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稱聖雪蓮。這種奇花異草,
生在僻寒之地,太後何曾見過?是否神異不談也罷了,妙的是非雙鷹不能取來。
而雙鷹若要取,這中間,便又不得不碰上一個人,”說着,嘿嘿笑了兩聲,道:
“天罡地煞,黑砂絕殺,不知比一劍通神,地老天荒如何?”
泓璧見他說了半天,初以為是為太後慶壽,結果做的卻仍舊是這個題目,不
覺失笑,道:“一劍通神,這便是你薦給我的人了?倒很見得你的忠心!”
鴻琛笑道:“那是自然!要贏雙鷹,除了他,哪裏再找第二個人去?臣弟如
今薦出來,不管陛下用不用,都見得臣弟對陛下的一片這忠君報國之心,不敢說
就少了。”
這樣厚臉皮,倒讓泓璧也無可奈何,搖頭道:“便是用,也得讓人能用呵?
好歹我也是一國之君,雖說成天呆在幾間破屋子裏,悶是悶了點兒,總不成就無
聊到這個地步,萬裏迢迢地派出兩名正三品的侍衛大臣,就為了跟人打架?還賊
之大者,為國為民!”
鴻琛一笑,正欲再說兩句漂亮話下場,花廳外腳步聲促,卻是一名貼身侍衛
疾步過來。鴻琛遠遠地就看見他手上拿着的梅紅拜貼,眉頭一皺,道:“誰教你
拿進來的?怎麽今兒竟這麽沒眼色起來?聖上來了,我還能見什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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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衛卻也奇怪,嘴上唯唯應着,站在花廳外,只是不走。泓璧離得近些,
信手将那張拜貼抽過來。只一看,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地,恍恍惚惚,仿佛又回
到兩年前登基的時候。
兩年前他登基的時候,只記得西天一片彤霞,百鳥齊啭,萬物如笑,天地間
和詳喜悅,莫不因為他的君臨天下而展露歡顏。而他也輕飄飄的似與天地融合,
得心應手,動靜裕如,仿佛真的上應天象,成為那不可測知的上帝治理人間的工
具。這種感覺雖在事後證明完全是一場錯誤,但如今,就在這一剎,那種錯覺忽
然間竟又回來了。
因為貼上的那個人名。
那人名被一筆挺秀的二王體行書襯得既飄逸又渾穆,完全不染人間煙塵。仿
如可以透過字跡,看見這個名字的主人,在書案前沉沉靜靜地寫道:
雪山沐天風叩安。
五
急匆匆穿上家人衣服,泓璧卻是生具異相,兩只胳膊比普通人長出一寸左右,
那衣服穿在身上,高矮胖瘦雖然合适,卻把兩只手腕子給光禿禿地露在了外面。
雖說也并不特別顯眼,衆侍衛卻是看慣他寬衣博袖的穆穆天子容,如今乍一見這
個縮手縮腳的小厮打扮,忍不住都有些失笑。
“就這樣了!”泓璧一跺腳,道:“這就去吧,我倒要看看這個天下第一生
得什麽模樣!果然是三頭六臂,我便封他為國師!”
“陛下若真封他國師,他也就不會再是天下第一了。”
這句話泓璧卻不懂,扭頭看向鴻琛,只聽他婉婉解釋道:“陛下身為萬民之
主,立心最求公正,所以想不到會有這種天然生成的偏心。然而據臣弟所知,那
江湖看着廟堂,卻是自古相克的。凡被廟堂所用的人,在江湖上也就沒了字號。
譬如雙鷹如此武功,沐天風未出之前,誰能說他們不是天下第一?可從來又哪有
過這種說法?說起來,還是韓非的話不錯,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在文便有
清流,在武便是江湖。這兩種人,乃是盛世之蠹,絕不肯為我所用的。”
“你的意思是說,沐天風不會為我所用?”
“臣弟的意思是,此人雖以天下第一為陛下所知所用,可若真為陛下所用了,
他便立刻不再是江湖中人人思慕的天下第一了,”鴻琛微微一笑,又補充了一句,
道:“這正是江湖的可怕之處。”
這句話的意思卻深奧了,泓璧還沒完全明白過來,已到正廳。遠遠便看見階
下走來一對年輕男女。男的一襲白衣,通身上下渾無裝飾,神色間澹澹然地不起
波瀾,宛然常人。倒是跟在後面的那個女子紅衫快靴,懷裏抱着老長一只木匣,
英武之氣溢于眉梢。泓璧心中一動,只覺這女子就其容貌而言,也不是特別出色,
雖然如此,六宮粉黛之中,何曾有這般品格?
正胡思亂想,鴻琛早搶步上去,遠遠便笑道:“好一個一劍通神,地老天荒!
今日得沐掌門玉趾辱臨,寒舍蓬荜生輝,小王真是幸何如之!”
沐天風一個長揖,朗聲道:“雪山沐天風,率門下弟子崔澄,見過王爺千歲。”
鴻琛頓時還禮不疊。他是紅藩王,素來其志不小,籠絡英雄這一套,平日都
做慣了的。更何況今日這人又是名震天下的雪山掌門?兼且泓璧也有賞識之意,
更是賣了一萬分力氣。一把拉住沐天風的手,卻向崔澄道:“崔姑娘,幾日不見,
更出落得愧煞須眉了!我原想似你這般人才,世間哪有男子鎮壓得住?今日才知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來令掌門卻是這等,這等,嗯,好一個天外谪仙!”
崔澄抱着木匣,只是微微一笑。她跟沐天風此時都是空身,這木匣裏自然裝
的是江湖人片刻不能離身的兵器。兇鋒不露,也是江湖上對主人家尊重的意思。
寒暄中一行人進入正廳,崔澄抱着匣子,卻不落座,只在沐天風身後侍立。
鴻琛知道江湖上門規嚴謹,倒也罷了。卻把他身後的泓璧給急了個死,恨只恨這
浪得虛名的沐天風好生措大——這不簡直就是唐突佳人麽?要說佳人,也不是就
不能唐突。但那一定要唐突出趣味,唐突出風流,要唐突得佳人輕嗔薄怒,才好
讓她在幽娴貞靜之外,別開一番動人生面。似眼前這般做法,那佳人抱匣而立,
除了肅然,眉梢豈有春意?眼角更涸流波。真真是十惡不赦之唐突手段矣!
這邊廂正在扼腕,外面早獻上茶來。時下流行景德鎮的燒制,王府的茶具也
沒什麽大的不同。有大不同的,是王府上茶的那個譜兒。統共兩個客人,倒用了
十多個家人僮仆侍候。有道是天上神仙府,人間帝王家,王府裏侍候的人多一些,
似乎也還不至于讓人詫異。讓人詫異的,是這十來個人一個個沉肩拔背、淵停岳
峙,只往那兒一站,便俨然一溜武學高手的勢子。卻是泓璧帶來的大內侍衛,不
放心九五之尊與江湖草莽共處,一個個改扮了前來護駕。倒把沐天風給看得呆了,
只見那一個描金填彩紅漆茶盤裝着三盞明前龍井,舉輕若重,流水價從一列高手
手中傳進正廳,一直送将過來。
泓璧看茶盤堪堪傳到最末端的章鷹撲手中,忽地靈機一動,大踏步走過來。
章鷹撲不解聖意,忙立定了等候,卻見聖天子從盤子裏取出一盞茶,大喇喇放在
幾上。這個算是敬沐天風的。然後,才又鄭鄭重重端出一盞,笑嘻嘻地遞給崔澄。
崔澄接過茶,懷裏抱着木匣,卻騰不出手來揭杯蓋。這個不用說,也早在吾
皇萬歲萬萬歲的洞鑒之中。當下雙手一伸,便殷勤着去接那只匣子。哪知崔澄喝
茶的法子竟跟王府上茶的規矩一樣玄妙,只往唇邊一傾,那杯蓋便蚌殼一般,自
動張開一線,一杯明前龍井便水往低處流,從從容容被她喝将下去。等到喝完了,
那蚌殼又是一合,悄無聲息地連聲碰響也沒有。
如此這般喝過茶,欲把茶具還給小厮,卻見那家夥呆頭鵝一樣,支愣着兩手
伸在空中。不由得崔澄不微微一笑,手腕一振,半空中将茶盞輕推出去。呆頭鵝
的視線被這個動作吸引着,轉過頭,便見這只茶盞如生雙翼,在空中飄揚,飄揚,
一直飄揚到幾上,穩穩落下,還是連聲輕響都沒有。一時禁不住龍顏大悅,兼之
适才佳人一笑,更是笑得聖心如水,波濤動蕩,忍不住道:“好漂亮的把戲,姑
娘再來一個!”說來就來,一把抄起才剛落下的那盞茶,便要重新塞回崔澄手中。
這一來卻連沐天風也驚動了,不免轉頭去看這等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沒規
矩小厮。主位上鴻琛咳嗽一聲,忙道:“月前聽說掌門升座,算來正是諸務紛繁
的時候,怎麽忽然有閑,來到中州?”
沐天風方才回頭,道:“無非是有些俗務。說到這個,正要給王爺道惱。在
下這一路北來,只見四處捕盜,人言紛紛,聽說是王爺府中丢了寶物?”
鴻琛撥着杯中浮葉,笑道:“可讓掌門見笑了。須知中州民情複雜,哪裏比
得雪山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