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聽到浴室傳來連綿的水聲,孫哲平才起身泡了兩杯熱茶,打開電視,心不在焉地把頻道從頭換到尾。
幾分鐘後,浴室的門又打開了,一絲不挂頭發濕透的張佳樂探出上半身,無措地向外張望了一眼。
他覺得奇怪:“忘拿東西了?”
對方卻往腦後撸了把黏在額前的發絲,搖搖頭重新退了回去。
孫哲平滿腹狐疑地把視線投向屏幕,過了片刻又恍然大悟,徑直走進浴室。張佳樂裸身站在霧氣氤氲的淋浴房裏,水流沖刷着白皙的皮膚,看到孫哲平進來微微一怔,卻也沒發出任何抗議。
擅闖進來的孫哲平則背靠着門扉席地坐下,把手機反扣在身旁的瓷磚上,右拳撐在唇邊,用觀鳥者凝視着落地飛鳥似的眼神注視着對方洗澡。
張佳樂或許是怕他突然不告而別。
有過一次前科的他,只好把自己主動送進對方的視野範圍之內來讓他安心。
兩人隔着朦胧的玻璃互相凝望,安靜的空氣中只回蕩着吵雜的水聲。
張佳樂雙手撐在淋浴房的玻璃門上,垂頭站在花灑模拟出的傾盆大雨中一動不動,濕漉漉的頭發遮住半張臉孔,就這麽持續了近十分鐘,仿若時間已經暫停。
孫哲平無奈地嘆了口氣,脫着自己的T恤和褲子走向他,拉開淋浴房門,濕冷的水汽撲面而來。張佳樂神色驚惶地望了他一眼,卻是向後退卻半步,給他讓出半方位置。
他擡手把水溫調熱了一些,把張佳樂拽到身前,往右手掌心倒了些洗發水,在他的發間溫柔卻有力地搓揉起來。
單人淋浴房裏塞進了兩位成年男子,空間一時擁擠得有些壓抑。今晚張佳樂順從得不像話,揚起脖子閉上雙眼,認真感受着孫哲平的指肚在自己的頭皮上舒服地來回摩挲着。
芬芳的細碎泡沫随溫水淌過臉頰,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抹去臉上的水,總算覺得自己恢複了講話的力氣。
張佳樂艱難地轉過身,面對着孫哲平,聲音幹澀沙啞,第一個問題就很喪失理智。
“百花沒有我,會不會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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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傻逼話。”孫哲平不假思索地答道。
“孫哲平,你實話實說……我是不是一個特別自私的人?考慮的從來都是自己想拿什麽成績,而不是怎麽做才對百花最好……為戰隊的未來調整風格、培養新人、暫時放棄眼前目标?我可能不是這塊料子,我根本……不是個稱職的隊長。”
他哽咽着揮拳去砸玻璃,卻被孫哲平中途截住手腕,怕他弄傷手指似的,拉到唇邊輕吻了一下。
“至少沒我自私。我都不知道做人為什麽不能只考慮自己。”
“不,我怎麽能跟你一樣呢……你又沒有心肝。”
“沒心肝又怎樣,你要是為了戰隊把自己逼到撐不下去,才是真的本末倒置。看你這幅模樣,我都不知道當初邀你做組合是圖什麽了。”
“啊?你一走了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現在驚不驚喜?意不意外?終于知道後悔了?”
“張佳樂!!”
他吼得張佳樂渾身震了震,停下了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自嘲,怔怔地睜大雙眼。
“我倒覺得,你沒有百花會好一點。”
孫哲平用雙手捧住對方的臉,強迫他擡頭看向自己的眼睛。
“你知道自己像什麽樣嗎?就這狀态,還想帶誰去拿冠軍!?撐得下去就繼續撐着!撐不下去就把包袱扔了,有什麽難的?”
“滾蛋吧你!!!”
張佳樂卻用爆發的咆哮聲斬斷了他的話語,手掌不停撞在對方硬實的胸前,死命把他往外推攘。孫哲平則猛地撐向對方身後的瓷磚幕牆,把他堵進角落紋絲不動,膝蓋鎖進他的兩腿之間,任由拳頭與巴掌胡亂擊打在自己身上。
“孫哲平你個傻逼站着說話不腰疼,以為我自己沒感覺嗎?我比誰都清楚,我盡力了,盡到百分之一千的努力了!但還是亞軍啊,有什麽辦法,這裏就是我的極限了!你見過張偉他們臉上的表情嗎?百花憋着的那口氣,早就散了!!”
水花無情地把兩人澆得濕透,彙聚成涓流在皮膚上縱橫交錯,砸得人睜不開眼睛,呼吸艱澀。張佳樂拳腳的力度逐漸由強變弱,扳住他的後頸把他拉近,唇角始終微微上揚,神情卻像是快哭出來了。
“……百花不是我們一手拉扯起來的戰隊嗎?它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麽啊?”
孫哲平用自己的額頭撞上了張佳樂的:“你我都在的時候,是一切,是歸宿。等你我不在以後,就是個普通戰隊,沒什麽特別的。”
“可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了——”
張佳樂沒來得及說完,嘴巴忽然被一個吻死死封住,帶着熟悉卻似是而非的溫度與煙草氣息。而他卻沒來由地覺得憤怒與空虛,狠狠咬了口湊過來的嘴唇,嘗到一絲腥甜的血氣。
孫哲平卻知難而進,關掉花灑,抱起他用力壓在玻璃牆上,拿舌頭挑開牙關擠向深處。
他掙紮了幾下,無濟于事,卻近在咫尺地發現一顆透明水滴在孫哲平的睫尾彙聚成形,沿着堅毅的面部線條慢鏡頭似地往下滑落,也不知是從發間流下的水,或者別的什麽。
張佳樂忽然感到有幾分不可思議,神經逐漸松弛下來,繼而從這個綿長的吻中嘗出了愛憐與歉疚的味道。
于是他也閉上雙眼不忍再看,雙臂環住孫哲平的脖子,把全身重量倚向背後的玻璃,低聲呻吟着張開嘴去回應他。
他們像是要把欠了兩年的親吻統統索取回來一般,舌尖不住地分分合合,戀戀不舍。孫哲平托起他的後腰,而他也配合地把雙腿圈在對方背後,就這麽互相擁抱着、吻着撞開浴室的門,向後退回房間。
孫哲平喘着粗氣把濕漉漉的他扔在酒店床上,自己也很快壓了上去,如同兩個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才爬出深井一般,頭發上的水珠迅速浸潤了雪白的枕套。
他用手指梳理着張佳樂的長發,與他鼻尖相抵,四目相交,輕磨慢蹭着沉聲道:
“看着我,聽我說。我對你只有兩個要求。”
“什麽?”
“先別在這種狀态下做決定。好嗎?給自己點時間,仔細想想你真正想要什麽,對你來說,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張佳樂笑道:“我想要了,就能得到嗎?”
“至少好過我,不是麽?你還有條件,還有機會。只要你還想去試,不論最後怎麽抉擇,我都會無條件相信你。等真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了,再來找我。你什麽個性,我還會不清楚嗎?”
張佳樂的手指在對方赤裸的脊背上游走了片刻。
“那另一個要求呢?”
“人生苦修一場,很多事沒人能替你面對。”
他俯身湊近,在對方耳背印下了一個親吻。
“答應我,對自己好一點。”
張佳樂反抱住孫哲平,下巴擱在他的頸窩裏,輕輕點了點頭。
吻之後依然是吻,從額頭,到鼻尖,喉結,鎖骨之間的凹陷,左胸前肋骨凸起的伏線。張佳樂發出嘶啞的呼吸聲,孫哲平則用嘴唇感受着他心髒跳動的節拍,像是在努力确認着什麽。
張佳樂卻忽然按住了他想繼續往下探索的左手,把手指插進他的指縫,拉到面前認真觀察了一會兒,問出了這麽多年來,最惦記的那個問題。
“手還疼嗎?”
“有點。”孫哲平很坦誠地沒去遮掩。
他盯着他,用舌頭仔細舔舐着對方掌心上的紋路。
“你繃帶上怎麽有血?”
剛進門時就留意到了,卻一直沒找到恰當的時機詢問。
“我的鼻血。來之前為你和人打了一架。”
張佳樂用看傻逼一樣的眼神盯住了他。
“你不會再回百花了吧?”
孫哲平先是一怔,唇角又沁出一絲苦笑。
“……我還能回去幹嘛。做陪練或顧問麽?”
他們互相凝視着對方的雙眼,張佳樂卻先移開了視線,輕描淡寫地“哦”了一聲,像是明白了一個困擾多時的難題似的,笑着放開了孫哲平的手。
“那,等我們搞完這發,你就滾吧。”
他覺得自己下命令時越來越有隊長範兒了,孫哲平卻什麽也沒說。取而代之的是兇暴的吻再次覆蓋了下來,以及熾熱的體溫,沐浴露、剃須水、汗液、煙草與荷爾蒙的味道。
張佳樂閉上雙眼,睫毛微微顫動着,試着開啓所有感官,去深刻地銘記住這個夜晚。
孫哲平不會再回來了。
兩年前的約定果然成了一紙空談。
與那個夏天目送他背起行囊走入機場安檢通道時不同……再次一起奪冠的希冀徹底破滅之後……才是真正的一拍兩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