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尾聲)
喜燭禮炮,紅綢金花,大紅雙喜字,在一片喧天鑼鼓中,鳳冠霞披紅蓋頭的新娘從大紅花轎緩步而下,被迎入了燕家大門,成了三少的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行完敦倫之禮後,便是攜手一世。
燕初雪的婚禮在正式而盛大中劃下圓滿的句點。
他的娘子是個溫柔婉約的女子,沒有很惹眼的背景,小家碧玉的她是個書香世家的二小姐,個性和燕初雪一樣溫婉。
燕初雪對她沒有什麽不滿,兩人相敬如賓,新婚不久後倒也就傳出喜訊,十個月後順利生下白白胖胖的小女嬰,取名叫子夏。
燕初雪仍舊是那樣溫柔恬淡的笑着,他很疼孩子,偶爾抱着女兒,他會對妻子開玩笑說,這孩子出生前好幾年就已經有人訂走了,對方是他年少時最好的朋友,只是不知如今人在何處。
◇
燕府內自從燕初雪當家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府內西邊盡頭那個小小的院落是禁地,除了燕初雪本人,連少奶奶和小小姐都不被允許進入。
沒有人知道那個院落被取名叫梅園的原因,大多只是猜想因為那院裏種滿了梅樹于是叫梅園。
燕初雪從不讓人進入,連打掃清理也是自己來,多年來梅園就那樣安靜而孤寂地存在于燕府一角。燕初雪時常抽空回到梅園,有時是站在圍牆邊擡頭看着當初燕少陽摔下來的地方、有時是兩人一起用膳過的前廳、有時是書房那扇他們最後道別的窗邊……
梅園的每一處都充滿了當年的影子,偶爾燕初雪會覺得那幾年快樂的時光或許只是黃梁一夢,但胸前埋在衣衫下貼着肌膚心跳的溫潤白玉卻又告訴他,那從來都不是夢。
燕子夏兩歲滿月那日,大雪紛飛,而燕府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小男孩濃眉大眼,有張看得出日後會非常英俊的臉,燕初雪是在梅園圍牆邊發現他的。
詫異于燕府怎麽會冒出個生面孔的孩子,燕初雪于是走上前柔聲問道:「小弟弟,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麽進來的?」
小男孩指了指圍牆上方,燕初雪疑惑的擡起頭。
上面?從上面進來的?……飛進來的不成?
燕初雪又問:「那,你的親人呢?你怎麽會自己在這兒?風雪這麽大,你待在這兒會着涼的。」
小男孩看了看梅園的門板,說:「爹讓我在這裏等着。」
順着小男孩的視線看去,燕初雪忽然心念一動。
眼前的小男孩相貌依稀熟悉,那雙漂亮的眼像極了故人。
燕初雪起身飛快地推開梅園的門,繞着屋子內外跑了一圈,卻沒見到他以為的那人,他失望地停步在書房的窗邊。
推開書房的窗戶看出去,正是當年燕少陽失風摔下牆的那處圍牆邊……
朦胧中,有一人踏雪而來。
燕初雪不可置信睜大眼,半晌後,那人帶着一身風霜來到眼前,對他微微一笑,啓口道:「我叫季少陽。你是燕初雪吧,燕家的三少?」
時光彷佛倒流回十三年前那個午後,雖然從圍牆上摔下又被潑濕了一身,少年卻還是一張明亮的笑臉。
燕初雪眼眶中已經泛着水光,點點頭,低聲反問道:「你找我?」
那人答道:「算是吧?」
「有事嗎?」
「其實也沒有什麽事,只是被院子裏的默林吸引而來。」
那人說完,燕初雪終于忍不住隔着窗臺往前撲去,緊緊抱住眼前的人。
「我不記得你這麽愛哭,初雪。」燕少陽回擁燕初雪,也是微微哽咽。
◇
暌違七年再見,當年的燕少陽已經認組歸宗改回本姓季,他和落雁所生的兒子季曉冬也已六歲。
燕初雪不敢問當年落雁的死,燕少陽倒是自己告訴了燕初雪,落雁并非被追兵所殺,而是産下季曉冬後體虛出血不止而亡。
說到落雁辭世,燕少陽仍舊忍不住熱淚盈眶。
燕初雪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輕擁燕少陽的肩讓他無聲哭泣。
燕少陽在燕府待了一段時日,燕初雪照着當初燕少陽所言,讓兩家孩子訂了娃娃親,小小的季曉冬和燕子夏當然不會明白,只是兩個娃兒相差四歲似乎卻相處愉快,燕子夏總喜歡黏着這個剛認識的小哥哥玩,而季曉冬也很有哥哥的範兒,相當護着小小的燕子夏。
燕少陽在燕府的期間,與燕初雪兩人就像年少時那般無話不談,又彷佛為了彌補分開七年的時間,兩人不但舊地重游了許多處,還一同去了以往沒有去過的一些地方。
十五夜,月圓夜。
燕少陽和燕初雪騎着馬,來到當年曾同游的城郊山谷,将馬系在林邊,燕少陽像當年一般抱着燕初雪往谷內一躍而下。
不同于當年春暖花開的午後,如今冬夜寂冷,但滿月就近在眼前,襯托鋪了雪的谷地一片銀白。
燕初雪從懷中掏了酒瓶出來,自己喝了兩口後抛給燕少陽:「喝點酒,暖暖身。」
燕少陽接過酒瓶,奇道:「你什麽時候開始會喝酒。」
「人生總有不想清醒着面對的苦悶時候。」燕初雪笑,擡頭深吸了一口氣。
燕少陽苦笑着拔開酒塞,完全無法反駁燕初雪。
随後,兩人并肩坐在一塊大石下,欣賞着皎潔的月色,你一口我一口地将整壺酒都喝光。
不知是酒的效力或月色迷人,靠在一起的兩個寂寞靈魂漸漸感到溫暖,等回過神來時,兩人已在自己唇中嘗到對方的味道。
沒有人問為什麽,也沒有人閃避目光,燕少陽和燕初雪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沒有多說什麽,兩人只是相依偎着數盡了冬日的星光,一起迎接了第一道晨曦。
◇
兩個月後,春暖花開的季節,燕少陽帶着季曉冬準備告別燕府。
臨走前,燕初雪陪着他回到梅園,做最後一次巡禮。
燕少陽站在書房,七年前他們告別、日前他們重逢的那扇窗旁,問:「初雪,你要跟我走嗎?」
燕初雪看着他,搖了搖頭。
「為什麽,你不想跟我走嗎?」
「我想。」燕初雪與他并肩站在窗邊,微微笑着:「可我走不了,燕家需要有人作主,而且,我想守護這個地方。」
燕少陽嘆口氣,苦笑道:「說得也是,畢竟這是你的家。」
「不是的,」燕初雪說:「我想守護的,是你的故鄉。」
燕少陽面露詫異。
「你曾說過,對你而言,這裏是你生長的故鄉。我問過你,離開以後、當我們都成家生子以後,你會不會偶爾回來看看我?」燕初雪微笑着轉過頭望向燕少陽,清澈的眼睛一如十多年前燕少陽初見他的那時:「我不會走,不論你去到哪裏,當你感覺累了,想有個地方回歸時,不要忘了,我一直在這裏,在你的故鄉等着你歸來。」
燕少陽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抱住燕初雪。
燕初雪輕輕拍着燕少陽的肩笑道:「還有,別忘了,你兒子可是被我女兒訂下來了,十三年後不論你在哪裏,記得要帶他回來完成承諾。」
「我不會忘的。」燕少陽說。
燕初雪牽着燕少陽的手道:「走吧,我送你。」
兩人慢慢走到了燕府大門邊,燕少陽抱起兒子,凝望着燕初雪,低聲說道:「初雪,我走了。」
燕初雪點點頭,沒有說話。
燕少陽欲言又止了一會,才說:「十三年後,能不能用我兒子換你?」
燕初雪先是詫異,随後笑了出來,爽快答應:「可以。」
燕少陽微微一笑:「那麽,我們十三年後見。」
◇
燕少陽離開後,燕初雪的日子又回到了平凡。
照顧家業、照顧家人、照顧着他所該照顧的一切。
時光荏苒,燕初雪的妻子在結褵十年後,正直少壯的年紀病逝,燕初雪便一肩扛起父代母職養育燕子夏的責任。
雖然是燕初雪親生,但燕子夏的性格活潑奔放,一點也不像燕初雪自幼就恬淡安靜,那模樣讓燕初雪一邊搖頭嘆息一邊感嘆,為什麽他的女兒個性不像他反倒像是幼時的燕少陽?
時間之河不停流,轉眼之間,燕子夏已經來到及笄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
季曉冬依約前來燕家提親,與燕子夏完成了文定之禮。
文定過後,季曉冬傳達了他爹的口信給燕初雪:十五夜,人團圓。
燕初雪微微一笑。
◇
十五夜,月圓夜。
一樣的月色、一樣的人、一樣的地點。
不同的是季節,還有歲月。
燕初雪帶着酒,來到山谷邊,就見十三年不見的燕少陽負手站在月下等待。
燕初雪将酒壺往前抛,月光下,輕輕落在燕少陽伸出的手裏。
那人揚起淡笑,清澈如星眼眸中神彩飛揚如昔,宛如二十年前那個燈火闌珊的夜──
「別來無恙?」他笑問。
「別來無恙──」他笑答。
相思如雪,初融。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