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但凡
有一人能逃得過飛針奪命,姑娘就不叫紅線崔澄!
正自牙縫裏迸出冷笑,耳邊忽有人叫聲“姑娘”,扭頭一看,又是泓璧過來
羅唣。這人倒也老實,到現在雙手還拿得滿滿地呢,一邊抱着匣子,一邊托着茶
盤,嘆道:“令掌門這一次,多管是無幸了。真是的,做人何必強出頭?”
崔澄獰笑一聲,道:“你既然這樣關心我家掌門,不如他死了,就讓你殉葬
好不好?”
泓璧見她表情不對,吃了一驚,往左右一看,身邊除了兩個已經被崔澄打得
半死不活的護衛,都搶上場去了,此時竟然無人護駕。一時無法可想,慌忙往後
連退幾步。只聽崔澄厲聲道:“狗賊!你給我記着!別以為你是誰誰的兔子,姑
娘捏死你,也只不過是捏死一只螞蟻!”
泓璧自生下來,哪裏卻見過這個場面?只吓得心膽俱裂,手一抖,兩樣東西
就要從懷中跌落下來。崔澄衣袖一拂,統統給他托住了,仍舊塞回去,冷笑道:
“給我在這裏站好了!若敢挪動半步,有什麽聲張,叫你立斃掌下!”
泓璧抖抖索索地站好,雙手軟軟捧定物事,全身只是不住價篩糠。只可惜冬
天衣服包裹得多,他只管在這裏抖,看臺上卻沒人注意。大家都被那一場惡戰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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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過去。只見刀光一閃,沐天風背上又挨一記,心蓮劍往回一卷,自那人左肩洞
穿而過。
這時候的厮殺真可謂血肉橫飛。沐天風身上大大小小也不知添了多少傷口,
心裏早是雪也似明亮,知道如今這一戰,已截然不同于先前那三四十場。在這八
個人背後,必有人要取他這一條性命。這當兒也不及去想這人是誰,劍勢驀地縱
放起來,一劍捅穿那人左肩後,斜刺裏一個踉跄,反手拖着那柄劍,就勢撲入一
人懷中。
那人伸掌欲推,沐天風腳步一滑,卻從他身隙轉了出去,手臂一轉,拖在身
後的劍恰恰迎上這一掌,順勢一拉,便将那人左掌撕成兩半。那人丢掉兵器,抱
着手掌直跳了起來。沐天風一連傷了兩人,好容易沖出圈外,得了這個時機,伸
掌在心蓮劍上一抹,那劍卻是劍裏套劍,早抹下一層薄薄的劍鞘,露出裏面透亮
如水的劍身來。
剩下幾個人見他在劍上玩出花樣,想來裏面這柄劍乃是神兵利器。只是這年
頭冶煉發展,神兵利器也多了去,委實吓不住人。正欲重新圍上,忽見沐天風手
腕一擺,那柄劍本是透明的,這一晃便失卻了影蹤,但見薄薄一層霧氣散成扇形,
撲面襲來。
六人都是一怔,薄霧蒙蒙中并不知道誰是沐天風攻擊的對象。既然如今他下
手也不再容情,先前那般耍賴的招數便不管用,只得六般兵器水潑不透地揮舞起
來,護住全身。俗話說最好的防守是進攻,若單單守禦,天底下卻哪有攻不破的
城池?何況這幾個只是泓璧身邊的近幸,說到功夫,還遠未臻一流境界。霧氣撲
過,六人身上便是一寒,已被一股至冰之氣透穴而入,一瞬間凍住了經脈。六般
兵器越舞越慢,漸漸停頓下來。
校場邊差役頭目看看這一合沐天風又贏了,拿着冊簿,開始唱名點人。本來
應該是贏八個,放八個,只是這一仗打到這裏,人心又不是天平,難免有些偏愛
偏恨。這人既有這個小小權力,說不得也要濫用一把,卻将被崔澄打倒的那兩個
侍衛也算進來,一直唱了十個人名。一邊唱,一邊便有底下的差役開了枷鎖,放
出人來。
堪堪唱到第十個人名“張啓二”,差役走過去開鎖,那張啓二一扭身,卻不
讓他動手,道:“別管我!”
那差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說什麽?”
張啓二道:“沒什麽,我就是不要他救!”
“這又是怎麽回事?”那差役詫異道:“聽你這口氣,難不成還跟沐大俠有
仇不成?”
張啓二不再作聲。那差役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對,這當口也懶得跟他嚕嗉,
徑上來開枷。張啓二把枷一擺,閃了開去。那差役咦一聲,卻是第一次碰見這樣
的事,未免少些急智,只把手上一串鑰匙抖得嘩啦啦直響,道:“張啓二,你可
要想明白了!錯了這機會,可就……難道這牢裏面,是那麽好呆的麽?”
張啓二只是雙唇緊閉。這光景看在衆人眼裏,未免是咄咄怪事。場邊百十來
人中,早是轟轟然議論起來。有說他是糊塗油蒙了心的,有說是被牢裏的狐仙迷
住了的,有的猜測他義氣深重,想是還有朋友沒被救出來,種種言語,不一而足。
這一陣騷動卻是非同小可,漸漸地傳到校場正中沐天風耳朵裏來。
十
沐天風深深淺淺挂了二十多道傷口,全身上下,從頭至腳,直仿如掉入一個
炒辣椒的熱鍋,辣氣從傷口裏浸入來,疼得人幾欲暈去。一壁裏只能咬牙挺住,
一壁慢慢地止住傷口處的流血,正收拾着,忽覺腦後一片灼熱。
這個要害部位記得卻沒有遭襲。剛伸手往頸後去摸,肩臂一動,硬生生地又
忍住了。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中,忽地又湧出別一種痛。驀地裏明白過來,那不是
傷,是崔澄的眼光。
崔澄似乎專喜歡用這樣的眼光來灼他。在雪山的時候,就是如此。往往後頸
上一片灼熱起來,回頭看時,便看見她黑亮的眼睛。見他看過來,那眼睛便笑了。
有時候笑,有時候又不笑,卻轉眼去看遙山,仿佛她自來就是在看着遠方,從未
曾挪移過一眼半眸。
那時候,他便閃過種種疑惑。難道他的武功已經練到這種程度,連肌膚也可
以感受到十幾丈之外,他人的注視了麽?然而也只止于崔澄。從來只是崔澄。一
回頭,便是崔澄。記得最後一次回頭的時候,看見崔澄站在怒放的心雪蓮之側,
既沒有沖他笑,也沒有掉轉頭,就只是那麽看着他,很放肆地看着他。
心便慌得跳出了腔子。那時候才知道,為什麽只是崔澄。是不是只有愛人的
眼光,才會有那種奇妙的摧傷。可惜等他了解了,崔澄也就走了。
“等你,”崔澄說。
“好,”他說。
示愛與接受的語言,似乎沒有人能比他們說得更加簡潔。然而,也就足夠了。
足夠支撐兩年或者更長時間的離別。而所有的離別,都無外乎導向一個确定的結
局,仿佛花如許時間,只是為了以他們的一生,釀山神廟裏那句濃冽的話:
一劍通神,我與你,共此地老天荒。
我與你,共此地老天荒。那時節再沒想到,原來他倆等不到地老天荒。
後頸上的灼熱感愈發強烈了。沐天風在心裏估量着崔澄與他的距離。兩丈?
三丈?十丈?她黑亮的眼睛裏如今會有什麽。是不是他已無力再去面對的心傷。
左邊犯人堆邊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扭頭去看,忽然想,只要再多扭幾分,便
可以看見崔澄了吧?然而那幾分終是沒有再轉。這時節,讓他如何去承受,那眼
眸中生生的痛楚。眼前人堆裏,忽然跳出個人來,沖着他嚷道:“喂!你去告訴
他們,我可不要你救!”
這人戴着枷,披頭散發的,卻并不認識。仔細再看一看,還是不認識。沐天
風低聲道:“為什麽?”
“姓張的也是一條好漢,”那漢子叫道:“大丈夫敢做敢當!月前你在我家
借宿,是我拿了你一百五十銀子,如今沒這個臉皮來沾你的光!”
沐天風一怔,那天借宿的光景便在眼前一掠而過。很遙遠,此時此地乍然重
現,卻又格外的有些溫暖。光怪陸離的鬼魂,吓得不輕的自己,一瞬間都宛如目
前,忍不住泛起一絲微笑,道:“原來是你。”
“就是我!”張啓二道:“姓張的可不想騙你!可笑這些人都說我瘋了,你
告訴他們,讓他們換一個人去。”
沐天風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疼痛上來,只是勉強微笑,撫着胸口,低聲道:
“那天的事,我不怪你。”
“我知道你不怪我,可是我怪自己!”
沐天風一震,只覺這句話從耳邊直插進來,直仿佛在心裏炸開一個霹靂。還
沒等從這種震動中恢複過來,張啓二狠狠剜他兩眼,早大踏步走了回去,往人堆
裏深深一縮。那放人的差役拿他沒法,磨蹭一會,只得換個人放了。
沐天風怔怔看着這幅景象,卻又根本沒有看見。心底裏那個霹靂炸開來,一
剎時缤紛燦爛,淹沒掉人間萬象。就好象神通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