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便是“咚咚咚”三響,不用說,又是那人在磚地上磕了三

個貨真價實的響頭。響頭磕過,便聽他高聲祝禱道:“神仙憐憫!”竟是脆生生

一把童音,聽其幼稚程度,絕難超過十歲。

兩人更覺詫異,且不說這樣一座荒廟,又是大雪天的,哪家孩子會上這兒來

呢?再聽下去,便聽那孩子道:“山神爺爺!我知道你是有靈的。昨兒我來這裏,

你還滿身灰蒙蒙的,今天我特地拿了掃帚,你倒變得這麽幹淨了。”

沐崔兩人對視一眼,又聽那孩子道:“所以我也不求那些大廟裏的菩薩,只

來求神仙爺爺。那大廟裏的菩薩都是富人供的,整天吃的是他們的供養,點的是

他們的香油,哪裏會管我們窮苦人的事?只有山神爺爺疼顧着我們,知道我小孩

子不能爬高,便自己把自己弄幹淨了。”

咚咚咚,又是三個頭。那孩子忽然哭道:“神仙若真是疼顧着我,便幫我把

爹爹給救出來吧!天兒情願每天爬高上低,給您打掃金身,只求你把我爹爹給救

出來吧!”嗚嗚咽咽哭了一陣,哽咽道:“我聽人說,吳王府裏就是刀山火海,

十八層地獄,整天拿人往磨眼裏塞,磨出肉漿來,喂狗……再不把爹爹救出來,

就來不及了……嗚嗚……我們又沒有偷他的……寶貝……嗚嗚……”一邊哭,一

邊在地上拼命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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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天風忍耐不住,便要下去,左手卻被崔澄握得甚緊。擡眼一看,那對秀眸

裏光芒一斂,無端湧出一絲黯然,五指卻已松了。沐天風也不及多想,甫得自由,

轉身跳下神案。

那叫天兒的孩子正磕着頭,眼前忽有一角白袍飄動。淚眼模糊中擡起頭來,

只見一人白衣勝雪,正微微俯看着他。仿如神仙立在雲端,現大悲憫,俯瞰蒼生。

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頓時一把撲上去,昂着額頭上一只碩大的血包,伸出兩只

黑黑的小手,直揪住神仙的法袍,叫道:“神仙救我,神仙救我!”

沐天風伸出三根手指,托起那孩子的下巴。那孩子破衣爛裳,在涼地上呆得

久了,臉上仿佛結了層冰,觸着指尖,涼得徹骨。沐天風細細凝視着他,一時也

不知道是在看這張臉,還是透過這張臉,又清清楚楚看到另外一種人生。忽覺有

一陣疼痛,自胸腔深處撕裂開來。

“神仙救我!神仙救我!”那孩子不住地叫。

沐天風靜靜地道:“我救你。”

“姓名?”

“柳三變。”

“掌嘴!”

噼噼啪啪,那叫柳三變的人犯便給打得狗頭出血。主審官冷笑道:“你也配

叫柳三變,為什麽要取這樣刁鑽名字?”

柳三變剛提上來便挨了這頓痛毆,跪在地上,一時只是暈頭漲腦,半天才道:

“這名字是江湖朋友賞臉送的。因為在下姓柳行三,兩只手上的技巧又層出不窮,

所以叫做三變。大人學富五車,胸羅萬象,總該知道,‘三’的意思在這裏并非

實指。孔子五十而讀易,韋編三絕。這兩處的‘三’,說來都是一樣用法,乃是

很多很多的意思。所以,這個名字乃是江湖朋友們的謬賞,意思是說在下神通廣

大、變幻莫測……”

話未說完,東北角一桁珠簾後面,撲地一聲輕笑。那主審官聽了這聲笑,臉

上挂不大住,一拍驚堂,沉聲道:“哪來這許多廢話!還不從實招來,你如何施

展三變,将王爺的寶珠憑空變去?”

柳三變昂首道:“請問王爺的寶珠被人變去,案發之地,可留有什麽标記?”

那主審連連冷笑,道:“想你區區一個小偷,都還知道韋編三絕,難道本大

人的學問,還不如你?如果現場留有标記,請問,我為什麽要下這‘憑空’二字?

做詩的講究無一字無來處,難道本大人說話,就是妄說的麽?”

柳三變偏頭想了想,道:“果然是我差池了。然則大丈夫行不改名……名字

雖可以改,行走江湖,這标記卻如何改得?實不相瞞,在下等每作一案,也便如

大人們入一次科場。作小案如童生進學,作中案如鄉試中舉,作大案便俨然進士

及第了。似王爺寶珠被盜,這等轟動天下的奇案,在我們這行當,簡直就是狀元

鼎甲,那是何等臉面光彩、直要跨馬游街之事?又如何能不留标記?便是主顧,

也要憑這個标記,方好聯絡。說到這個,在下的标記是柳枝一挂,飛燕三只。自

然,這三只飛燕也非實指,大要是說,在下的輕功絕技……”

珠簾後面,吳王鴻琛咬唇微笑,露出編貝般一行細齒。審訊進行了這多天,

突然審出這麽個妙人來,倒是始料未及。再聽下去,主審官已經被柳三變一番激

昂呈詞,說得啞口無言。惱羞成怒之下,從簽筒裏掣出一支簽子來,丢将下去,

道:“還敢頂嘴!先給我拶他三十!”

兩邊衙役暴喝一聲,便提着刑具上來,把個被血跡染成暗黑色的拶子往柳三

變指上一套,兩下裏一抽。頓時夾得他一聲怪叫。鴻琛一偏頭,對身邊小厮吩咐

兩句。那小厮便撥開珠簾,到大堂上向主審官附耳兩句。主審官點點頭,又向柳

三變道:“我問你,平時與你聯絡的主顧,都有哪些?從實說來,饒你這一遭,

否則加拶三百,看你這兩只手,今後還怎麽三變!”

說話之間,柳三變已經又挨幾拶,怪叫聲中掙紮着道:“大人明鑒!我們江

湖中人以義氣為重,這出賣主顧的事,如何做得?所謂知恥近乎勇,這個……”

說沒說完,那主審官早又撒下一把簽子來,道:“再拶三百!”用刑的衙役要不

得這一聲,一時人人用命,努力摧殘,不數十下,便将柳三變夾得鮮血涔涔,皮

翻骨露。

有道是十指連心,這時候真是連叫也叫不出來。柳三變一臉痛淚,顫聲道:

“大人……明鑒!似這等……在刀尖上……讨生活,随時……可能翻船……主顧

跟我們交往……怎麽會不小心……?都是蒙面來去……行蹤詭秘,哪裏知道……

他們是些……什麽人?大人……明鑒!”

那主審官卻哪去理會他什麽明鑒暗鑒?足足拶了他三百三十下,夾到後來,

十根手指皮潰肉消,便只是十只白骨在拶子裏絲絲抽搐。等到三百多拶子夾完,

柳三變也不叫了,癱在地上再沒聲息。主審官冷笑道:“裝什麽死?給我潑醒他!”

廳上鹽水本來現成,便有人端了一盆,往白骨上只是一潑。頓時只聽“叭嗒”

一聲,卻是柳三變一個鯉魚打挺,彈在空中,又重重摔落下來。那衙役見他還不

作聲,上前一腳重重踢去,道:“還不起來!回大人話?”

柳三變哪裏還有什麽反應?一條身體只是長蟲般在地上拱動。主審官看那情

狀,想也再問不出什麽,揮揮手,道:“算了,拖出去,下一個。”

那下一個提上來的卻是滄州本地人,名喚王九兒。提來的路上見柳三變那般

模樣被拖出去,不用說,早是神顫魂搖,上得堂來,也不須主審官發話,往地上

只一跪,便磕頭如搗蒜,連連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知道王爺的寶珠

是誰偷的。東城旮旯裏住着的龍妙,他做案就向來不留标記,王爺的寶珠一定是

他偷的無疑了!”

主審官嘿嘿冷笑,道:“有道是賊喊捉賊,你既說寶珠是別人偷的,可見必

是你偷的無疑了!來人呵,給我重打五十大板!”

板子聲中,一時只聽王九兒哀叫不斷,慘聲呼道:“大人呵!如果不信,我

可以跟龍妙對質!他真的作案,從來都不留标記!”

于是又提上龍妙來。仔細看時,卻是個比王九兒還要猥瑣的人物,一上堂,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便爛泥樣堆在那兒,竟吓得傻了,也不曉得求饒,也不曉得

參拜。主審官一瞧這模樣,情知又是王九兒誣攀。心中焦躁,驚堂木震天價一拍,

道:“龍妙!你如何盜去王府寶珠,從實招來!”

龍妙結結巴巴道:“我,我……盜去……”

王九兒欣喜若狂,忙道:“大人,大人!你聽,他承認了!”

龍妙一呆,這才看見王九兒。王九兒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哪裏肯放,連忙

乘勝追擊,道:“姓龍的!你敢說你做案不是從來都不留标記?”

龍妙見官傻,如今見了這王九兒,卻頓時回過勁來,精神一振,立刻便跟他

平分秋色,當下有理有據地反擊道:“好王九兒!你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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