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朝廷派遣了安撫使及十數名醫官到檀州抗鼠疫,安撫使是發生災傷或用兵時的特遣專使,事畢即罷。通常由朝中官員或知府知州兼任,此次朝廷卻任命趙太後宮中的內侍郭通為安撫使,可謂是莫大的諷刺與羞辱。
郭通錦衣華服,端着十足的官架子,面南高座,一副拿着雞毛當令箭,登堂入室的主人模樣。完全不顧疫情當前,心中怨恨顧珩沒有為他接風洗塵。
顧珩對着滿堂的醫官,說:“爾等一路風塵仆仆辛苦了,先讓白先生将現狀說一說。”
白重樓在下方,将前因後果及現狀娓娓道來,又禀:“大人,近來發現有一些病例是在醫館傳染的,經過諸位大夫的商議,我們建議指定幾個醫館專門收治鼠疫病患,以減少傳染。”
顧珩聽了點點頭,合理的建議他一律采納,說:“明日便着手去辦。”
郭通嫌他忽視了自己,斜睨着堂下的白重樓,“慢着,你什麽人?”
白重樓拱手,“草民是汝河鄉郎中,受顧大人之托救治病患。”
郭通蔑視道:“我當是什麽了不得的人,不過是鄉野郎中也敢在這大放厥詞。”
白重樓拱着的雙手慢慢垂下來,不知該說些什麽。
顧珩聽不下去了,說:“白先生醫術精湛,此次鼠疫多虧他發現的早,否則臨近幾個州府早已成災。”
郭通轉頭看着顧珩,呵呵笑,“顧大人,眼下有着高超醫術的醫官多的是,用不着他野路郎中了。”
顧珩絲毫不退讓,“郭公公,英雄不問出身,能醫好病患就是好大夫。”
“好的很,好的很哇,看來顧大人是惜才如命,”郭通翹着蘭花指,噙着尖細的嗓音,“咱家不懂這些個,只知道太後娘娘有令,一個月內要将這疫情控制住,想必顧大人身邊人才濟濟早已想出對策了吧。”
“檀州每一個人都竭盡全力,不過這鼠疫誰也不敢妄言一月內盡除吧,諸位醫官怎麽看?”
堂下衆人皆搖頭,道:“吾輩定當盡心竭力,卻不敢妄言。”
郭通一看顧珩輕而易舉就将問題推了出去,不禁更氣憤:“太後懿旨我看誰敢違抗!”
Advertisement
“那有勞郭公公行使安撫使權力,好生監督着,看是否有人玩忽職守。”
郭通本想殺殺顧珩的銳氣,沒想到他被貶為知州,還是一塊又臭又硬的骨頭。也不知松陽郡主看中他顧珩什麽,臨行前偷偷摸摸央求着他稍他一包東西。
郭通道:“松陽郡主有東西交給你,随後我派人給你送來。”
松陽郡主?
顧珩差點忘了這號人,眼下提到了才想起是亡妻的好友,她雖是太後侄女,倒也不必牽怒于她。
趙君芙給他稍來了一些潘家樓的糕點,還有一封書信,信中提及亡妻種種,提到三人同去郊外踏青的美好,多是遺憾可惜之言,惹得他愁思又起。
他這忙的,一沾枕頭便睡着了,都許久沒空思念亡妻了,也無暇春光,卻不覺窗外已是春深似海。
那年約莫也是這桃紅柳綠的光景,他與妻子剛成親不久,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只想着二人世界你侬我侬。又有先前太後賜婚的事情,他本就要避嫌松陽郡主,根本不想三人成行。
奈何妻子說趙君芙難得來,趕人家走不太好。他當時心想,她這三天兩頭上府裏來怎麽算難得。妻子怪他小心眼。他無奈只得同意。
可想而知這一趟有多不爽,他計劃中是與妻子坐馬車,靠在一起說說體己話,舉止親密些也無妨。可趙君芙在場,他為了避嫌,不僅不能與妻子同車,反而自己像多餘的騎在馬上,眼睜睜看着她兩人在車內嬉鬧。
他不甘心,說:“天氣那麽好,不如出來騎馬吧。”
他知道妻子馬術好,肯定會應允的。只是令他沒想到的是,她說,“郡主不會騎馬,放她一人坐車好像不是待客之道,不如我騎馬載她吧。”
那本該是他的待遇,他的所想,如今……他更不悅了。
眼見着她倆同乘一騎,說說笑笑,而他形單影只,眼熱的簡直冒火。
趙君芙坐在她身後說:“我第一次騎馬,好高啊,我有點怕。”
“怕什麽,有我在呢,你抱緊我。”妻子抓着她的手抱住了腰肢。
他心裏暗罵:你怕高,好好坐在馬車裏行不,非得霸占他的妻子。
他冷着一張臉,滿臉的不爽,偏偏趙君芙還問他,“顧大人,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他心道:有你在,我就好不了。嘴上卻道:“好的很。”
到了郊外,他也無法與妻子親近,只能時刻端着,作出相敬如賓的樣子,只能聊一些無聊透頂的話題。虧得他處理完所有公務,騰出一天時間來,卻被這樣糟蹋。他憋了一肚子怨氣卻發作不得,只得失望而歸。
後來不知怎的,也許他表現的太明顯了,妻子看出了他的不高興,先吩咐人将趙君芙護送了回去,而後站在他馬下,仰頭笑着邀約:“三郎,我載你可好?”
他傲嬌的哼了一聲,說:“怎麽舍得把郡主撇下,你不是說那不是待客之道嗎?”
她嗤嗤笑着調侃,“堂堂太子詹事,你怎麽連女人的醋都吃,傳出去惹人笑話。”
他的怨氣還未消,傲嬌着不理會她。
她牽過另一匹馬,作勢要上馬,“你不願意就算了。”
“等等。”他急忙開口,語氣卻依舊傲嬌,“我是你夫,自然我載你。”
“是是是,”她作小媳婦狀,“請官人拉妾身一把。”
至此時,他摟着她,兩人同乘一騎,心中怨氣總算消了一些,可是看着日落西山已近黃昏,他還是忍不住感嘆:“白白浪費了這大好辰光。”
她靠在他身前,指着天邊安慰他,“你看這落霞晚照雲歸多美!”她轉過頭來看他,“我只願與三郎并肩相看。”
他從前不知自己原來也需要哄,有了愛的人一切都變得不同了起來,原來他一個大男人也愛聽情話。
“好。”他湊上去在她頰邊輕啄了一口。
她甜甜的笑了,嘴角兩枚梨渦特別嬌俏。
她說:“此情此景,我想起家鄉一首曲子——落霞雲歸。”
他說:“唱來我聽聽。”
“唱的不好可不許笑話我!”
她警告的眼神投來,他作勢挖了挖自己耳朵說:“快唱吧,洗耳恭聽。”
她清了清嗓子唱起來,她的嗓音清亮悠揚,旋律并不複雜,他聽了一段,跟着哼起來,馬兒馱着兩人慢悠悠的走着,歌聲伴着晚霞走在薄暮中,至今想起來都是惬意甜蜜。
一曲罷,她又指指前方,說:“那兒有溪水,方才我就看見了沒告訴郡主,我們去那坐坐。”
他舉目望去,果見滿目青翠盡頭有一汪清淩淩的溪水。
他策馬揚鞭,馬蹄飛快,她爽朗的笑着,“三郎,你的馬術快趕上我了。”
他不言語,怎可叫婦人看輕,便卯足了勁。
她捂着發髻道:“不可再快了,我的頭巾要吹走了,啊……我的頭巾……”
紅色的輕紗巾随風飄出去,他只好勒馬去幫她撿。她輕捶着他的胸口,嬌嗔:“都是你,發髻都散了。”
他看她模樣可人,神态嬌俏,昏黃的暮色下更添妩媚,動心不已,遂将紗巾往她頭上一蓋,在她未反應過來之前,低頭鑽進去吻住她。她吓了一跳,輕咛一下,含羞帶怯的看他一眼,揪着他的衣襟輕輕依在他懷中,他的心都酥了,順勢摟住她吻個恣意。
這一切又遠又近,仿若故夢裏,烈烈紅紗飛袖,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
白重樓被郭通羞辱了一通,本沒有放在心上,只管一門心思救治病患,卻又被太醫院來的那些醫官們排擠。醫官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對他們那些鄉野郎中絲毫看不起,幾乎全盤否定了他們所做的努力。
為首的方姓醫官在看到江妙雲以後,更是嗤之以鼻,“這裏為何還有女子?”
江妙雲說:“我協助我爹治療病患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你一個姑娘家瞎摻和什麽,對着不認識的男男女女摸來摸去,成何體統!”
江妙雲覺得就沖着他歧視女性這一點,他就不是一個合格的醫者。白重樓曾經告訴過她,在醫者眼裏不該有性別之分,只有病患。
不與傻瓜論長短,江妙雲輕哼了聲,沒有理睬他,繼續做着手頭的事情。
見她如此态度,方醫官更生氣,領着一衆醫官将她圍住,大有逼迫她退場的意思。
白重樓好言好語:“諸位大人,小女醫術尚可,不會幫倒忙。”
“不行!”方醫官吹胡子瞪眼,态度堅決,“女人就該在家相夫教子,抛頭露面不成體統。”
正僵持着,顧珩走了進來,朗朗道:“白姑娘是本官應允的,白姑娘醫術沒有問題,本官頭痛亦是她治好的。”
聽到有人撐腰,在場的一些病患才開口:“是呀,有白姑娘在,我們女的也方便一些。”
“是呀,是呀,白姑娘做事細心,就讓她留下吧。”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應援着,方醫官暫且忍下,卻依然心存偏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讀者“小糊塗仙”,灌溉營養液+5,讀者“潇媚兒”,灌溉營養液+1,讀者“yayoi”,灌溉營養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