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江妙雲在傳統的川貝枇杷膏方子裏加了南沙參、五味子、桔梗、遠志等幾味藥材, 守着爐子小火慢慢熬煮成了濃稠的膏狀體, 待放涼了又細細的分裝在一個個小瓷罐中,分送給侯府裏每一個主子, 獨獨顧珩的那一份她卻遲遲沒有送出去。

他的那一份最多質地最好, 用的器具也是最好的“千峰翠色”青瓷罐。

可是她偏偏又有些猶豫,有私心卻又怕與他照面獨處,見了他心跳就會不自覺加快。

就這樣擱置了幾天, 春澤都不免疑惑的問她,“姑娘,這一罐怎麽還沒送出去?”

她借口說:“我太忙了,煩勞你給大人送去吧。”

春澤看着她說:“旁人也便罷了,我自是走一趟, 不過大人的嘛還是得姑娘親自去才是呢。”

見春澤竊竊的笑, 她更是不好意思,嘟囔:“你不去便不去。”

如此便擱下了, 直到有一日她才從神醫處回府, 顧珩的近侍便來請她,說他頭痛複發,她才順勢帶了過去。

她背起藥箱, 看到銅鏡中的自己,因着在神醫處學醫,她的穿着都比較輕便,不戴任何配飾,頭發也只是簡單的用白絹挽成包髻系了一根紅色的發帶。衣裙也樸素淡雅, 上身一件玉綠方格飛鸾暗紋對襟窄袖短衫,內搭姜黃抹胸,下系月白色雙蝶串枝菊花暗紋百疊裙。

她擡起胳膊聞了聞,唯恐沾染一身的草藥味熏到他。又覺得自己素面朝天不好看。

春澤見她站在鏡前猶猶豫豫的,說:“姑娘瞧什麽呢?”

她道:“春澤,我身上有沒有難聞的藥味,我是不是該換件衣裳?”

春澤噗嗤一笑,“姑娘清新雅致如出水芙蓉,不用刻意打扮,何況大人還頭疼等着姑娘前去呢。”

她擡眼,見顧珩的近侍還等着她,又怕他們說她太刻意了,便背起藥箱就走。

春澤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真是說的一點也不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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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妙雲跟着近侍往顧珩書房去,見庭前最醒目的是種着三棵高大的槐樹,正是槐花開的季節,一串串的白花躲在郁郁蔥蔥的葉片間,點綴的星星點點煞是好看。

不過她猜想這槐樹也不是随便栽種的,三槐者在風水和官場上代表三公,這意思便不言而喻了。又走了一段路,見匾額上赫然寫着“三槐堂”三個大字,她果然沒有猜錯。

他似乎還在裏頭議事,近侍進去通傳讓她稍等片刻。她站在門口等着,隐隐約約聽到他們似乎在說什麽恩蔭制三司使的設置不合理,權力頗大淩駕于各個機構之上,上書分割權責并入戶部尚書雲雲。

她不懂朝政,只是有些不明白,他就在三司使位置上,這是要革自己的職?

正想着,近侍出來請她進去。她背着藥箱邁進門檻,幾位幕僚輕聲交談着走出來與她擦身而過,迎面見了難免看她幾眼,她便微微點頭低下頭匆匆而過。

進到裏間見書案上一只翡翠八出戟錦雞紋蹄足香爐內悠悠燃着檀香,顧珩正閉目斜靠在交椅裏,眉心微蹙,想來是有許多煩心事惹得頭痛,他穿着一件黛藍色四君子暗紋圓領襕衫,頭上戴着軟翅幞頭,愈發顯得清瘦了。

她怕打擾他似的,柔聲開口:“大人又頭痛了。”

“唔。”他睜開眼來,看着她,“是啊,脹痛的慌,讓你來紮幾針。”

“我先給你診脈,請移步。”

他依言起身坐到一旁的榻上,拉起袖子露出手腕擱在桌子上。

她微微一笑在他身側坐下,輕輕搭脈。她本十分專注,不經意的擡眼卻看到他正專注的凝望着自己,那眸底的深沉似一泓深淵要将她吸進去,她沒來由的心慌,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他的脈搏,讓她估摸不準。

她忍不住說:“你……把眼睛閉上。”

“為何?”

“閉目養神。”

“倒也不差這點時間。”

“……總之你別看着我就是。”

“怎麽,影響你診脈?”

她沒說話把視線投向別處,深吸一口氣重新診脈。他卻偷偷笑出來。

她瞪他一眼:“別笑,影響診脈,保持從容平和。”

“是,女神醫。”

他還在憋笑,她總感覺他這是在戲弄她,什麽頭痛,看他此刻眼神明亮精神好的很,都是騙她的,她定要多紮他兩針讓他知道人間險惡。

她笑盈盈說:“這次要多紮幾個穴位。”說着亮出一排細長銀針。

顧珩瞬間有些發憷,“要這麽多嗎?”

“是的,大人頭疾頑固,得加大診療力度,等會我再給您開些藥。”

“其實我也沒那麽嚴重吧?”

“不不,這事你得聽我的。”

她說着親自給他摘下幞頭,看他一臉懵的表情,頓時心裏暗爽。

“大人還是怕紮針?”

他輕咳一聲,連連否認,就在這時,她指尖一根針已紮入他頭頂的百會穴,痛的他龇牙咧嘴,還不忘說:“笑話,我豈會怕這細細銀針。”

這回換她偷偷笑他,卻還一本正經的說:“是啊,何況我如今師從神醫,這針灸技術該是精進了不少。”

“是精進了……”比以前更痛了,像在下死手,可他沒證據,當真欲哭無淚。

她離他咫尺,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藥味,從前他讨厭這些味道,如今從她身上傳出的,他竟莫名覺得好聞,竟覺得比那些名貴熏香的味道好。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就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攬進懷中。

再往上是更令他血氣翻湧的曼妙曲線,他正看的移不開眼,卻不期然的對上了她警告的眼神,似乎在說着“看什麽看!”

她掩了下衣襟,捏起兩根針在他未反應過來之時飛快的刺入他眉毛上方。

他只是看了眼不該看的,也犯不着刺瞎他雙目吧,真是最毒婦人心!而後她又在他眼睛附近紮了幾針,這下他連眼睛都不敢動了,說:“你這是要刺瞎我雙目?”

卻聽得她一本正經的說:“這是陽白穴、睛明穴、太陽穴,治陽明頭痛,痛連目珠。”

他已經肯定她這是在報複他,卻根本沒有證據,瞧她堂而皇之的一番說辭,從前她只會武功惹不起,如今還學會了紮針,果然更惹不起了,就算不懼內也被生生逼成了懼內,不知日後司徒軒會如何嘲諷他。

他今日找她來,頭痛是假,只為最後試探她一回,确定她的身份,如此他便可以毫無顧慮了。

他說:“你的醫術是精進了不少,我岳母自我夫人過世之後一直郁郁寡歡,延醫問藥終不見效果……嘶……”

他吃痛的抽了口氣,手上合谷穴處冒出了血。她連忙用手指按住穴位,慌亂的說着對不起。

他只是提了一句他岳母思女至身體不好,她便分心手抖将他手紮破了,世上可沒有那麽多的巧合。

他又說:“無礙,你是我信任之人,我想請你去為我岳母診治一番。”

她低着頭,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麽,好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

***

他特地花了一天時間,親自帶着她去鎮國大将軍府,他偷偷關注着她的任何一個細微變化。那日剛進府門就聽到呼救聲,如果是第一次進門又怎會對将軍府的地形了如指掌,她幾乎是辨着聲音就毫無障礙的沖到了來源處,比他這個女婿熟門熟路的多。是府裏的老管家昏倒在地,甚至沒人告訴她管家是心絞痛的老毛病,她卻已開始施救。

人在危急時刻根本來不及掩飾自己,極其容易暴露。

府裏衆人見管家悠悠醒來,在一旁說:“當真神了,看一眼便知心絞痛。”

她這才愣了一下,見他遠遠的探究似的打量着她,她十分牽強的自圓其說:“他這症狀便是心絞痛。”

她進門就救人一命,使得将軍府許多人都被吸引了過來,她的情緒顯然有些繃不住。直到她再一擡頭,見江夫人就站在面前時,她差點失态的哭出來,努力憋了許久,眼眶還是紅紅的。

江夫人笑盈盈的看着她:“這位就是白鄉君啊,果真醫術了得。”

江妙雲情緒幾乎崩潰了,母親就站在眼前,她根本就繃不住,母親清瘦了許多,兩鬓都白了,眼神郁郁寡歡,她耳上戴着的一副耳墜,她十分熟悉,是她送給母親的,想來因為她的離去,母親真的是思念成疾。

眼淚根本憋不住,她努力睜大着眼睛,不讓打轉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好想上去抱住她,喊一聲娘親,說一句我就是妙雲,我重生了!

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不至失态,福了下身子問候道:“夫人萬安。”

江夫人說:“白鄉君怎麽了,為何眼眶有些紅?”

她連忙揉了揉眼睛,說:“剛剛不小心沙子迷了眼。”

她的聲音都是哽咽的,別人也許看不出端倪,顧珩卻在一旁看的一清二楚,她的隐忍克制全在他眼裏。

至此他已經完全确定,眼前這個叫白紫蘇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江妙雲!

他內心雀躍着,激動着,上天終待他不薄,他從沒想過這輩子還能與她再續前緣,這一次無論上窮碧落下黃泉,他再也不會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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