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說起來,上個月小王倒是丢了一枚珠子。不過也算不得什麽,倒勞
掌門動問了。”
沐天風道:“王爺的珠子,必是寶貴的……”
兩人這邊慢慢切入正題。那邊廂卻是好戲連臺。想崔澄生在豪富之家,自來
見多識廣,養成一個心思缜密,行事持重,哪裏容得一個小厮跟她歪纏?再說堂
堂親王府上,規矩何等森嚴,也不見得就真能出産這種不知禮法的渾人。渾一次
還算他是出于意外,焉有接二連三之理?最可惱的是這事從頭至尾,鴻琛看在眼
裏,卻根本視而不見,分明見得是縱仆調戲。所仗着的腰子,無非就是堂上那一
列甘心為人厮仆的高手。既然如此,師哥這次只怕所謀不遂。與其這樣去受人家
的氣,何如先給他來個下馬威?
心念百轉,那盞茶已經送到手邊。崔澄冷冷一笑,掃了泓璧一眼。泓璧正傻
着臉,忽地撞見佳人這般眼神,忍不住咯噔一下,就知道事情不諧。雖然如此,
這次唐突行動已經箭在弦上,身後多少臣下的眼睛都在瞧着,他豈能在區區一個
女子面前色厲內荏、外強中幹,就此收手?還是笑嗬嗬地将茶往前直塞,道:
“姑娘,再來……”一句話沒有說完,肚子一痛,已經被崔澄一腳,踢得着着實
實。霎時間真龍天子騰雲駕霧,果然是飛龍在天,往後一個空心跟鬥,直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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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廳上頓時大嘩。章鷹撲原是一直留意着這邊情景,只吃虧在離得稍遠,
一時攔救不及。此時見泓璧被踹出來,連忙飛身去接。餘下那一列高手也着了慌,
紛紛搶步過來,幾個奔向泓璧,幾個徑奔崔澄。一團紛亂中,還夾着“叭”地一
聲,卻是鴻琛慌然起立,忙迫中打了茶盞。
崔澄卻只是不動聲色,巋然抱着木匣,冷笑一聲,道:“王爺,尊介無禮,
我代你教訓了!”
鴻琛扭頭一看,只見泓璧捂着肚子,正從章鷹撲懷中掙出來,知道受傷不重,
這才放了心,幹笑道:“哪裏,哪裏……”勉強說了這兩句,畢竟皇帝挨揍那是
平生未歷之事,更何況還是在他這裏挨揍?饒是他頗經場面,後面的話還是說不
出來。本指望沐天風站出來代說兩句,大家就此下場。往那邊一看,沐天風被幾
名大內高手隐隐逼在身側,竟沒事人樣,端着盞茶,慢吞吞吃了一口,依然接着
前面的話題,慢條斯理道:“王爺的珠子,必是寶貴的。不知如今可找着了麽?”
鴻琛心念電轉,自思泓璧出宮這一節,先不能讓人知道;而出了宮,卻在他
府上挨揍,這一節就更加提都不能提。果然還是這種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處理
手法,最合時宜。一念至此,暗地裏不免一陣嘿然,這才算真正明白了白龍魚服
的險處。當下揮揮手,将奔上來的大內侍衛揮歸原位,才向沐天風道:“現在還
沒有消息,”只說得這麽一句,也不知突然間觸動了哪根心腸,一時竟跟這位雪
山掌門剖起心曲來,落在座位裏,往前一欠身,道:“不瞞掌門說,其實這顆珠
子找不找得回,小王也并不是特別稀罕。外面人看見四處捕盜,便以為是小王為
了一枚寶珠而擾動天下。憑良心說,小王雖是個窮王,好歹也是托體先帝,忝列
天家,經過多少繁華場面的,眼皮子又怎至于如此之淺?”
“如此說來,王爺原來另有心曲?”
“也談不上什麽另有心曲,”鴻琛苦笑道:“只是這一次也忒古怪得很了。
竟隔着幾重秘門,連個痕跡也沒留下……手段之高妙,真是匪夷所思。如今想一
想,還覺後怕。要說小王在京的那片府邸,也就離紫禁不遠,他既有這個手段,
難說他日不會……所以小王才向聖上讨得旨意,嚴辦此事。這是其一。”
直到這個當口,泓璧才總算将小腹上那陣疼痛給挨将過去。要想出這口氣吧,
一打量,罷咧,真正是時不我待,一轉眼滄海桑田,變幻了人間。那廳上一主一
客,推心置腹,早已進入絲絲入扣的佳境。倒顯得崔澄這一腳功勞不小,把個場
面踢得比先前更加圓融百倍。泓璧此時此刻,也只能忍了一肚皮的惡氣,一把推
開章鷹撲,還是到鴻琛身後站定。雖然氣惱,兩只眼睛仍然不由自主,直朝着崔
澄看去。那姑娘卻顯然早忘了他,依舊抱匣而立,神情專注,別有一種難言難摩
的可愛之處,看在眼裏,真是讓人又是疼來,又是憤恨。
泓璧咬着牙齒,卻聽鴻琛越發滔滔汩汩起來,向着沐天風道:“其二麽,就
要說到這天下的民風。漢唐以來,人心不古也久矣!且別說什麽路不拾遺、夜不
閉戶這種三代風氣,便閉了戶,你禁得他扭門撬鎖?種種頹風惡習,也都要趁這
個機會,好好糾它一糾!所以這一回索回珠子,倒是次要的了。要緊的是要借這
個題目,殺一儆百,讓那天底下的刁民們都看看,凡撞入天家法網,有來無回!
這樣一番整肅,還怕天下不寧?嗯,雖說以一人之力去挽狂瀾,這活兒是艱難了
點,可為人臣子的,既要使海晏河清,致君堯舜之上,又豈可畏難而不行?”
沐天風默然。鴻琛羚羊挂角,鴻爪雪泥,不着痕跡地向身後人表過忠心,見
眼前人神色間頗不以為然,又虛心地解釋道:“小王的這點舉措,自己也知道,
當然是膚淺得很了。殺一儆百只是治标,若想根治,還需正本清源。設使天下安
樂,人民豐足,難道便有天生的賊骨頭不成?放着好日子不過,偏要行險竊盜?
然而聖上初登大寶,先帝寬仁,積弊已久,如今也只能一步一步這麽走着看了。
都說是車到山前必有路,掌門以為如何?”
這番議論倒是光風霁月,頗見着這位天潢貴胄憂國憂民的一片赤忱。只可惜
他背後的那位主兒,卻是坐慣朝堂的人,兩只耳朵只沒被憂國憂民磨出繭子來,
這當兒卻哪裏耐煩再聽這種腔調?實在沒得消遣,只得仍舊去看崔澄。崔澄本來
眼皮微垂,一直看着廳中一片水磨青磚。聽了這句話,眼珠子一動,轉了道弧線,
卻去看坐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沐天風。
從這個角度去看沐天風,當然也看不見什麽。落在眼裏的,無非是雪山掌門
的一個側臉。這個側臉如今正在沉吟,沉吟得崔姑娘臉上不期然透出一片着緊。
按說這表情也很細微,無奈泓璧天縱英明,又一腳跌進情天恨海,那雙眼睛也就
自動變成省視牙雕的放大鏡。驟然看見,驀地裏心頭一亮,霎時間翻酸江,潑醋
海,心裏就直叫起來,嗚呼,昊天罔極!這妮子、這妮子……
沐天風沉吟半晌,終于道:“王爺既然問起,實不相瞞,在下這次造訪,便
是想為這些人,在王爺跟前讨個情。說到河清海晏、致君堯舜,在下是不懂的。
在下是個江湖草莽,只知道一句老話,我不欲人之加諸我者,吾也欲無加諸人。
象殺一儆百這種舉措,做起來自然爽快,只是不知天底下,有誰願意去做這樣一
個‘一’呢?不止死非其罪,也是罰過其罪。在下不願意做,想王爺也未必是願
意的。”
這番話只第一句,鴻琛聽着就不對,接下去,越聽越不是味道。好容易聽完
了,勉強笑道:“沒想到掌門這般大好男兒,倒也有這樣的婦人之仁。”
沐天風道:“原來天理國法,在王爺眼裏只是婦人之仁。”
鴻琛怫然道:“掌門這是何意?須知小王這次的差使,是奉了旨意的。怎麽
叫做沒有天理國法?”
“那麽王爺以為,聖旨便是天理國法?”
鴻琛一怔,道:“這種話,卻教小王不好回答了。按說朝廷既設有谏臣,便
是承認即使是聖意,也未必就沒有舛錯。然而說到聖旨,掌門若還以為不夠天理
國法,大可以入京面聖,當廷辯駁。在小王這裏指斥,小王卻未免有些肩膀單薄,
挑不起來。”
“既然王爺擔不了幹系,在下自要入京陛見。”
這句說得很淡,卻又着着實實地語驚四座,廳內諸人包括崔澄在內,心裏都
是一緊。莫名緊張中,只聽沐天風緩緩道:“所以如今只求王爺手下留情,暫緩
用刑。好歹等在下這麽幾天,那麽倘若聖上一時恩準,還可以多少留下幾條性命。”
六
廳上一時寂無消息,只有雪霁後的晴光寒氣穿過廳門,脈脈悠悠,滲入大廳
內的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