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重樓深知鼠疫的可怕性,一旦蔓延開來後果根本不敢設想,當務之急便是上報官府,将一切扼殺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他一介布衣能見到的最大官員僅是裏正,他一刻都不敢耽誤,直奔裏正家中。
裏正是鄉裏的大地主,平時也不幹什麽正事,不壓榨魚肉鄉裏就算個好官了。裏正正在聽戲,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反而笑話道:“白郎中,你看你這張嚴肅的臉,多大點事,那賴二死了就死了,仵作都說了他是急病攻心而亡,根本沒人追究此事,你又何必沒事找事,何苦來哉。”
白重樓不甘心,還想再說些什麽,裏正明顯已沒了耐心,登時拉下臉來,對着戲臺指桑罵槐:“好好一出戲被攪了,方才那段重新演一遍。”
裏正不再理會他,只顧打着節拍搖頭晃腦的聽戲。
白重樓無奈的走出去,只恨自己人微言輕,偏偏這時又遇上裏正的大兒子,一口一個“老丈人”的喊他,細問之下才知道是自家兒媳婦幹的好事。他鮮少這樣生氣,直沖到兒子家中,将他夫婦二人訓了一通才離開。
那淩娘子受了氣,在背後指着丈夫罵:“你看看,老爺子這樣偏疼姑娘,說不定将來家産都給了她!你一個給他養老送終的兒子,說出去沒得叫人笑話!”
“你閉嘴!”白常山難得硬氣了一回,道:“當初鬧着分家的是你,如今說閑話的也是你,那王八羔子是個什麽渾人你不知曉,把我親妹子往火坑裏推,你也配做長嫂!”
淩娘子一看丈夫如此态度,瞬間氣炸了,撲上去就要撓他,“白常山,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反了天了!”
白常山狠狠推她一把,一個巴掌扇了過去,“給老子閉嘴,老子不打你不是怕你,你再敢多說一個字我立刻休了你!”
“哭什麽哭,給我做飯去!”
淩娘子從來沒見過丈夫對她動粗,一時被唬住了,淚珠子還挂在臉上便乖乖往廚房去。
***
且說白重樓出了兒子家門,氣也散了一大半,鼠疫之事才是他心頭之重。醫者仁心,他不允許自己坐以待斃。既然裏正不管,他只能親自去長樂賭坊告知事情的嚴重性。
幸而白重樓在當地頗有名望,醫術深得民心,他讓自己女兒起死回生這件事在汝河鄉傳的神乎其神,是民間神醫一般的存在。王三爺也肯賣他面子,一改匪氣,認真聽取了他說的一些防護措施,又着令賭坊上下按他說的辦。白重樓心裏稍感慰藉,來不及喘口氣,又馬不停蹄回到村裏,給村民講解防護之事。
白重樓奔波了一天,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暮色四起,天又下起了下雨。他負手站在門口,微擡着頭出神地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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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吃飯吧。”
聽見女兒喚他,他才轉身走進屋,道:“湯藥喝了嗎?”
他循着古方改良給村裏開了預防的方子,自己家裏自然也不能少。
江妙雲手上端着兩碗米飯,點頭寬慰道:“已經喝了,爹您別太擔心,肯定不會有事的。”
白重樓輕輕點頭,心頭稍霁,坐了下來。
“爹,您嘗嘗這香椿炒雞蛋,雞蛋是月娘拿來的,說感謝您治好了她的爛嘴角。”
江妙雲體貼的往他碗裏夾了一筷子菜。
看着懂事體貼的女兒,白重樓感慨萬千。當年妻子生下女兒沒多久就病故了,他也沒再續弦。女兒自小沒了娘親,他又忙碌,小小年紀就操持起了家務。
等到兒子娶媳,他以為從此日子會好一些,沒想到兒媳是個厲害角色,女兒性子怯懦沒少受她欺負,他答應他們分家單過也是為女兒考慮。
後來女兒大病一場已經沒了脈搏,他想盡辦法将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重活一回性子也變得開朗了許多,這倒令他很欣慰。不過這兒媳婦幹的雖是些混賬事,卻也提醒了他,女兒已經長大了,确實該尋個婆家了。他到底是男人,竟将這事給疏忽了。
江妙雲見他看着自己出神,便道:“爹,您看着我幹嘛,是不是有話跟女兒說?”
白重樓回過神來,拿起筷子,感嘆道:“日子過的真快,一眨眼你都是大姑娘了,也該給你找個婆家了。”
江妙雲愣了愣,今兒是什麽日子,淩娘子說她該嫁人了,如今連白重樓也這樣說。她道:“爹,是不是嫂嫂和您說了什麽?”
“你別怕那混賬東西,爹不會把寶貝閨女嫁去那種人家的。”
“爹,你說什麽呢,我不嫁,我要陪在您身邊,我還沒學會開方子呢!”
白重樓摸了摸胡須,笑着說:“這孩子又說傻話,你總不能一輩子跟着爹出診尋藥吧,你娘泉下若有知必怪罪于我。”
“這有什麽不好的,救死扶傷受人尊崇。”江妙雲心道她始終不是白紫蘇,總有一天要做回自己的,總不能就頂着白紫蘇的身份過一輩子吧。
父女倆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話着,只是白重樓這頓飯明顯吃的不安心,匆匆扒了幾口飯,就說道:“閨女,把那個架子上最上面的一摞書給爹拿來。”
架子有些高,江妙雲墊了張凳子才拿到,上面落了一層灰,她抖了抖,見這些醫書皆是與鼠疫有關的。
江妙雲心想,白重樓可謂真正的醫者仁心,這些本該是官府的事情,他一個鄉野郎中卻為之如此奔波上心。她沒經歷過什麽瘟疫,關于鼠疫也只是略知一二,她實在想象不出如此青山綠水,人與人之間只是駐足閑話幾句,或者處在同一空間就會染病身亡。不過白重樓如此憂心忡忡,他是有經驗的,她有理由相信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只求只是虛驚一場。
她道:“爹,我陪您。”
夜靜雨疾,簡陋的屋子,父女倆挑燈夜戰,埋頭翻閱古籍,只為做最壞的打算,求最萬全的法子。
***
次日,雨止天晴,綠樹雀鳥啼。
江妙雲正在院子裏曬新茶,有個人一路匆匆小跑過來,推開竹籬便說青樓裏有個□□死了,長樂賭坊彪形大漢也死了,死狀與賴二如出一轍,賭坊裏還有一人全身紅腫塊,咳血高熱不止。
江妙雲聽了一簸籮茶葉差點灑地上,白重樓的擔憂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傳染的速度竟然這樣快,程度也比她想的可怕的多。
原來這賴二那日從家裏搶了錢以後,撿到兩只死山鼠,正饑腸辘辘,當下剝了皮毛烤了吃,剩下一只拿到集市騙人是野味換了幾個錢,然後上青樓風流快活了一夜,接着便在賭坊裏待了兩天兩夜。
此消息一出,立刻在汝河鄉炸開了。青樓、賭坊皆是人流密集之地,去過的人根本無法計數,就算沒去過這兩處的,也無法保證沒接觸去過之人。一時人人自危,更有甚者,為洩憤,上門去砸賴二家,可憐賴二娘只能摟着孫兒縮在一旁由着他們發洩。
此時那些曾站在田埂上滿不在乎的人也小心翼翼起來,早就按着白重樓說的,在家拿艾草熏屋,喝起了屠蘇酒。
而白重樓家的門檻差點被人擠破,人的求生欲是很強烈的,都想求他給個保命方子。白重樓翻閱一夜醫書,只有古方,是否奏效,他也無法預估。人們顧不上這些,有總比沒有好,得了方子,又上藥鋪搶買藥材。一時之間,汝河鄉大小藥鋪被擠得水洩不通。
淩娘子開着醫藥鋪子,從沒見過這樣好的生意,笑得合不攏嘴,趁勢将藥材漲價數倍賣出,即便如此,還是搶購一空。夜裏坐在床上數着銀錢,早已忘了丈夫扇她一巴掌的怨氣。
淩娘子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搖了搖身旁的白常山,道:“你說咱爹可真有本事,大家都聽他的話,他藥方上的藥材,才短短一日,怕是整個汝河鄉都賣空了。”
白常山翻個身沒理她,這女人勢力的很,平日裏是“你爹”,得了好處就是“咱爹”。
淩娘子湊上身去,在他耳邊軟言軟語:“你回頭給咱爹說說呗,讓他方子裏再添幾味藥,把咱們積壓了兩年的那批廣白給賣了。”
白常山聽了猛的轉身坐起,胳膊一下撞在她下巴上,痛的她龇牙咧嘴。
白常山指着她道:“你還真是個毒婦,那是藥能亂吃嗎,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我爹怎麽可能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淩娘子揉着生疼的下巴,道:“你別急着發火,我一個開藥鋪的會不懂這些?可是有些方子有沒有效咱不知道,但肯定吃不死人,你也學過些醫術,你不懂?”
“那又怎樣?”
“怎樣?”淩娘子譏笑了下,“你不當家別不知柴米貴,鋪子的租金可又漲了,大兒學堂裏下月也要交錢了,後日那批藥材也要支出一大筆錢……”
“別再說了,我爹你還不清楚他什麽樣的人,怎會做出這種事來!”
“說你蠢你還急眼,爹不肯幹,你不能自己幹?不趁着這個節骨眼多賺些錢,還等到什麽時候?窮人要什麽清高,你不想給你倆兒子多攢些錢?”
淩娘子見他不說話,像是在聽,又繼續說道:“你也是學過些醫術的,自己寫張吃不死人的藥方子,說是爹不外傳的秘方……”
白常山聽着妻子的絮絮叨叨,沒再說話,卻也沒再反駁她。
作者有話要說: 疫情期間大家都還安好嗎?希望所有人都平安健康,疫情盡快結束,踏春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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