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又時不時浮起一兩絲陶醉
的笑意,此時此刻,就算是真有天家的肚量,而率土之人,莫非王臣,說不得,
也只能甩甩手丢在一邊了。當下咬咬牙,忽地回頭,看向章家兄弟。
章鷹撲心裏自然也早就癢癢。大凡人有所嗜,必因嗜而生欲。章家兄弟少年
成名,十年來勇冠大內,聲色犬馬都在度外,唯一好的便是一個“武”字,現在
忽然撞見個更為年少新進的沐天風,如何不想上去切磋切磋?只是願望是一回事,
當不得還有個官家的身份。如果他倆這一陣上去了,固然可以力挽頹局,可那天
罡地煞、黑砂絕殺的功夫,又有什麽難認?他倆只一出手,身份必然暴露,那麽
泓璧出宮的事,也就昭昭然而若揭了。傳到朝廷上去,身為大內侍衛總管,裹挾
主上私出,這番罪過卻是不小。思來想去,也只能狠了狠心,眼望着泓璧,微微
搖了搖頭。
當着崔澄的面,泓璧卻沒法子強逼他們,只得依舊走鴻琛的路子,俯到他耳
邊,低聲道:“王爺。”
鴻琛回過頭,便見泓璧嘴巴一努,直指向身後的雙鷹。哥兒倆自小玩到大,
這點小意思自然不難明白。只是這一明白過來,卻不由得不讓人好生作難。如果
說這次要按泓璧的意思,讓雙鷹上場,則此次離宮私出要被捅破,差不多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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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疑的了。而皇帝私出卻是來他這裏,他身上的幹系也就非淺。再一想朝裏那些
大老們,平時就挺看不上藩王弄權的,這回好容易才将自己趕回封地——雖說承
泓璧看顧,把他的封地就挑在京畿,這件事一出,真要應了那句成話,可不就是
咫尺天涯?滄州雖近,再想回京,豈可得乎?
然而,要是不讓雙鷹上場呢?所謂伴君如伴虎,皇帝怒氣當頭時,拂逆了他
可不是玩的。雖說泓璧對自己素來青眼有加,那可全是靠的自己揣摩功夫好。想
自小兒泓璧就是太子,他作為太子唯一的嫡親弟弟,整天在雷池附近陪侍天顏,
不揣摩,可怎麽活得下去?揣摩到如今,早已深得個中三昧,最安全的,莫如與
皇帝永遠保持同一步調。說到底,要想在朝廷裏占點份量,論什麽真假黑白、天
下蒼生,倒是虛頭;飛騰之本,正在于皇帝的寵愛長盛不衰而已。
鴻琛的腦筋從來不慢,一轉眼想得清楚,不免看着雙鷹,微微一笑。章鷹撲
收到這個笑容,再也推脫不得,心裏真正是憂喜參半,只得跟章鷹擊兩個走将出
來,朝鴻琛一躬身,下場去了。
他倆這一下場,形勢自又不同。不止一衆王府高手、大內侍衛眼皮子眨都舍
不得眨,便是崔澄,也早注意到這兄弟倆的氣度,當下也不在看臺上閑坐看茶,
足尖一點,重新回到場下。她這一走,泓璧看看懷中木匣,覺得很有理由跟在她
身邊侍候,也就腆顏而去。後面自然便有一串大內侍衛銜尾而來。這一戰尚未開
場,便見得浩浩蕩蕩,陣勢果然非同小可。
等這一串隊伍在場邊安排好了,場上早見過了禮。章家兄弟自稱阿福阿祿,
與沐天風三足而立。雖說這兩個名字很不起眼,高手特有的氣機卻自不同,從兩
面森森迫來,剎時間便刺得沐天風心神一緊,知道已經遭遇生平最強勁的對手。
八
忽聽北風嗚嚕一聲,天地間驟然一黯。一時四下裏風起雲湧,但見大片烏雲
被狂風掃動,從北方浪潮般推将過來,雲山堆疊,霎時間壓得日色昏晦,校場中
衆人幾要對面不識。
仿佛是借着這天地造化的力量,一向沉默寡言的章鷹擊率先出擊,單掌一揮,
裹着團隐隐黑氣,朝沐天風胸腹間直擊過去,正是江湖上聞名膽落的天罡地煞,
黑砂絕殺。沐天風識得厲害,長劍一引,便去刺他腕脈。只這麽一動,脅下露出
空門,另一邊的章鷹撲毫不客氣,雙掌一錯,朝內圈欺近過來。
兄弟倆這一出手,竟是水乳交融,天然渾成。在旁掠陣的崔澄雖說心裏原有
個數,這時仍是不免大吃一驚,一時想不通何以王府中竟會潛藏這等高手?按說
她久居滄州,跟王府侍衛們也算同是武林一脈,大多熟識,知道原是以祁長懷、
黎人明為其中翹楚,什麽時候卻有了這兩個人?卻又煞是作怪,這樣絕頂的身手,
倒又作如此這般下賤仆役的打扮?
她這裏驚訝,邊上泓璧早看在眼裏,明白這下子那威風了半日的情敵,大半
是要在雙鷹手裏吃癟,由不住心中大樂。他頤指氣使慣了的人,既有了這種情緒,
懂得什麽按捺,忍不住便向崔澄道:“姑娘,依你看,不知這一次勝負之數如何?”
這話中幸災樂禍的心情,實在是溢于言表。崔澄心底冷笑,橫了他一眼。眼
光到處,忽被什麽物事明晃晃地刺了一下。微微一怔,不動聲色地垂眼再一看,
只見那小厮木頭匣子抱得久了,左手袖口緊巴巴地朝上縮去,卻在腕子上露出一
小截明黃色的中衣袖子來。
崔澄看在眼裏,并不作聲。轉眼再看場上,只見那三個人打得好不激烈,阿
福阿祿雙掌翻飛,化成四道神鬼莫測的黑氣狼煙,緊緊厮纏住心蓮劍的水色天光。
乍一看,只宛如四條黑龍困一條玉龍,在半空中奮鬥酣戰,直打得滿天裏鱗甲飄
飛。
看了一會,這才覺得有一罐醍醐,慢慢地從頭頂心上澆将下來,心底漸漸一
派清亮。這天在吳王府的整個遭際,終于在此刻得到完全的解釋。怪不得鴻琛一
個親王,竟仿佛受制于這個小厮。先還以為這小厮是他的男寵,現在看來,卻原
來竟是北京城裏坐江山的皇帝,不知什麽緣由跑在這裏了。因為是皇帝,才會那
般肆無忌憚,在鴻琛面前,直接就跟她動手動腳;因為是皇帝,挨了她一腳,才
會生出如此毒辣無情的報複,竟至于要陷沐天風于死地;也因為是皇帝,如今場
上的這兩位奴仆,才會有這樣絕頂的身手,不必說,所謂阿福阿祿,就是大名鼎
鼎的大內雙鷹了。
想得透徹,不自覺地微微冷笑。冷笑中,卻又有一股悲涼之意直從胸膈間竄
将上來。今日的對手,萬沒料到竟是天下之主!這樣看來,他倆無論再是如何謹
慎,沐天風無論再是如何苦鬥,得罪了這個人,也不過是在筆直地通向那個可以
預知的最後結局而已。崔澄微噙着一絲冷笑,看那戰陣中玉龍夭矯,在漫漫黑煙
中翻出一片雪也似華光,絕豔驚人,宛如人世間永不可複現的美景,忽地心中一
痛,便有一腔子傲氣倔倔強強、翻翻滾滾直沖上頂門。一扭頭,看向泓壁。
泓璧吃這一看,冷不丁倒抽一口涼氣,只覺這女子竟要從眼睛裏刺出利刃來,
徑挑了他。慌忙往後退卻一步,欲要叫人護駕,眼前人卻又未露出任何實跡。一
剎之後,也只得自個兒縮向侍衛叢中。崔澄看在眼裏,并不理他,只在心底冷笑。
校場中的這場大戰,越發淋漓了。場中也看不見人,只見四道黑煙彙在一起,
焰騰騰沖上天去。也不知是否是這股勁氣感應了天象,隆冬季節,天上忽然打起
雷來。先是白亮亮一個長閃,刷拉一下,猛可裏撕破濃密的雲層,照得天地間一
片死人色的慘白。接着便是霹靂一聲,刮剌剌打在校場上,震得人耳膜發麻發蒙。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天幕便漏了口子,竟從天頂上烈烈地刮下狂風來,直吹得
看臺上鴻琛領袖口的水貂毛貼根趴伏,一徑裏亂滾。
鴻琛緊了緊領口,道:“好厲害!這天色怎麽回事?”
祁長懷道:“想是雙鷹既叫做天罡地煞,這拳腳上,果然有些神鬼不測的來
歷。屬下不濟,一向倒沒看出來。”
“既這樣說,這一戰勝負定了。”
祁長懷微微搖頭,道:“設使天罡地煞真有其事,那麽一劍通神,也就……”
話并沒有說完。鴻琛是聰明人,道頭知尾,便也明白過來,點了點頭,再看
場下,果見場中那一道白氣混在四道黑煙中,看上去雖則孤單薄弱,卻自有一番
吟嘯從容的勁頭,如鴻之驚,如鶴之舞,如龍之游,活潑潑地并不見半點兒支绌。
看了半晌,鴻琛想起什麽來,忽地抽一口冷氣,道:“比起章家兄弟,這人已經
打過了好幾十場。”
“所以才是天下第一呢,”祁長懷低聲道:“依屬下看,此人既是武林人望,
跟王爺又素無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