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江施文生平第一次來看中醫。

候診的時候,旁邊一個抱着孩子的大娘湊過來和她搭話:

“小姑娘,你看的什麽病?”

“脾胃虛寒,胃病。”

“吓?那不是要紮肚子了?”

“是吧…”江施文勉強笑笑,“您呢?”

“喏,是給這小祖宗看病,拉肚子好些天了,不知什麽毛病。”大娘嘆口氣,“都說針灸科有個杜醫生,看病最仔細,這不,大早起巴巴跑過來挂的專家門診。”

江施文沒接話,攥着手裏的病歷本默然。不一會,針灸科走出一個小護士,把大娘召了進去。江施文繼續在門口等候,百無聊賴,只有擡頭去看門診室的牌子。

門上挂着印有坐診醫生名字的金屬牌子,牌子的一端有一處凹痕,因此,那個“杜”字微微凹陷進去,光線折射再加上角度問題,連帶着“杜”後面兩個字一起看不清楚。

江施文略欠一欠身,剛想把那兩個字看仔細,這時候,門從裏拉開了。

“江施文?”

江施文眨巴眨巴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門前站着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個子很高,半張臉蓋着藍口罩,只露出一雙細致的眼睛,不茍言笑的樣子。

“我就是。”

江施文慌不跌站起來。

男人的視線在她臉上略微一掃,點頭,用醫生固有的刻板聲音道:“可以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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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示意,她忙把音樂播放器按下暫停,站起來,簡單收拾一下,跟進科室。高個子的男醫生已經坐在桌子跟前,正在開檢查單,看見她近來,随手朝靠牆一張長椅上一指,“稍等。”

先前露過面的護士見狀,将她引到一邊,客氣道:“請把病歷本準備好。”

江施文四處打量,這間屋子應該是新裝修過,牆刷的粉白,映着白地磚,一片四眀敞亮。科室分裏外間,外面的一間靠右牆放了兩張玻璃櫃,裏面放着一些針療器具。正對着她的是通門,向裏可以看到診療床的一角。向右便是醫生的辦公桌,桌子不大,橫放,窄的一端頂在牆上。

大娘抱着孩子正坐在桌子前,男人開好單子,不緊不慢地交代:“拿好單子,先去一樓大廳繳費,然後再去三樓檢查。”

江施文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男人的一舉一動。他是斜坐着的,上身和桌面呈四十五度,右胳膊支撐着桌子,手一刻不停的寫字,另一只手則松散的搭在桌沿上,食指擡起,中指有意無意的敲打着桌面。若要留神看,那手修長幹淨,骨節分明。

其實不用刻意來排隊挂號,針灸科臨着樓道,進門的時候,她特意觀察了一下,樓梯口空蕩蕩、靜悄悄的,不像要來人的樣子。

縱然醫生口碑不錯,但畢竟太年輕。

沒想到,她是他上午最後一個病人。

杜明業把手頭的事情忙清後,擡頭,不經意就掃到江施文怔忪走神的模樣。她是唐老師特意關照過的病人,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學生裝打扮,讓她看來比真實年齡更小,但聽說已經實習,這半天的看病時間是領導特批的,專為來挂他的號。

他站起來,向她走過去。

江施文只覺得面前突然投下一片陰影,然後,一把低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病歷本帶了嗎?”

“帶了。”

是旁邊的護士替她回答的,

杜明業從她手裏接過本子,上面的基本病情、檢查、診斷和用藥記錄以及治療效果都寫得很詳細,她已經做過血液生化全項。

“唐老師開的藥在吃嗎?”

“還在吃。”

他點點頭,視線從手中的病歷本移到她臉上。

“怎麽會想到來針灸的?”

“呃,”江施文一時語塞,斟酌一下,方開口道:“唐醫生說我的脾胃虛弱是老毛病,用藥調理的話需要一段時間,可是那些藥實在太苦了,我喝不下,就想着試一個見效快點的方法…”

“那我需要提醒你。”他毫不客氣地打斷她,“針灸治療也需要過程,你這種情況,主要還是需要中藥輔助調理。”

“那,總會見效快一點吧。”江施文不死心的追問。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他給了一個模棱兩個的答案,不過分給病人希望,但也不會讓人失望。

“想好了,還要針灸嗎?”

見她站起來,他把病歷本遞還給她。

只在一瞬間,江施文鼓起勇氣擡頭,隔着半臂的距離,男人的面貌清晰地呈現在眼前。不像上次在學校禮堂,隔着冗冗的人頭和十幾排座位,她睜大了眼睛尋找他,卻只來得及看見一雙漆黑爍亮的眼睛。

現在,這雙眼睛配有柔和自然的眉,高而挺的鼻梁,一如醫院門外宣傳欄上的照片一樣俊朗。

這就是傳說中的杜明業,江傳庭的準女婿。江施文暗暗攥起拳頭,嘴角卻漾起笑容。

她道:“當然。”

——

下午,江施文去單位上班,迎面碰見走來的劉主任。

“劉姐。”江施文禮貌的打招呼,卻被劉主任趁機拉過一旁閑聊。

“小江,上午去看病了嗎?”

“看了。”

“醫生怎麽說的?”

“老毛病,這次不喝藥了,換針灸試試。”

單位劉姐是個熱心人,對實習生從不擺架子,江施文來到僑聯後,蒙她照顧不少,她愛人唐先生是A市中醫院的名醫生,之前江施文看病一直是挂唐醫生的門診。

“我聽我們老唐說了,你放心,這個杜醫生也是個名中醫,聽說還是個廣中醫博士。”

江施文笑笑。A市遠近聞名的杜明業,她怎麽可能不知道。

此人出身于中醫世家,祖輩是久負盛名的老中醫,母親亦是有家傳中醫背景的主任中醫師,父親則是中文系教授。杜明業之所以厲害,是因為比一般中醫更多一些在研究古文、古代醫案,以及醫史方面與父輩們交流的方便,他發表過的論文,多數和傳統中醫治療法相關。

這時,她突然記起來一件事。

“劉姐,我想下個星期一再請次假。”

“去針灸是吧?哎,這東西我也做過,隔一兩天就要做一次,挺麻煩的,上回杜醫生給你紮針了嗎?”

“還沒…”

江施文想起上次那一場尴尬。

本來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偏偏診脈的時候,杜明業輕飄飄問了一句:

“生理期什麽時候?”

“呃,今天是最後一天。”

旁邊的護士聞言抱怨:“哎,這下白準備了,生理期不能做針灸,怎麽事先不咨詢一下呢?”

“這樣啊…”當着男士的面,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那我下次再來吧?”

比起護士的氣惱,杜明業倒是沒說什麽,只在她臨走前關照:

“下次八點到,來之前最好吃早飯。”

本來,在接觸中醫之前,江施文一直覺得,這種靠號號脈、看看舌頭就能看病的醫術絕對是僞科學。可是自從上次,杜明業僅從號脈就看出她沒吃早飯後,她就再也不這麽想了。

遵從醫囑,星期一,江施文起了個大早來到醫院。針灸科門前依舊冷冷清清,但是杜明業已經來了。

他正在喝水,看見她近來,點了個頭,算作招呼。有了上次的經驗,江施文主動坐在桌子前,撩起袖子,露出手腕,等待他號脈。他的手經過茶杯的熨燙,手指微溫,搭在她微涼的皮膚上,有明顯的溫度差,像是一滴熱水漾到皮膚上,她的手顫了一下。

“沒什麽問題,先去裏面診療床上躺着吧。”

他走到洗手池邊洗手,然後取出針灸用的一次性針,親自動手消毒。江施文這才注意到,上次那個護士竟然不在,整個門診科就只有他們兩人。

她在裏間的診療床上躺下,耳邊留神聽着外面的響動,腦袋裏突然蹦出一個問題:

針灸,好像需要脫衣服來着…

趁着杜明業沒進來,她拿出手機百度了一下,果然,這個想法很快被證實。她是腹部針灸,雖然不用裸呈,但總歸是要把衣服掀起來的。

這下,她有點猶豫了…

杜明業剛走進來,就看到江施文呆愣愣坐在床上。

她的五官比一般人要深,薄薄的唇像是習慣性的微微撅起,那雙無憂無謂大眼睛原本斂藏在濃密的眼睫下,察覺到他進來,緩緩擡起來看向他,那眼神意味不明,說不上是什麽表情。

他以為她害怕,再一次負責任的叮囑:“如果暈針,可以現在叫暫停。”

她卻頭搖的飛快:“不不不,不是…”

确定沒什麽問題後,杜明業沒再說話,安靜的給針具滅菌,然後戴上口罩,給手消毒。

終于一切準備就緒,他吩咐:

“躺好。”

他注意到她的手機還擺在身側,于是出口提醒。

“手機暫時收起來。”

江施文默默把手機放在床頭的架子上,緊張地等待他下一句命令。

杜明業瞥一眼,走過來把手機拿到另一張桌子上,然後再次用消毒紙巾擦手。

這時候,他的視線在手機屏幕上一掃而過,不期然被上面內容吸引了注意。

上面是江施文剛剛百度的內容。

他掀起眉頭,視線毫無意外地停留在“脫衣服”三個字上,聯想起她剛剛緊張的表情,這才恍悟,口罩掩蓋下的嘴角揚起,幽深的黑眸裏難得泛出一點笑意。

看病就醫難免遇到這些尴尬,作為一名醫生,他從來沒太多顧忌,但一般來說,病患的心理障礙卻是難以避免。

他來到床頭,淡淡地瞥她一眼,聲音低沉坦蕩:

“病不避醫。”

四個字緩緩傳到她耳朵裏,江施文先是不解,等到明白過來,臉瞬間不可自抑的紅了……

杜明業進針準确熟練,不覺疼痛。

她只覺得有只手在腹上反複循按推摩,下壓即是進針的時候,細長的銀針随着他的動作撚轉推入,然後由皮膚深層提至淺層…

江施文這麽躺着,視線自然而然就落在正在行針的杜明業身上。

還是那一身白大褂,只不過他俯身的時候,她可以清楚的看見他裏面的衣服。

深藍色的立領襯衣,領口露出淺色的條紋,雖然看不見logo,但她知道衣服一定價值不菲。這個男人的穿衣品味正如他的人一般——低調華貴。

之前她還一直好奇,依陸雙的眼光,她究竟會看上什麽樣的男人。直到後來親耳從江傳庭嘴裏聽到他的名字。

明業明業——是要他振興家學的意思吧,江施文想。

針灸一次大概需要半小時時間,結束後,杜明業向她耐心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兩小時之內不要立即運動,注意保暖,這段時間盡量不要太過勞累,一旦覺得有問題,立即聯系我。”

江施文聽着聽着就走神了,她想起她那個同樣當醫生的媽,莫非用命令的口吻和人說話是醫生的職業病?

直到他開始填病歷本——“姓名?”

“江施文。”

“年齡?”

“21…”

他提筆,恍然想起來什麽,

“針灸治療前三次需要連續治療,以後每隔一到兩天治療一次,總共七次算一療程。”

“我聽說你目前在實習,請得了假嗎?”

江施文沒想到會這麽麻煩,頓時為難起來:

“我們領導出差去了,一連請這麽多天假,恐怕沒人敢批…”

他向來是個負責任的人,得到回答,只略一皺眉,思忖一番,用帶點肯定的語氣問她:

“你是在僑辦實習?”

她沒有表現出驚訝,唐老師應該把她的基本情況都向他說了。

“這樣吧。”他從旁邊扯過一張紙,迅速下筆,“僑聯的張主席我剛好熟識,我這裏給你開張說明,你拿着它去請假,必要的話,可以提我的名字。”

他一邊說一邊寫,字跡張揚卻不潦草,落款那三個字筆力沉穩,幾乎透過紙背。

走出醫院大門,已經接近中午。

江施文拿出病歷本,把杜明業的號碼存入聯系人,末了看了一眼,收起手機,今天的事就算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呼呼~好不容易更上去了~

首更,以後的目标是:

每日一更,男主保持高冷。。。

瘦春帶男主,打滾賣萌求收藏^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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