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苦楚

大皇子離開翊王府時已時過午時,落雪之後天空放晴,竟是格外的純淨,一片蔚藍色的天幕點綴着層層雲紗,只是這令人賞心悅目的一幕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強風煞了風景,蒼翊将人送出府門時,少了披風的遮擋,再強壯的身軀也被吹得發顫,那人與來時并無二般,只在手間多了一只暖手用的暖壺,目送着馬車離去,蒼翊轉身回府。

“王爺……”

他正欲去往偏院,迎面趕來一名侍衛對着他道:“啓禀王爺,公子他……去了暗室?”

“暗室?”蒼翊頓時皺眉:“爾等為何不攔着他?”

“王爺,屬下……”

他倒是想攔着,卻是不敢阻攔,也是沒了法子,才趕來通報,又恰逢大皇子來府在正廳洽談,耽擱了時候,他正欲解釋,蒼翊卻看也不看折身趕往暗室的方向。

瑾竹體內蠱蟲未解,他最擔憂的便是遇上霓落會出了什麽差錯,将人關在暗室之中,本就是為了遠離那人居住的偏院,哪曾想到他會巴巴地自己送上門去!

心中焦急,蒼翊不由得加快了腳下步伐。

片刻之前,王府暗室。

室內無窗,外面再怎麽亮堂,這裏依舊昏暗無光,南宮若塵提着食盒緩步踏入,借着微弱的燭光靠近暗室裏那人所待的地方,取了随身帶着的燭臺,擱置在牆角邊的木架上,一一點燃之後,室內頓時明亮了許多。

暗室裏的陳設比昨日剛把人關押進來時添置了許多,通風不暢不能燃碳火,侍衛便在角落裏的石榻上多鋪了幾層被褥,另一邊添了一張木桌,南宮若塵提着食盒在矮桌前的蒲團上坐下,将飯食粥菜一一擺上。

自他進來開始,霓落的視線便一直尾随在他身上,見他在木桌上擺滿了飯菜,她坐在石榻上冷哼道:“公子可是來送我最後一程?”

南宮若塵正在擺放長筷的手微頓,低聲應道:“我來道謝。”

“……”

霓落故作無謂的神情一僵,轉而笑道:“謝我什麽?”

南宮若塵未答,微微起身,将盛好的飯碗擱到木桌對面,看向榻上的人,示意她用膳。

霓落對他這般态度很是好奇,猶豫不到片刻,果斷起身,在另一邊的蒲團上坐下,拿起木筷開始用膳。

南宮若塵垂首,提起白玉酒壺倒滿一杯推到她身前:“府中釀的果酒,可以暖身。”

多餘的話語,霓落微愣,意識到他是在因為自己剛才疑慮的話多作解釋,不禁面色有些古怪。

勉強吃了半碗,她放下碗筷,見南宮若塵依舊不言,欲開始收拾,忍不住道:“有事說事,你若是來看我笑話,大可不必。”

南宮若塵道:“晚輩是來道謝的。”

“……”

霓落無言以對,靜靜地看着他将吃剩的飯菜又收回盒中,卻留下了那壺酒,待木桌上收拾幹淨,南宮若塵将食盒放在腿邊,才擡頭道:“晚輩此來,謝前輩救治之恩。”

霓落皺眉:“我何時救過你?”

她雖微蹙眉頭卻并無疑惑,南宮若塵看她一眼:“蠱蟲雖為毒物,若是運用得當,未免不能用作他用。”

“……”

“晚輩以前不明,蠱蟲種于我體內數月,卻少有發作,唯前幾日真正毒發,晚輩不得已動用內力壓制才得知,前輩在我體內種下蠱蟲,卻是在以蠱蟲替我修複筋脈。”

若非如此,以他被蝕骨散損壞的已經殘破不堪的筋脈,根本支撐不到左彥出現在翊王府內,而起初發現蠱蟲存在時常有的刺痛,也并非蠱蟲噬咬,想來選了能控人心的魇蠱,為的,也只是掩人耳目罷了。

南宮若塵又取過一只玉杯,連帶着霓落身前的酒杯一同斟滿:“前輩良苦用心,晚輩在此謝過。”說罷便顧自飲盡。

霓落端了酒杯,卻并未喝下,只盯在對面之人身上,良久方道:“我雖未想過要害你,可我利用了你也是事實,公子這一聲謝,在下當不起。”

她為複仇,利用南宮若塵逼左彥現身,這個過程中遭的罪,可不比蝕骨散要少。

“晚輩也不過求個心安。”到底是自己欠了人情,接不接受是別人的事,做不做卻只在自己。沉默半晌,南宮若塵又道:“晚輩此來,還有一事,想向前輩請教。”

“你可是要問我,為何殺了那些朝廷命官?”

南宮若塵默認。

與朝廷為敵,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害人性命,損人不利己,白給自己添了許多麻煩。

這般淺顯的道理霓落自然明白,只是她對此似乎不甚在意,玉質的酒杯盛着酒液在她指尖翻轉,她淡然道:“故人之托,能幫便幫了。”頓了一會兒,她又笑道:“說來我救你,也是受了故人之托呢!”

“那敢問前輩的故人,現在何處?”

他有此一問,霓落頗感意外,微怔了片刻,她挑眉笑道:“這事公子何故來問我呢?若連公子你都不知道他在何處,我又如何得知?你倆,可都是蘇家人呢。”

太過刻意的提醒,聽着有些諷刺,南宮若塵不禁眉頭微蹙。

似是自言自語,不待南宮若塵說話,她一改調笑般的語氣,又苦澀笑道:“你自小深居宮廷,蘇家的事對于你,形同外人無異,可他不同,親身經歷的絕望,他心裏的苦,和我一樣,一輩子忘不掉的痛,你又怎麽會懂?他要做的事,我幫不了,也不會阻攔,所以,我不會告訴你他在哪裏,公子請回吧。”

她前後截然不同的态度,南宮若塵莫名料想到那個留在王府的少年,仔細看起來,他們的确是有相似之處的。

想了想,南宮若塵道:“拘泥于過去恩怨,得不償失。”

見她如今這般模樣,他也不免有些感慨,這樣的苦他又怎會不懂?

曾幾何時,他也同樣被仇恨束縛,蘇家滅門,他雖感觸不深,可母妃日漸消瘦的身體何嘗不是如尖刀一般紮在自己心上,後來母妃離世,他的人生亦遭逢變故,他所經歷的絕望,又有誰人能懂,他滿心仇恨,即便明了那人的心意,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卻仍不能坦然面對,白白蹉跎一生。

霓落聞言苦笑:“我何嘗不知,若能解脫,誰又願意活的這樣苦……算了,你不會明白的。”

她面露頹然,南宮若塵也不再多勸,再次鞠身行了一禮,他起身離去。

暗室的門重新關上,霓落看着桌上映着燭光閃爍發亮的酒液,輕聲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從暗室裏出來,突然入目強光刺得南宮若塵下意識遮眼,不巧與匆忙趕來的人撞了個正着,手裏提着的食盒被撞翻,飯菜灑了一地。

南宮若塵眼睛還有些恍惚,卻也能從熟悉的味道分辨出來人是誰,疑惑道:“你怎麽……”

“瑾竹你沒事吧?”

話剛出口就被人打斷,蒼翊一把将人扯進懷裏,上下看了半天見他無恙才放下心來:“你來這裏做什麽?”

看清他眼中的焦急,南宮若塵微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蒼翊低頭瞥見滿地的殘羹,心中了然,卻不甚明白他無故為何來給這人送飯,輕嘆了口氣道:“回去吧。”

“嗯。”

這人還穿着一身朝服,南宮若塵就這樣被拉着手一路往前走,不知道這人是怎麽了,手掌被握住的力道有些大,卻很溫暖,他不由得回握住,朝他身邊靠近了些。

回到清芷榭,妙風妙雲瞧着自家王爺沉着一張臉進院,還以為是和公子鬧了別扭,卻又瞥見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和南宮若塵一臉溫和的神情,一時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蒼翊不理會旁人的疑惑,徑直拉着人進了屋內,他顧自将人按在軟榻上坐下,伸手探了探他臉上的溫度,皺着眉去外間拿了暖壺塞到南宮若塵懷裏:“穿的這樣單薄就出去,也不怕凍着。”

南宮若塵乖巧地待着,像個孩子一樣任他擺布,見他想替自己暖手,腳下忽然踩着一物,乍一低頭,原本就不怎麽好看的臉變得愈加難看。

原本平平整整的地板上,七零八落的散着十幾顆黑白玉棋子,擡頭看向窗邊,擺放着棋盤的木幾上,盛裝棋子的棋罐果然已經被打翻,環顧了一圈內室不見罪魁禍首的蹤影,蒼翊無奈嘆氣,省了喚下人進來整理,他蹲下身去,将散落在地上的棋子一一撿起。

起身整理棋盤時,無意瞥見某人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得笑道:“好端端地,盯着我做什麽?”

南宮若塵微微擡首:“我們……說說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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