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珩自诩讀過的詩書不敢說浩如煙海,也是體量等身,卻沒有一首似她這般動人。

其實連容貌也未看清,卻還是動了心,一見鐘情,概莫如是。

為此他做過一些不符合身份的蠢事,比如坐着官轎故意命人繞路經過她家府門口,隔着高牆,人自然是見不着的,但他還是高興,想着總有一日能偶遇一回。他甚至盤算着遇上了該說些什麽好,細想又覺唐突,随意搭讪有損人家名節。

佳人未偶遇,卻遇上她兄長,殿前司都虞候江煊,對方翻身下馬,略顯詫異:“顧大人,您怎會在此?”

仿佛被抓了現形,內心慌亂表面卻勉力淡定:“順路經過,江大人。”

對方疑惑地撓撓頭,“城東到城西如何順路?”

他只能打哈哈笑着編個借口落荒而去。

過了幾日,又遇到江煊,“顧大人,又順路?”

他尴尬的笑着朝他拱手作揖,“是啊,順路,順路。”背過身去卻在心中抱怨,這江煊莫不是榆木腦袋,過他家門這麽多次,也不請他進去坐一坐?

這有心人遇上不懂周旋的榆木,倒是讓江煊的手下看不下去了,悄悄建議,“大人,這顧珩乃東宮寵臣,将來前途不可估量,他故意路過這麽多次,想來是有意與府上結交的意思,大人何不順水推舟先抛出橄榄枝?”

江煊在涼州待久了,心中只有排兵布陣、上陣殺敵,完全不懂朝中這些彎彎繞繞,聽手下說了才恍然大悟,隔天就下了拜帖,請顧珩上酒樓喝酒。

顧珩緊緊捏着那張帖子,心中更是憋悶,他江煊始終不請他上府裏坐一坐,他如何有機會見到她?

京畿酒樓衆多,兩人幾乎吃了個遍,回回都是他搶着請客做東,江煊只道是結交了個仗義的摯友,酒後一遍遍地表衷腸以為文臣迂腐酸氣,從沒見過他這樣豪爽的人,恨不得就地拜把子。

江煊這種直腸子怎麽會想到,他為的不過是能夠在閑談中知曉一些關于她的只言片語。不過總是失望而歸,可恨他江煊從不提起內府之事,他有意套話,總也未成功過。

只有一回,江煊難得說不能再喝了,要去給小妹買潘家樓的玉露團。他聽了頓時心花怒放,心想總算沒有白白請客那麽多回。再約,他直接帶了一提籃玉露團去,江煊一看頓時傻了眼,半晌氣不打一處來,站起身指着他罵道:“好你個顧昱謹,我道你怎的回回順路,如此大方,原來你打的竟是這個主意!受我一拳!”

不愧是将門世家,能動手絕不多言,他悶聲受了他一拳,依然恭恭敬敬的作揖。江煊上下打量他,見他始終有禮有節,半晌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抛下一句,“小子,明日上樓外樓擺一桌全的!”便提起那個食籃出了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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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外樓是京畿最上檔次的酒樓,還挺會敲竹杠。他舒了口氣,摸了摸生疼的胸膛,未來大舅哥這關算是過了!

既然對方已知曉他的心意,他也豁達多了,再無必要遮掩。他便打算向父母攤牌上門去提親,母親卻先他一步告知給他定了一門親事。他既鐘情于她,自然再看不上其他人,正準備表露心跡,哪知母親讓他相看的就是她。

母親怕他不願意,一個勁的說着好話,“你放一萬個心,江家六姑娘生的貌美如花,家中就她一個女娃,父兄都将她寵上天了。大将軍戰功赫赫深得皇上重用,太子妃是她堂姐,親自保媒,娶了她,對你将來大有裨益……”

他聽不進母親叨叨一堆,只聽得貌美如花四字,心中早已樂開了花,面上卻依然淡定老成的說一句,“婚姻大事,全憑母親作主。”

出了門卻喜不自禁,一向少年老成的他興奮的兩宿沒睡着覺。

洞房花燭之夜,揭開喜帕,一雙秋水剪瞳迎上了他,如此直率,絲毫沒有扭捏作态。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容貌,比他想象的更漂亮一些,鵝蛋臉面、眉若遠山、杏眼高鼻、唇色殷紅、膚賽新荔,火紅一般的鮮妍明麗,與低眉順目溫婉似水的風格截然相反。

兩人對視半晌,她才帶點女兒般的嬌羞垂下眼去。房裏就他二人,兩人緊挨着坐在床沿上,他的心怦怦跳,時不時地偷偷看兩眼她的側臉,手心裏濡了一層薄汗,醞釀半晌,他才從懷中掏出一枚白玉梨花珠花,雙手奉上。

“娘子,請笑納。”

她淺淺的笑,嘴角兩個小小的梨渦特別甜美,她也不扭捏,側過身子,道:“幫我戴上看看。”

第一次離她這般近,青絲上淡淡的桂花頭油香味萦繞着他,他的手微抖,怎麽也別不好。

“好了嗎?”她問。

“好了好了。”

他口裏答着,卻越是緊張越是弄不好。她終于擡手自己簪,不期然碰到了他的手,兩個人都飛快的彈開,他看着自己被她碰過的手,心動一直傳到心尖,怦怦跳個不停,他緊張的喉結上下滾動,不知如何打破這靜默。

最後還是她先開的口,指着鬓上那枚珠花問他:“好看嗎?”

“好看,好看。”

他讀了這麽多的書,此刻卻一句誇贊的詩詞也想不出來,只會說好看,活像只呆頭鵝。

她偷偷笑着,轉過身來,看他一眼,又低下頭去,說:“你送的玉露團很好吃。”

他喜不自禁,忙說:“我明日再去買,潘家樓還有糖梨條、櫻桃煎、獅子糖、烏李、霜蜂兒……”

見他傻氣的報着一長串吃食名,她終于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見她笑了,他也跟着傻傻的笑。

娶到自己心儀的人兒是他的幸運,但他幾乎沒什麽和女子相處的機會,他從少時就被父親送去天陽書院讀書,每日見到的是嚴厲古板的夫子,和同他一樣的官宦子弟,中了進士以後才回到了府上,又一門心思撲在前程上,根本沒有想過男女之事。那一日是冥冥之中注定,此刻他只想将自己所有都奉與她,卻發現內心慌亂,笨嘴拙舌。

她瞧着他的無措,輕輕咬了咬嘴唇,臉色浮現一些紅暈,道:“我閨名叫妙雲。”

“妙雲,是哪兩個字?”

她默默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上一筆一劃寫着。

“紅妝妙人展笑顏,梨花雲影照玉容。”他又默默念了兩遍,越發覺得這兩個字美過所有。他說:“私下相處你可以喚我的字,昱謹。”

他也執起她的手在她掌心中慢慢寫下他的字。

她忽然笑出來,他疑惑地看她,她忍着笑說:“癢。”

他握着她的手沒有放開,包裹在他的掌心中輕輕撫摸,情愫在心間流轉。他說:“我在家中行三,私下你也可以喚我三郎。”

她看了他一眼,嘴角抿着笑意未應答。

又是一陣靜默,她忽然看到房裏有一柄寶劍,欣喜道:“我可以舞一舞嗎?”

雖然洞房花燭夜舞劍有些怪異,他還是點頭應允了。

她利落的将鳳冠摘下,說:“自從我到了京畿,我娘就再也不允許我舞刀弄槍了,說我不像女兒家,她還逼着我纏足,說京畿府的名門閨秀皆是金蓮秀足,我這樣的嫁不出去,不過那裹腳布早被我剪碎扔出門了,”她微微沉吟,美目望着他,“你不會嫌棄我天足吧?”

他下意識的看向她的腳,裙裾長及地,只露出紅色并蒂蓮弓鞋上綴着的一顆飽滿生輝的東珠。她豪爽的很,見他看着,索性将腳伸出來給他看個究竟。

他心下微微詫異,而後偷偷笑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京中的名門閨秀端的皆是弱柳扶風的病态之姿,恨不得走路都要人攙扶,不知從何時起又有了裹足的風氣,只為取悅某些男人的癖好,他早就嗤之以鼻了。

她微微皺眉,“你笑什麽,真的很大很醜嗎?”

“沒有沒有,”他連連擺手,“白羅繡履翠羅裙,東珠一點見淩波,他人不言好,獨我知可憐。”

“胡言亂語!”

她的臉微微紅了,懷抱着那柄寶劍轉過身去,半晌将劍抽出鞘,細細端詳,嘆道:“真是把好劍!”

說罷,顧不得他在旁,揮劍生風,英姿勃發,虎虎生威,直接讓他看呆。

果然是将門之女,她這莫不是要給他下馬威?他想着未來的日子裏,他也許不能惹怒她,畢竟看她的樣子,他一介書生,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雖是半調侃自己,眼裏卻是滿滿的愛慕,他喜歡這樣的女子,最後他取出玉笛為她作和,度過了一個永生難忘的洞房花燭之夜。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幸運之人,能夠娶到自己鐘意的女子,那些琴瑟和鳴的日子,仿佛還在眼前,可她卻永遠離開了他。

他取出挂在腰間荷包內的那枚玉梨珠花,白花黃蕊翠葉,色澤瑩潤,是她最喜愛的一枚珠花,依稀還沾着青絲上桂花頭油的香味。

他輕輕撫了撫,心裏酸澀不已。

珠花猶在人已遠,長夜玉笛為誰和?空餘恨……

他提筆寫起悼亡詩,這大概是如今思念她時唯一能做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大舅哥:我當時就害怕極了,我當你是兄弟,你卻想泡我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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