麻笑道:“老爺可就很怎麽樣了。你想咱們跟金家
通家交好,姑娘又沒出閣,提到這件事,怎好意思回絕人家?可要不回絕吧,姑
娘已經自己作主,跟姑爺私訂了終身。要回絕呢,老爺又是個要面子的,怎能跟
人家明明白白地說,姑娘幹出這樣的事?正在着急,羅漢果送上茶來,老爺便一
下子找到救星。”
天麻說着,随手拿起一個茶盅,仿着崔秀可的姿勢,往颔下一捋子虛烏有的
長須,“呀”地叫了起來,道:“金兄!你可知道這一爐……”話沒說完,早彎
下腰去,笑得肚疼腸斷。崔澄聽這事說來說去,竟纏到自己身上,急着要聽下文,
忙推她一把,笑道:“先不忙笑……然後呢?”
天麻揉着肚皮,抱肚笑道:“然後,然後老爺便大說了一通瓷經,從上古陶
器到漢魏青瓷,再到唐三彩,再到秘色瓷白瓷,汝官哥定鈞,又是什麽玫瑰紫,
又是什麽孔雀綠,什麽紫口鐵足,什麽金絲鐵錢,什麽堆塑刻花,什麽開片冰裂,
又是什麽高溫窯變,什麽粙下彩粙上彩……”
話沒說完,崔澄早大笑起來,道:“這一下,金伯父可是受教得很了!”
“可不是?”天麻笑道:“真真是受益匪淺。金家老爺素來嫌自己臉色太紅,
雖說紅光滿面是喜兆,倒似是天天中酒。這一下,這毛病可讓咱老爺給改過來了。
老爺剛提三代,也還罷了;再往下說到漢魏,那臉色便淡了些,變成緋紅;再到
盛唐,又變成粉紅;就這麽一直變去,終于而至牙白,而雪白,而白裏透青,而
雨過天青。老爺這才住了嘴,很關心地問,金兄,你的臉色……”
兩個姑娘笑作一團。崔澄捂着肚子,幾要喘不過氣來,直道:“後來呢?後
來呢?人家怎麽說?”
“金老爺那臉色就板了起來,”天麻繃着臉,學着金如海的模樣,在桌上一
拍,道:“崔兄!你這樣的人,怎麽如今也學到那些庸俗習氣!就嫁個女兒,也
要這樣來敲我一筆?”
崔澄腿一軟,就坐在了床上,笑得沒法。天麻又道:“所以你說好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