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宅子還大,身邊七八個使喚人,兩個大丫頭,瞧着都比別人家的小姐還嬌慣。陳嫂子,我做媒人的,雖曉得不該拆了婚,可也有個門當戶對。”
“這裏面的道理,我曉得。”蘇氏悶悶地說,朱媒婆又笑了:“陳嫂子,我曉得你也是個明白人。這麽着吧,我這裏呢,有一戶人家,家境還算過得去,女兒也裏外能操持家務,不如我去說和說和?娶過門來?”
這一說又觸動蘇氏的心事,若是自己娘家得靠,那脂粉鋪子也不會倒了,自己母子也不會過成現在這樣,還要兒子給人陪笑臉尋差事。
蘇氏擦了淚:“多謝你費心,只是經了這麽一回,我就由他去罷,那樣的小戶人家……”
朱媒婆噗嗤一聲笑出來,接着就道:“陳嫂子,不是我笑話你,你們怎麽說也不過就是公府的旁支,又不是正經嫡支。這眼孔就別那麽大。”
“我曉得!”蘇氏還是只這麽一句,別的就再不肯說。朱媒婆見狀,也不再勸,站起身道:“既這樣,我的事也就完了,還要去吳家那邊複命。陳嫂子,你別送了。”
蘇氏原本還想給朱媒婆包上幾十個錢讓她回去給孩子買糖,聽了這句,也就索性坐着不動。朱媒婆面上的笑在走出陳家後立即消失,往門裏啐一口,呸,這樣窮酸,走一趟連點好處都不肯給,活該一世受窮,守不得財。
朱媒婆心裏罵着,就打算着這十兩銀子該怎麽花,眼瞧着就要過年,這回啊,可以過個肥年了。
朱媒婆心裏歡喜,腳步也快,瞧見陳寧手裏拿着一個錦盒過來,朱媒婆收住腳:“這是往哪裏去了來?”
陳寧對朱媒婆作個揖:“要過年了,去買些東西。”
朱媒婆往陳寧面上細細瞧去,見陳寧細皮嫩肉,生的清秀,不由在肚內點一點頭:“陳小哥,你這樣人才不用怕的,等明兒我再給你尋個好的。”
“多謝了!不過這些事,總要回去和我娘商量。”陳寧客客氣氣,朱媒婆又在肚內嘲笑一句,也就扭着身子走了。陳寧看着朱媒婆離去,手不由握緊錦匣,希望這東西能打動陳大奶奶,好讓自己能在那府裏尋個事做,賺些銀子。
次日一早,陳寧起身後匆匆梳洗,就往寧遠公府來。進到二門裏,問過婆子,曉得陳大奶奶還沒往上房去,陳寧忙往陳大奶奶院子去,小厮們在路上掃地,瞧見陳寧,也不回避,陳寧被灰嗆到,也只低頭走路,并不去說一句。
快到陳大奶奶院子裏時,就聽到院子裏傳出說話聲:“奶奶要出來了,告訴他們,先別掃地。”
陳寧曉得陳大奶奶将要出來,急忙在路邊站好,小厮們也停下掃地,在那恭敬而立,等着陳大奶奶出來。
陳大奶奶被人簇擁着走出,她是當家主母,儀态萬方,事情又多,邊走邊對身後送出來的心安道:“我這不在家,有什麽事你可得……”
話沒說完,陳寧就搶上一步行禮:“給嬸子請安。”陳大奶奶方才眼裏餘光已經瞧見陳寧,此刻卻裝作個不知:“這不是寧侄兒,多久來的?聽說你這兩日都往我這邊來。說起來,虧你有這孝心。”
陳大奶奶沒有停步,陳寧也恭敬跟在後面:“侄兒孝敬嬸子,這是該當的。”
陳大奶奶唇邊微有笑容,小文也跟在陳大奶奶身後服侍,見陳寧來時,小文就想聽聽他要說什麽,此刻見陳寧只說幾句家常,小文不由皺眉。
陳大奶奶已經走到一個拐角處,停下腳步道:“我這還要上去給老太太們請安,就不留你在這喝茶,等過了年,叫你母親過來我這裏逛逛。”
陳寧曉得這是個機會,應是後才把錦匣托在手上:“說來,侄兒昨兒得了件稀罕東西,說我們家也沒地擺去,唯有嬸子這配得上,想孝敬嬸子,不知嬸子中不在意。”
陳大奶奶打量了陳寧幾眼才笑道:“你和我撒什麽謊?你今年我記得也十七了,親事定了總有十年了,你家就算沒地擺,難道不好去孝敬你岳父家?”
陳寧面上笑容帶上幾分嘆息:“有件事,嬸子還不曉得,昨兒已經退了親。”陳大奶奶詫異,陳寧已道:“那些都是小事,還求嬸子別問。只是不曉得,侄兒這份孝心,嬸子肯不肯收?”
說着陳寧打開手中匣子,陳大奶奶已被陳寧說的引動心腸,況且又覺陳寧還有幾分硬氣,不由往匣子中瞧去。
裏面是一尊送子觀音,卻非金非玉,通體發紅。陳大奶奶有些驚訝:“這是什麽雕的?這樣少見。”
陳寧聽到陳大奶奶這樣說,曉得已有七八分,心裏松一口氣,面上笑道:“這出自貴州,說是雄精雕的。在貴州算不上稀罕東西,我一好友的父親在貴州做官,他去探望,買了些回來送人。侄兒這才得了。”
陳大奶奶恍然大悟,伸手摸一下那送子觀音:“原來如此。”陳大奶奶示意小文上前接過那匣子:“送回去交給你安姐姐。”
小文應是,陳寧把匣子交給小文,兩人手交錯之時,陳寧的手指碰到小文的掌心,心中都閃過一絲異樣。
陳寧不由往小文臉上望去,小文也正好擡頭,四目一對,小文急忙擡頭拿了匣子往回走,心卻砰砰亂跳。
陳大奶奶已對陳寧道:“我曉得了,你送這東西給我,是想讓我幫你說說,讓吳家不退親。都是一家子骨肉,難道我還能瞧着你受欺負?只要你開口,我自然會幫忙。”
“嬸子對侄兒的愛護之意,侄兒自然明白。不過婚姻本非結怨,那邊不肯,難道侄兒還能強求。思來想去,全因侄兒家裏沒有進項。想着大年下的,嬸子也缺人跑腿,這才厚着臉皮上門。等侄兒有了進項,怎還不愁娶不到好媳婦。”
陳寧收起心中的激動,恭恭敬敬地把這番話說出。
陳大奶奶不由掩口一笑:“你倒嘴巧,罷了,這會兒事忙,我也想不出來。等晚間你叔叔回來,我和他商量着,瞧怎樣差你去跑個腿。你明兒來聽信罷。”
這是應下了,陳寧忙又給陳大奶奶作了個揖,陳大奶奶也自去。
小文捧着這匣子回到屋裏,交給心安,心安打開,瞧見裏面這尊送子觀音,不由一笑:“這送禮的是誰,倒有心。”
“是前兩日來的四房裏的那位爺呢。”小文此刻的心已經不砰砰亂跳了,平靜地回答心安。心安哦了一聲就道:“原來是他,瞧着不言不語的,卻是個有心人,倒和你……”
心安話只說了一半就急忙住口,把觀音交給小文:“打掃一間屋子出來,專門供這個罷。但願這送子觀音,真能靈驗,讓奶奶早日有個哥兒。”
“姐姐若有了,也是一樣的。”小文順口就道,心安不由淺淺一笑:“你這丫頭,又胡說了,去罷!”?
☆、走運
? 小文捧了匣子離開,心安面上的笑漸漸收起,老太太、太太們雖然沒說,前兒回府去送節禮時候,舅奶奶可拉着自己說了好半日的話。
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讓自己勸着點陳大奶奶,別的都不要緊,趕緊生個哥兒才要緊,再不然,就尋個合适的人,若能一胎得男,抱過來養着。免得膝下空了這麽久,難免會生是非。
心安皺眉,只是這件事,又不是女人一個人就能做到的。還有哪能尋到這麽個合适的人?外面傳來小文的笑聲,心安想起那日陳大奶奶說的話,款步走到門前,掀起簾子往院裏瞧。
小文正站在那和紅兒說着什麽,今日日頭好,照在小文臉上,讓整張臉都比平日生動許多。
陳家能近身服侍的丫鬟,相貌都是出色的,心安平日覺得小文的容貌在這些丫鬟裏面,是稍遜一籌的,可此時瞧來,只覺小文整張臉都在發光。眉角眼梢全都在笑,心安不由有些看呆。
小文把紅兒的手打一下:“你這丫頭,就這樣淘氣!”
紅兒嘻嘻一笑,小文攏起鬓邊的發,擡頭見心安瞧着自己,小文不由眨眨眼,笑着上前:“安姐姐瞧着我做什麽?”
心安收起思緒:“小文你今年都十六了?我方才瞧着你,想起陪奶奶嫁過來時候,也是十六呢。”
小文抿唇一笑:“安姐姐嫌我年紀大了?”心安笑了:“胡說,還正當年呢。”紅兒已經走到廊下,想上前又有些不大敢,只站在一步開外道:“安姐姐和小文姐姐,站在那,好看極了。”
“今早你舌頭抹了蜜了?這樣甜?”小文笑着說紅兒一句,紅兒又嘻嘻笑了。心安又細細打量小文一眼才道:“好了,都別笑話了,小文你去回奶奶一聲,就說那觀音,已經供起來了。”
小文到了陳老夫人上房,給陳大奶奶回了觀音的事,陳大奶奶還沒說話,陳老夫人已經道:“我恍惚聽見什麽觀音的事,你從不在意這事的,怎麽這會兒又提起?”
陳大奶奶見問,也就笑着道:“孫媳的心病,老太太您是曉得的。為了這事我也算得上日夜不安,恰好族裏嫂子那裏得了尊送子觀音,巴巴地讓她兒子給我送來,我想着,也是她的一份心,就讓人打掃屋子供起來,若能有個音信,也不枉老太太疼我這一場。”
陳老婦人哦了一聲,就嘆道:“你這孩子就是心細,我們這樣人家,着什麽急呢?我常聽說有些人家娶個媳婦過門,十來年沒音信呢,你這到現在也才四五年呢。憂心什麽?難道是老大他和你說什麽不中聽的話了?他要敢這樣說,你叫來他,我一頓拐棍給他為你出氣。”
不管陳老夫人這話是真是假,陳大奶奶都立即滴下幾滴淚,接着對陳老夫人道:“老太太這樣體諒我,我不是更該為老太太争氣,來年給老太太生個重孫,老太太也歡喜不是?”
陳老夫人點頭,陳大奶奶已經貼着陳老夫人坐下,陳老夫人已經問陳大奶奶:“是族中你哪位嫂嫂?這樣的有心人,不多。”
這話正碰了陳大奶奶的心坎,陳大奶奶笑着道:“老太太也還記得的,就是原先開過脂粉鋪子的那家,她兒子叫個寧哥兒,可憐勁兒的,爹沒了這麽些年,還是老太太叮囑照看着些。”
陳老夫人哦了一聲:“我想起來了,他爹沒了之前,剛給他定了親,定的是吳首輔的一個侄孫女。吳首輔離了京那麽幾年,還不曉得他定的那個媳婦,還在不在京了?要不在京,這完婚就是個難事。”
“說起這個,倒讓人奇怪呢。今兒寧哥兒來送觀音的時候,我順口問了問,說和吳家已經退了親。不過大爺回來和我說過,說寧哥兒定親那家,攀上了宮裏的一位老公公,發財的很呢!”
陳老夫人的眉不由皺起,久久不語。小文因沒有得陳大奶奶的話,一直恭敬站着,此刻聽的陳老夫人和陳大奶奶的一問一答,心裏不知為了什麽,生起一點憐惜來。接着小文在心裏笑話自己,為奴為婢的,倒憐惜起主人來,這才叫笑話呢。
陳大奶奶嘆息一聲:“我也問了,可要讓我們幫着去說說,他倒說大丈夫何患無妻。以後自己賺了錢,也不怕人笑話了。”
“倒是個懂事的孩子!”陳老夫人點頭,接着就對陳大奶奶道:“哪日有空,叫他娘進來,我好生安慰着。”
“這擇日不如撞日,老太太要有這份心,不如就讓人現在去把嫂嫂請進來?”陳大奶奶笑吟吟地道。
陳老夫人想了想就道:“不好,總是族內的族人,雖說我是個長輩,也不能這樣胡喇八地讓人去叫。”
“正因為老太太是長輩,這會兒讓人去叫,才顯得親熱不是?都是一家子,要像別人家似的,還要去下個貼,那就生分了。”小文笑着插話。
陳老夫人瞧一眼小文,對陳大奶奶笑了:“瞧這丫頭一張嘴巧的,那就不抓別人了,小文,你去把那……”
陳大奶奶笑着道:“那是四房的大嫂子。”
“去把你四房的大奶奶給請來。”小文應是,接着又道:“這是老太太嫌我話多,特地讓我跑這一趟呢!”
一句話說的陳老夫人和陳大奶奶又笑了,小文行禮退下,順着路出了陳府,往族人們住的地方行去。
陳家在這京中,聚族而居也有七八十年了,那族內的人,沒力量置辦房産的,都住在陳府後街上。往族人們住的這條街再走一條街,就是陳府那些積年下人們住的地方。
小文家也就住在那條街上,見小文從角門走出,守門的老婆子笑着道:“小文,你這是要回你家去?”
“是奉了老太太的令,去後街請四房的大奶奶進來說話呢!”小文的話讓老婆子嘴一撇:“是那家啊?前些日子還涎着臉,成日往這府裏跑,也不瞧瞧,若非……”
老婆子話沒說完,見小文臉上分明寫着不贊成,老婆子忙把口一掩,對小文道:“侄女,我也只在你面前說,別人面前我是不敢抱怨的。”
小文還沒說話,老婆子又道:“他家昨兒不是和吳家退親了?我告訴你,我有個姐姐也在吳家做事,說他家啊,逢了年節,只提了幾樣硬的像石頭,扔出去狗都不吃的糕餅點心,這會兒他家自己曉得配不上,退了親,也算還有點眼色!”
小文瞧瞧天色,急忙打斷老婆子:“嬸嬸,我還要去請人呢。”
老婆子伸手往自己臉上打一巴掌:“瞧我,一見了你就喜歡,未免話說的有些多了。虧我沒有兒子,若有,一定求你回去做媳婦。”
小文臉上已經有些尴尬:“嬸嬸,我們做丫頭的,婚事是要主人家做主的!”
老婆子還想再說,小文已經匆匆往後街走去,邊走小文邊嘆息,連這樣一個守門的老婆子,都在背後編排這家子,那些得臉的下人們,只怕說的更為不堪。
從陳府到後街不過幾步路,這裏的房屋別說比起陳府的房子,就算是更後面那條街有些得臉的下人的好房子,都比不上。
小文心裏嘆了一聲,正打算尋個人問問陳寧家住在哪裏,就聽到一扇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陳寧從裏面走出。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小文幾步上前,對陳寧深深道個萬福:“爺好,老太太吩咐我過來,請奶奶到裏面敘話呢!”
陳寧定睛一望,已經認出小文就是陳大奶奶的丫鬟,聽到小文說的話,陳寧有些不知該說什麽。
小文見陳寧只呆呆地瞧着自己,忙道:“大奶奶在老太太面前說起,老太太十分嘆息,又說都是一家子骨肉,特地命我來的。”
陳寧這才回神過來,忙對小文道:“姐姐快往裏面請,家母在裏面,我這就請她出來。”小文跟了陳寧往裏面去。
院子雖不大,收拾的很幹淨,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已經跑進堂屋裏,去請蘇氏。蘇氏初聽到還不信,陳寧已經掀起簾子走進來:“娘,是真的,您趕緊換了衣衫,往裏面去吧。”
蘇氏這才啊了一聲:“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讓人家姑娘在外頭站着?小梅,趕緊把這姑娘請進來。”
小梅哎了一聲跑出去,請小文往裏面去,陳寧也走出來給小文作揖:“對不住的很,我……”
話沒說完,陳寧見小文擡起一雙清澈的眼望着自己,陳寧不知為何,想起今早兩人交錯手時,碰到小文掌心的感覺。
陳寧的臉不由微微一紅,小文已經開口道:“不必這樣麻煩了,我在這等奶奶,那邊老太太也等着呢。”
陳寧素日也是個機敏的人,這會兒聽了小文的話,不知為何連答都答不出來,轉身就往堂屋裏去。蘇氏已經換好衣衫出來,見兒子往堂屋離去,忙走上前對小文道:“對不住,讓你等久了。”?
☆、商量
? “奶奶言重了,這是婢子該當的。”小文對着蘇氏,依舊恭敬。陳府的下人們,對着這些家裏不大富裕的族人,常常都是鼻子快翹到天上去的。
像小文這樣恭敬有禮的不多,蘇氏不由往小文身上瞧去。
蘇氏當初丈夫在日,家裏頗過得去,也經常往陳府去的,這一瞧就瞧出小文身上穿着的,和侯府主人們所穿的衣衫料子也差不多,只是繡花簡單了些,還有戴着的首飾。
這樣十六七的少女,又是這樣穿着打扮,定是陳家主人的貼身大丫鬟。
想着蘇氏就越發熱情起來:“姑娘說的雖有理,只是你是代老夫人來的,我們哪能怠慢呢?”小文敏銳地察覺到蘇氏和方才的态度有些不同,只淺淺一笑,沒有說話就請蘇氏往外走。
兩人從角門進了陳府,守門的那個老婆子瞧見小文對蘇氏的恭敬态度,唇不由一撇,就是這樣小心,才束手束腳的,做了陳大奶奶的貼身丫鬟,也不拿出點威風來,對一個落魄的族人都這樣恭敬,下面的人怎麽會服?
小文自然不曉得這老婆子心裏想什麽,帶了蘇氏到了陳老夫人上房,請蘇氏在門邊稍待:“還請奶奶在這稍待。”
蘇氏當然曉得陳府的規矩,小文已經對門邊服侍的丫鬟道:“還請姐姐進去回一聲,就說奶奶已經請來了。”
丫鬟已經挑起簾子:“大奶奶說了,這位奶奶來了,就請進來罷!”
小文請蘇氏在前,自己跟在後面進了屋子。
屋裏不止陳大奶奶,還有陳夫人和幾位沒出閣的小姐,滿滿坐了一屋子的人,都在那說笑呢。
蘇氏一走進屋,就聞到一股幽香,耳邊聽到的是衆人的說笑。這種幽香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這種說笑也很多時候沒聽到了。
蘇氏強壓住內心的些許惶恐,目不斜視地上前給陳老夫人行禮請安:“老太太安,這些年也沒有給老太太來磕頭,心裏着實記挂呢。”
陳老太太見蘇氏行禮如儀,說話時候也不卑不亢,就跟平常時候一樣,心裏不由點一下頭,對陳大奶奶道:“還不趕緊扶你嫂子起來?”
陳老夫人話才出口,陳大奶奶已經笑着上前挽起蘇氏,并對蘇氏行禮不疊:“嫂子莫怪,都是我這張嘴惹出來的!”
之前蘇氏只遠遠見過陳大奶奶,此刻還是頭一回這樣近地瞧見,不由打量一眼。見陳大奶奶二十出頭的模樣,水杏眼柳葉眉,一張瓜子臉上全是親切笑容,穿着家常卻也富麗。
蘇氏忙還禮:“嬸子這話說的,倒讓我不曉得怎麽回才好。”
陳大奶奶用帕子掩口笑一聲,見小文依舊站着,就對小文道:“你也該給你奶奶賠個禮。誰讓你也多嘴了?”小文上前就要行禮,蘇氏忙扶住小文,又往小文面上細細瞧了,這才對陳大奶奶道:“這丫頭真不愧是嬸子調理出來的人兒。”
這馬屁陳大奶奶極為受用,又笑着說了幾句,也就請蘇氏坐在陳老夫人下面,小文也自退出回陳大奶奶院子。
剛走進院子裏,就有個雪團扔過來,小文擡眼一看,見玉兒帶了一個小丫鬟正在把那假山上的雪給掃下來,玉兒淘氣,把那雪團成團,要往小丫鬟脖子裏面塞,小丫鬟一躲,玉兒脫手,那雪團就往小文面上打去。
小文笑着把那雪團拿在手裏,對玉兒道:“就是這樣淘氣,要讓嬷嬷們瞧見了,又該說你了。”
玉兒吐一下舌頭,跑到小文跟前道:“嬷嬷們這會兒都不在呢,就安姐姐帶了我們在這呢。”
“難怪這樣淘氣。”小文捏捏玉兒的耳朵,玉兒故意露出被凍的很厲害的樣子,小文已經進了屋。
心安正帶着紅兒在那做針線呢,小文上前把方才的事一說。心安不由笑着道:“這家,也真是運氣好,竟被老太太聽去了。”
“能得老太太的青眼,這家子,就該好好地謝謝小文姐姐。”紅兒已經端着熱茶過來,小文接過喝了一口就笑着對紅兒道:“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怎麽說他們都是主人,要恭敬的。”
紅兒做個鬼臉,心安拍拍紅兒的臉,紅兒接了小文的杯子。小文順勢坐在紅兒方才坐的地方,拿起紅兒的針線瞧了瞧就道:“紅兒的針線是越發出色了。”
“這丫頭,聰明處和你也差不多,就是有時候……”心安只說了一句就又瞧向小文,小文還等着心安的下文,見心安不說話只瞧着自己,小文不由啊了一聲:“姐姐這樣瞧着我做什麽?這兩日已經不是頭一遭了。是我說錯話了嗎?”
心安深吸一口氣,想把陳大奶奶那日和自己商量的話說出,又怕這事還沒有幾分把握,只笑一笑:“瞧着你和原先不一樣,越來越懂事了。”
“姐姐的意思,就是我原先都不懂事?”小文反問一句,心安已經笑了,門外有說話的聲音,接着小雨走進來:“安姐姐,奶奶說今兒老太太留四房那位奶奶在這邊吃午飯,讓奶奶陪着,奶奶今兒就不回來吃午飯了,讓安姐姐自己先吃了。”
小雨傳陳大奶奶話的時候,心安已經站起身,聽完就笑着道:“我曉得了,那你也在這裏吃吧。”
小雨搖頭:“我還要上去候着奶奶呢。”
等小雨走了,心安就對小文道:“既這樣,就勞煩你,幫我去拿午飯去。”這種事從來不是貼身大丫鬟做的,小文察覺到心安是要掩飾什麽,應了一聲就帶上紅兒往廚房去。
廚房的管事見小文來了,急忙迎出來:“今兒怎麽差姑娘來了?可是大奶奶想要吃什麽菜,怕我們做的不好,特地讓姑娘來傳話?”
小文是不會進廚房的,站在院裏道:“不是大奶奶想吃什麽叫我傳話呢,是來擡我們院裏安姐姐的飯的。”
管事的急忙點頭:“是我糊塗了,大奶奶今兒跟老太太一起吃呢,都已經來傳過話了。安姑娘的飯已經備好了,就讓人提出來,廚房裏忙,姑娘先在這坐一坐。”
小文在管事的搬出來的椅子上坐下,管事的又端了一碟點心出來:“這是剛出鍋的,守着廚房,也就只有這點孝敬了。”
小文卻不過,伸手拿了一個,剩下的讓紅兒包了,回去好給玉兒她們吃。
廚房裏的婆子已經提着食盒出來,小文接了,和管事說了一聲也就走了。出了廚房院子,紅兒才豔羨地道:“小文姐姐,我來廚房一日也來三四回呢,就沒哪一回像今兒一樣。”
“等你再大些,她們也就會這樣待你了。”小文順口應道,紅兒搖頭:“不是的,小文姐姐,這升不上去,一直做個粗使,也就那樣了。”
小文的爹娘都是侯府的下人,小文怎不明白紅兒的心思,見紅兒一雙眼閃閃發亮,小文只笑一笑:“其實有時不升上去,也不是什麽壞事。”
紅兒搖頭:“撒……”剛說了一個字,紅兒就急忙捂住嘴。小文拍一下紅兒的後腦勺:“等你再長大些,就明白了。”
紅兒的眉皺的很緊,小文話裏分明透着一股低落。見紅兒皺眉,小文把食盒塞到她手裏:“快到了,你也拎一段。”
紅兒急忙接過,小文瞧着陳府的這一切,不由輕嘆一聲,為奴為婢,做了主人身邊得臉的又如何?還不是要生就生,要死就死?
小文想起心安這段日子常常對自己投來的審視眼神,心不由有些發緊。陳大奶奶嫁過來四五年都沒有身孕,心安也毫無消息,這會兒再挑一個給陳大爺也是平常事。
若……?小文只覺得心裏沉甸甸的,不敢再想下去。可是,這是沒辦法的事。小文壓住心裏的思緒,走進院裏時候,面上又露出笑。
陳大奶奶到了晚間才回來,心安接住陳大奶奶,陳大奶奶就笑着道:“沒想到四房那個嫂子,雖然落魄了這麽些年,談鋒倒很好。逗的老太太笑個不停。這會兒,必定是要想出個事兒給她兒子掌管掌管了。”
“什麽事,說給我聽聽?”陳大爺從裏間走出,陳大奶奶瞧着丈夫就道:“吆,爺今兒回來的倒早,正要和你商量呢,四房那個叫陳寧的侄兒,老太太今兒請他母親過來坐了坐,很會說話,老太太叮囑我,要多照管些呢。我就想着和你商量,瞧可有什麽事派他去做。怎麽說也是一家子,要幫襯着些。”
陳大爺點頭:“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商量。”
陳大奶奶把身上的鬥篷解了,正接過小文端上的茶,笑着問:“爺在外頭,必然是做大事的,要和我商量什麽?”
陳大爺瞧着妻子,又望向心安,這一妻一妾,都是美人,人也溫柔,不過……。陳大爺已經道:“那日在外面赴席,說起成親已經五年,膝下猶虛的事,就有人想送我一個丫頭,說生的極其宜男,想和你商量商量。”
☆、心事
? 陳大奶奶挑起眉,似笑非笑地瞧着陳大爺,陳大爺的臉不由微微一紅:“我自然曉得,這樣事還是得你來做,不過……”
“爺要喜歡,接進來又何妨。只是爺這樣把外頭人的話放在心裏,是不是嫌我不會生?”陳大奶奶鼻子一酸,就說出這麽一句。
陳大爺急忙安慰:“休如此說,我們這樣人家,先有嫡子自然是好的,只是你我成親已經五年,老太太明年過了年就望七,我想着給她添個重孫,不管是誰生的,總是好的。”
陳大奶奶沒有言語,心安已經讓房裏的丫鬟們都出去,自己守在門口。
陳大爺伸手握住陳大奶奶的手:“你不願意,也就罷了。只是……”陳大爺頓住口,子嗣這種事,對這樣人家來說是要緊的。若陳大奶奶不會生,心安也毫無音訊,難道真是自己不能生?陳大爺想到聽過的傳言,急忙搖頭。
陳大奶奶用帕子點一下眼角,見陳大爺在那搖頭,陳大奶奶就道:“不過一個丫頭,爺要喜歡,接進來就是,不過這樣別人送來的,恐怕,倒不如接進來後,先放上個把月,瞧瞧可好,若真好了,再讓她服侍爺,倘若能得一男半女,也不妄大爺對老太太的這片心。”
陳大奶奶這話說的陳大爺心中滿是慚愧,嘆口氣才道:“我也曉得,這一臉宜男像的,誰知道是從什麽地方選來的。我也是一時急糊塗了,偏忘了這個。”
“大爺說什麽呢?子嗣是大事,再者說了,甭管她是什麽地方的人,只要進了陳家,就是我們家的人,難道她還能飛上天去?只是收了人家這麽重的一份禮,還不曉得怎樣還呢?”
陳大爺沉吟一下就道:“罷了,也不過偶然說起,并沒應下,這丫頭我不收就是。你方才和我說,要商量什麽事?”
陳大奶奶這才把陳寧母子的話說出,心安站在門口,伸手拍拍胸口,這外頭送來的女人,性子人品都不曉得,自然沒有自己家裏的可靠。
只是家裏的雖可靠,還不曉得各人願意不願意呢?心安想到當日陳大奶奶勸自己的話,眉頭微微一皺,接着就笑了,想那麽多做什麽?女人這輩子,不就這樣活?
陳大爺聽的陳大奶奶的話,別說陳老夫人表示要看顧着點陳寧,就算陳老夫人沒說過這話,陳大爺此刻對妻子還有些愧疚,滿口答應道:“這樣事,你做主就是,我記得元宵燈節,總要采買些煙花爆竹的,就派了他去。”
“這宗事大,他一個難以攬總。”陳大奶奶的話讓陳大爺又想了想才道:“既這樣,就讓五房裏的鳴侄兒也跟了一起去,這侄兒也十六了,前兒他爹遇到我,說想讓這孩子學學怎麽做事,我就想把這事派他,可又覺得,這事太大,他一個孩子家,難以去做。”
陳大奶奶點頭,陳大爺見妻子這樣溫柔,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裏,陳大奶奶順勢偎過去,想着陳寧送來的那尊送子觀音,也不曉得有多少效應。
陳寧次日一早聽得自己和陳鳴一塊,采買明年元宵的煙花爆竹,這一喜非同小可,連連給陳大爺夫婦行禮:“小侄一定不辜負叔叔嬸嬸的期望。”
陳大爺笑了:“別的倒罷了,你們弟兄們,千萬別因為銀錢上的事起紛争。切記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
陳鳴和陳寧兩人都恭敬地又給陳大爺夫婦行禮,陳大爺擺手讓他們起來:“都起來吧,旁的那些事,自有管事人等去做。”
陳寧和陳鳴站起身,陳鳴比陳寧小一歲,個子卻和陳寧差不多一般高,生的濃眉大眼,不像陳寧那樣清秀。
兩人告辭出來,陳鳴就摟住陳寧的肩:“寧大哥,不如先到我們家裏喝杯酒,再談談剩下的事怎麽做?”
“這酒就不必喝了,不過剩下的事……”陳寧話沒說完,就見小文從另一間屋裏走出,她身形苗條,面帶笑容,陳寧不由往她臉上瞧去。
小文并不知道陳寧望着自己,把手裏的水潑掉就又進了屋子。陳寧只看見那簾子在那晃蕩。陳鳴已經拍一下陳寧的肩:“寧大哥,你我是兄弟,方才大叔也說了,我們總要彼此幫襯。”說着陳鳴湊在陳寧耳邊:“這樣,好處大家都是二一添作五,都不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