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
南珍徹底清醒的那天,太陽很好,即使是那樣黑壓壓的房間,也能從密密的枝葉縫中透出幾個暖陽的圓點。
她仰頭打量高高的房頂,橫木上雕刻着不知名的圖騰。房間裏沒有人,她試了試,居然可以坐起來。
她走下床來,看見床側地上擺着一雙柔軟的毛拖鞋,白色長長的絨毛好似兩只兔子卧在哪兒。
她找不着自己的鞋子了,只能穿上。
再低頭看,她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了。
昏迷前在巷子口的那個吻,深切到令人忘都忘不掉。
南珍拖着發軟的身體走出去,外面的人全都停了下來。他們穿着一樣制式的黑色衣服,好像與背景隐在了一起。
他們在看她,南珍也在看他們,眼裏都是好奇。
南珍長大了嘴巴,眼前的這個地方太大了,大到超過了她的想象。
“你,你們好。”她張口說話,聲音還是沙啞,竟把自己吓了一跳。
外面的人大概也被吓到了,紛紛垂眼,再沒有人敢擡頭看。
大概是睡得太久了,南珍走起路來怪怪的,她一個陌生人突然這樣出現在別人的地界,卻沒人敢阻攔她。
她跨出門,一霎,陽光争先恐後的撲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後是黑,面前是光。
屋外有一排的紫色花樹,正是開花的時候,一陣風吹來,樹底下落下一片紫,有半片花瓣輕飄飄的落到她的掌心。
南珍看着攤開的手掌,花瓣沒有重量,搖曳着又快要飛起來。
忽然有人合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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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半片花瓣攏在兩人手心裏。
與此同時,南珍肩上一沉,一件男士外套為她擋去了寒風。
她轉眼看去,男人低着頭,用手指摩挲花瓣上的脈絡。
他還是這樣,喜歡用手觸摸一切。
“是不是你抓走了爸爸?”
話說出來,喉間竟有一點苦。
男人沒有否認。
“他已經死了。”他說。
他說話了,是她夢裏的聲音。
南珍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太過震驚後,她緩下來,撐着那麽難受的身體,嗤笑一聲:“原來這也是在騙我。”
一陣風刮來,男人适時松開手,讓紫色花瓣飛往天際。
在那片花海中,他喚她:“南珍。”
這竟是他頭一回喚出她的名字。
“啪!”
南珍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打在他臉上。
她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人。”
***
仆人們大氣不敢喘,若要細看,就能發現他們全都在發抖。
其實一點都不疼。
男人的臉上還是那樣的白皙幹淨,南珍覺得可笑,她用光了所有力氣,卻一點痕跡都沒能留下。
可到底疼不疼,只有這個男人,他心裏清楚。
則冬點點頭,不去辯解,算是承認了南珍的這句話。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人。
見他這樣,南珍連最後一點的希望都沉入谷底。
她又咳嗽起來,捂着胸口不願相信他說的話。
他終于看向她,說:“風大,別站太久。”
他如此平靜的告訴她,人死了。
他如此平靜的告訴她,風大,別站太久。
他站着不動,目光沉沉看着南珍。是南珍經受不住先落荒而逃。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直到天黑。
仆人送上飯菜,規矩地站在門口,房間裏頓時飄香,可南珍沒有一點胃口。
仆人就這樣站到飯菜涼透才肯離去。
很快,他便上來,手裏端着藥碗,遠遠的就聞見苦味。
“則冬,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問。
“我不是則冬。”他輕輕啓口,看見她在哭。
南珍啞然,是啊,你不是則冬,你不是我的則冬。
那麽,你是誰?
藥汁漸漸也涼透,沉默被男人打破,他說:“巫玉堂,記住,我叫巫玉堂。”
我不再是汀城海邊的服務生,不再是你的則冬。
***
南珍閉上眼,将頭埋在膝頭,好痛,活着不如死了。
之後的日子,她拒絕吃飯,也絕不喝藥,整日躺在這張床上,淚流滿面。
她祭奠的,是她的從前。
他每日都來,身後跟着仆人,手裏端着飯菜和藥汁。
他也不勸她,她不吃,他就坐在一旁,直到她昏沉睡着才離開。
有時,他們對坐,相看,他撫摸她的頭發,問她:“你餓不餓?”
南珍直直瞧着他,她多日未有進食,卻沒有餓感,她甚至有精神記住他在她面前說的每一個字。
她以前從沒在意過他是不是能夠說話,他們在一起後,他曾問過她:“我不能說話,別人笑你怎麽辦?”
那時,他是她善良直白溫柔且無所不能的則冬。
那是他們在五臺山上的一個夜晚,佛門淨地,什麽都不能做,長夜漫漫,他們就這樣聊起來。
她那時是怎麽說的?
她說:“你是天使啊,當然不能說話。”
她說:“別人不知道你的秘密,所以才會傻傻去笑,我多聰明啊,你的秘密被我發現啦!以後要好好對我,不然我就把這個秘密告訴其他人。”
南珍的回憶都應在了眼裏,巫玉堂看懂了。
他同時也想起那時,她摟着個小小的孩子,柔聲細語。
“南珍姨,為什麽大哥哥不會說話?”
“不會說話的人都是天使,他們用聲音換回了翅膀。”
“天使?”
“如果不是真正的天使,又怎麽會願意用聲音換翅膀呢?”
“哥哥的翅膀在哪裏?我怎麽沒看到?”
“阿寶啊,翅膀不一定能用眼睛看到,你可以用心去看。”
“翅膀是什麽樣子的?”
“可以有很多種樣子,善良,勇敢,不自私,純淨,你覺得他的翅膀是什麽樣子的?”
“南珍姨,我覺得大哥哥的翅膀是白色的,雖然我的眼睛看不見,但我覺得我已經看見了。”
“阿寶真聰明。”
“原來大哥哥是天使啊!”
“這是一個秘密。”
***
深夜,一襲白衣停在門口,手裏端着兩碗汁水。
他推門而入,沒有一丁點聲響地靠近床上的人,手指點了三個穴位。
床上的女人無知無覺,被他抱在懷中。
她不反抗不吵鬧的時候,是那麽的乖順可愛。
黑暗中,他能看透所有。
他抱着她,不舍得放手,一會兒摸摸她的頭發,一會兒揉揉她的耳朵,一會兒再捏捏她的腳,覺得涼了,就拉過被子裹好。
這樣一番後,才将碗裏的米汁用口渡給她。
他已經能很熟悉的做這件事,幾口咽下後,她的嘴角幹幹淨淨。
她實在是太乖了,讓他愛不釋手,俯身舔過她的唇角,用口中的米汁把她弄髒,再一點點的舔幹淨。
自己玩着這樣的小游戲,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沒有玩伴,不被允許進行幼稚的游戲,他甚至不知道正常年紀的孩子們最喜歡玩的是什麽。
所以到大了,他就喜歡這樣,抱着心愛的女人,給她舔嘴巴。
喂完了米汁喂藥汁,米汁的甘甜瞬間被藥汁覆蓋,他怕她覺得苦,心軟的添了一味甘草,聊勝于無。
喂進去時,懷中的人兒忽然咳嗽起來,一口藥噴得到處都是。
他不慌不忙,拍着她的背順氣,等她平複下來,才繼續喂下一口。
一點點的,藥汁順着喉管淌入體內,一點點的發揮藥效,她就能一點點的好起來。
兩碗都見底後,他抱她放在一旁的長椅上,将人裹成一只春卷。
他身着被污上褐色點子的白衣,去找幹淨床單。
仆人捧着一襲白色,要跟着他去。
他擡了擡手制止,拿走東西,關上了門。
***
房間裏,他親自換掉床單,把南珍抱回來前,用溫毛巾為她擦身,為她換過一身新衣,長指纏繞扣盤,将手工編制的結固定在另一側的繩圈內。
一襲淡紅色的中式長袍,是這座城堡裏唯一的一抹彩色。
他看着喜歡,唇角翹了翹。
最後,他将南珍抱回床上,還彎腰将那一雙用長毛白兔制成的絨鞋規制在一旁,好讓她醒來後就可以看到。
做完這一切,他從房內出來。
因為之前突然去要床單,所以出來時,一排的人站在門外等候,忐忑不安。
他擡擡手,一排人聽話的散開,很快消失不見。
不知年歲的落地鐘因為南珍的到來,被拔掉了舌頭,十二點時不能鳴響,委委屈屈的立在一旁。
他看了一眼,再看看胸前被弄髒的衣襟,這才顧得上收拾自己。
換過一天,他還是在同樣的時間進了房間,當無聲站在床頭時,南珍睜開了眼,看着他來不及收回的手。
他的手指将将要點在穴位上,硬生生的停住。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整個下半部是在虐大則則,你們都錯了。
飛走︿( ̄)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