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交易

看見來人,慶元帝大感意外,想也沒想便脫口道:“左先生……”

似是想到什麽,未出口的話突然頓住。

蒼翊知他是顧忌自己在場,也不在意,直接行禮道:“臣弟府中還有些瑣事,先行告退。”

慶元帝尚處在震驚中還未回神,一時竟忘了追問這人為何會同翊王一道入宮,聽得蒼翊之言,便直接允了。

蒼翊行禮之後退出未央宮,走到殿門處腳步微頓,不禁再回頭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發現這人進殿時,皇兄眼中似乎亮了一瞬,能當的起帝王一聲“先生”之稱,他們之間的關系只怕不止是昨夜告知于他的那麽簡單。

這人便是醫聖左彥,因昨夜與某王爺達成協議,今日帶他入了宮門。

在未央宮門口,蒼翊望着皇宮一成不變的光景,滞留了片刻,才朝着宮門的方向而去。

該做的都做了,本以為今日能得個清閑,蒼翊一派悠然回到王府,正欲踏進府門,不遠處一輛華蓋馬車緩緩而來,看清那車身上的身份标識,蒼翊劍眉微挑,在府門口駐足。

馬車意料之中地在翊王府門口停下,趕車的小厮率先向翊王行禮,随後轉身從馬車內取出一方木凳,平穩放置。

馬車微晃,一只略顯蒼白的手掀開轎簾,随即一道身影出現在視野之中。

那人跳下馬車,對上蒼翊滿是興味的視線,躬身見禮道:“皇叔安好。”

他身罩一襲雪白的絨領披風,微微俯身,雙手指節交疊于身前,露出藏于披風下的青色長袖,頭戴冠玉,青絲束起,垂首掩去臉上的絲絲病态,斂眉遮住了眼中的熠熠生輝。

“大皇子來得可巧,本王剛自宮中回來,正好碰上你來我王府的車駕。”

蒼烨笑道:“未遞拜帖,來得冒昧,還望皇叔莫怪。”

“罷了,先進府吧,外面天寒地凍,你若在本王的王府出了點什麽差錯,本王可擔待不起。”說罷便率先進了府門。

聽出他話中有話,蒼烨也不在意,輕聲笑了笑,随後跟了上去。

翊王府少有人來,待客的正廳裏并未做什麽布置,清冷得很,下意識望了眼偏院的方向,蒼翊帶着身後之人進了廳內。

取下厚重的披風,蒼烨在屋中落座,燃了碳火的廳內溫暖如春,饒是如此,他那蒼白的臉上也是過了許久才漸漸顯出幾分血色。

丫鬟很快奉上茶水,待大門輕輕磕上,蒼翊抿了口茶道:“你平日裏足不出戶,今日怎的有空來我府上?”

蒼烨苦笑:“侄兒多次相邀,皇叔卻一次也不曾赴約,若非如此,我又何至于登門拜訪呢?”

兩人對視一眼,皆一笑置之。

他們二人生來就沒有多少交集,雖有叔侄關系,私下見面的次數卻屈指可數,一是為避嫌,二來也着實沒什麽必要,若非郢州之事,蒼烨貿然伸出援手,蒼翊都快忘掉這皇城之中還有大皇子這人。

他一直以為皇室中人,最深藏不露的當屬三皇子蒼離,如今看來,隐藏最深的,當是眼前這人才是。

自數年前大皇子隐退朝堂,他們二人還是第一次見,想了想,蒼翊直接道:“我知道你此番為何而來,只是你要的東西,本王做不了主。”

蒼烨正在倒茶的手微頓,微微擡首。

蒼翊笑道:“那雙生血蠱的另一只雄蠱,在你身上!”

十分肯定的陳述,此事他也是昨晚才從左彥口中得知。

自古朝堂江湖兩分,彼此互不幹涉,十五年前圍剿魔宮之事,與朝廷并無幹系,朝廷之所以會派兵參與,為的便是當時已性命垂危的離洛國皇長孫。

“皇叔說的不錯,那蠱的确在我身上,我這自娘胎裏帶出來的病,無藥可醫,要想活命,只能以毒攻毒,所以,雙生血蠱我勢在必得。”他神情依舊溫和,話中卻透出幾分淩厲之意。

蒼翊定定的看着,沉吟半晌忽然笑道:“本王倒是好奇,若是整日裏在體內養着個随時能噬人性命的東西,會是什麽滋味?”

自是會令人膽戰心驚。

蒼烨苦笑:“我是靠它才能茍活至今,雖然懼它,卻又不得不依賴它。”

十五年前慶元帝将蠱蟲帶回種在他的體內,起初雖痛苦不堪,随着身體逐步适應,也漸漸恢複了康健,可這蠱蟲到底是殘缺不全,只能支撐他安然無恙至十七歲那年,如今身體愈發孱弱,若得不到完整的雙生血蠱,他随時可能喪命。

“你想活命,當去尋那蠱蟲宿體之人,何故找到本王府上?”

蒼烨道:“皇叔與我雖隔着輩分,但分屬同脈,既有共同的敵人,便是盟友,侄兒遠離朝堂多年,無人可信,能求的,便只有皇叔一人,況且……我要尋的人,此刻不就在皇叔府上?”

“……”

見他端着茶盞,似笑非笑,蒼翊鳳眸微沉。

他居于朝堂,從未與人結怨,唯一視為死敵的,只有三皇子蒼離,這共同的敵人,自然只能是那人,他此話本是為了試探,這人對自己的野心絲毫不加隐藏,想來是有意示好,盟友之說尚有幾分可信,只是無人可信,怕是不然。

“如此說來,郢州之行你多番暗中相助,也是因為同脈盟友之故?”

丞相之子手持皇室身份銘證,能将如此重要之物随意交付,可是非同一般的信任。

蒼烨但笑不語,垂首默認。

……

未央宮中。

慶元帝重新落座,并未追問左彥與翊王府的關系,他雖是帝王之尊,面對剛來的這人卻帶着發自內心的尊敬:“先生何時到的頤都?近些年過得可好?”

左彥言道:“到這頤都不過數日,勞陛下挂念,一切都好。”

“先生客氣了,昔日若不是先生出手相幫……”剛要出口的話一頓,慶元帝将話鋒一轉:“當年承先生大恩,無以為報,先生此次來此所為何事不妨直說。”

他說的誠懇,左彥開門見山道:“草民來此,為與陛下做一筆交易。”

“交易?”慶元帝愕然。

他本就欠下左彥一份恩情,之所以讓他直說,便是為了償了此事,而他卻提出交易,是所提之事太過不易,還是他另有所求?

慶元帝沉吟半晌,“不知先生要做的,是何交易?”

左彥道:“以離洛未來儲君之命換舍妹性命!”

“……”

慶元帝心中一震,離洛國現下并無儲君,可他說的是誰他們二人心知肚明。

掩下心中激動,慶元帝道:“不知令妹有何難處?現在何處?”

料想到之前翊王所說,他心中已有猜測,卻又盼着真正的答案非他所想,然而事與願違,左彥對上他的雙眼,淡然道:“舍妹暗殺朝廷命官,身患重罪,現關押于翊王府暗室之中。”

“先生之意,是要朕将吾國數位朝廷重臣之死棄之不顧?”

“死者已矣,真正動手之人已盡數被陛下處以極刑,震懾警示之目的也已達成,舍妹一介女子,如今陛下縱是殺了她也無濟于事,若是因此再搭上一條人命,怕是得不償失。”

兩人平靜相訴,卻誰也不肯退讓一步,剎那間整個未央宮大殿之中,靜地落針可聞。

慶元帝眸色微沉:“先生這是在威脅于朕?”

“老夫從不威脅人。”左彥硬聲道:“老夫茍活數十載,無妻無子,只有這一個妹妹,十五年前我為救她脫困,借了你皇家的勢,你帶人出兵,我救你兒性命,公平之交易與今日無異,成與不成,全憑陛下一言。”

慶元帝聞言微愣,不僅是因他自稱的變化,自踏入殿門,他自稱草民,是當自己為皇,而此時改稱老夫,怕是已存了魚死網破之心,再者,十五年前之事他自己已忘卻不少,卻仍記得當時他讓朝廷出兵,并未提及救人之事,若當年便只是為了救人,如今仍是,執念之深,怕是任何事也動搖不了他的決心。

思慮良久,慶元帝問:“先生當真能救他?”

“陛下若是應承,我自能保他無恙。”

慶元帝緊盯他深邃的雙眸,靜靜看了半晌,應道:“朕……應你便是。”

話音漸落,左彥冷硬的神情逐步恢複柔和,他緩緩起身,終于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謝陛下。”

待左彥沉重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門口,慶元帝緊握龍椅的手才緩緩松開。

此事若由常人提出,他定會讓那人血濺當場,可此人身份太過特殊,且不論殺了他會給朝廷帶來多大的災難,更因這世上若還有人能救他親子,便只有這人了。

未央宮殿門輕輕關閉,同時關住了帝王沉重的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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