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六不用上班,江施文出門和同學去逛街。
想到明天上午要見江傳庭,江施文特意去商場轉悠一圈,比照記憶裏江傳庭的尺寸給他買了一件襯衣。她和江傳庭相處以來,一直堅持送東西有來有往,雖然她送的東西遠抵不上他給的價值,但至少能讓她心裏平衡一下。
她不想欠他什麽。
那件襯衣價值不菲,江施文卡裏本來錢已不多,付過帳後,卡裏餘額僅剩下兩位數。她看着錢夾裏剩下的寥寥幾張紙幣發愁。
沒實習前,江施文原本接有兩份家教,賺的錢不算多,但是加上江媽媽每月貼給她的錢,供她日常開銷有餘。現在每天上班,家教自然是沒時間帶了。實習工資結束後才會有,而且那一點錢,去掉她的看病錢和藥費,完全不夠接下來數天的花銷。
江施文想了想,決定去醫院找媽媽。
江媽媽在市裏一所老牌婦産醫院工作,平時看病很忙,周六周日加班是常事。醫院地點離她們學校不算遠,從學校中門坐公交,只要五站路。
她後半晌的時候到醫院,江媽媽正在值班室匆匆忙忙吃飯,一邊吃,一邊在翻手機看簡訊。
“吃飯了沒有。”江媽媽和江施文說話,筷子不停,随手把桌子上一罐牛奶推給她。
江施文把牛奶又推了回去,“我在外邊吃過了。”
江媽媽點頭,吃完飯說:“我一會要去巡房,你呆在屋裏不要出去,等我回來再說話。”
江施文知道母親其實不喜歡她來醫院。醫院裏人雜,整天人來人往的,瑣事多,呆在這裏,什麽樣的情況都有可能遇見。
江施文還記得她一年級的時候,剛學識字不久,有一次陪媽媽來醫院值班,看到她們科室宣傳欄上的大字,就好奇地問她:
“媽,‘人流’是什麽意思?”
沒想到媽媽甩手突然給了她一巴掌,
“我把你個嘴胡說的,信不信我把你直接從門口扔出去。”
Advertisement
江媽媽在單位管教孩子出了名的嚴格。別人家養女孩,都是嬌着慣着疼着愛着;她們家則相反。
江施文從小就學會争氣,因為她只要稍不努力,母親就會發火。江媽媽教育她,從來不吝打罵,平靜過後,卻又總是把她拉過去,抱着她默默落淚。
小時候的江施文,聽話不是為了免于挨打,而是不想看見母親哭泣。
等到長大後,知道了一些事,她便對母親這種舉動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媽媽一個人把她拉扯長大不容易,她一直都知道。
江媽媽在20歲生下她,那時候她原本還在上學,因為懷孕,不得不休學,因為這一樁事,背地裏不知道遭了多少非議。未婚生育的孩子上戶口麻煩,有些事是江施文後來從母親口中得知的,當時她誰的勸也不聽,一個人到計生部挨了罰,費了好大勁才給新生兒上了戶口。外公不待見這個莫名來的外姓孫女,連帶着對女兒也鄙棄,後來熬到江媽媽參加工作,頭一件事兒就是把母女倆的戶口從娘家挪出來。
江媽媽巡查完病人,跟着另一名陳醫生一起進了值班室。
江施文起身讓座,“陳阿姨好。”
陳醫生笑着招呼她,“是小文啊,有事來找你媽?”
江媽媽在椅子上盤腿坐下,歇口氣,半開玩笑地自嘲說:“孩子大了就忘娘,她沒有事兒,能想起來找我?”
“媽——”江施文局促的喊一聲,
“說吧,什麽事?”
江施文不知道如何開口:“我…我這個月生活費不太夠。”她趕在母親盤問前找理由搪塞,“——我前一陣子看中醫,中藥太貴,下月就可以停藥了”
“知道了知道了,”江母不耐煩打斷她,接着轉頭,指着江施文向同事抱怨,“我把她從小養到大,該給吃給吃、該給補給補,也沒敢缺她什麽。怎麽養就的身體就這樣不争氣,三天兩頭不是這病就是那災的——”
“女孩嘛,就是小毛病多,這都是小事。”陳阿姨有意向江施文瞟一眼,道:“眨眼小文也這麽大了。虧得你從小管得嚴,小文又聽話——”
“你看看上午來做手術的那個小丫頭,吓,才多大個人,孩子都懷上兩次了,前天來哭着鬧着求醫生給她做引産,她媽媽當場被她氣得不行…….”
江媽媽下意識看向江施文,冷笑一聲:“我姑娘要學成這樣,我就趁早和她斷絕關系,不能白留她氣死我。”
想她當初就是吃了不懂事的虧,一個人拉扯孩子,還要上衛校,好不容易熬到參加工作,生活才算安定。她不遺餘力,傾盡心血也要教導江施文成材。她絕不可能讓女兒走她的老路。
——
杜明業這周六依然要工作。
他所在的市中醫院是當地中醫藥大學的定點實習單位,每年到這時候,醫院都會迎來一群實習生。因為學校的實習計劃對于學生病區、門診試診有嚴格要求,規定門診試診必須達到規定數量才能參加明年2月的中期考核。針灸科實習時間不過短短一個月,杜明業只好帶着幾個學生周六加班。
上午的病人不少,但是醫院對于實習生參與試診的程度同樣有限制。雖然知道醫院的安排不太合理,但是本着對病人負責的原則,對每個上門看病的病人,杜明業仍是親自看診問診。幾個實習生初踏上單位,對于突然由課堂教學轉換到臨床教學,始終有些适應困難。三個實習生中,有一個是女孩兒,名叫劉珂。瘦高個兒,戴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其貌不揚的,但是學習最認真。
杜明業稍微觀察了一下,另兩個同期實習的男同學,因為醫院不允許實習生獨自接診,便興致缺缺,對于他臨床講授的一些細節知識學習地三心二意。杜明業将一切看在眼裏,卻耐住性子沒說什麽。
在給病人起針的時候,他叫來其中一個男同學來做示範。男生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名,着實愣了一下。他自認基礎還算紮實,在旁觀摩的時候,最不耐煩杜老師不停口傳講學,沒想到輪到他親上陣,手到針邊,竟然不可自抑的抖索起來。
杜明業适時止住他,親自起針。等送走了病人,他恢複一貫的嚴師本色,把三個人狠狠教訓了一通:
“學醫貴在心細。不要單以為醫生治病救人的工作很神聖,它同樣要求醫生要嚴謹負責,”
“——中醫廣博但同時也枯燥,如果你們僅僅是憑一時興趣或好奇而選擇它,不如趁早不學,”
講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視線在三個學生臉上掃視一遍,“不過,一旦下決心學下去,就必須要百分百用心。”
上午最後一個病人是一名初中生小女孩,因為年紀小,沒怎麽在醫院看過大病,有點膽怯,一直抓住媽媽不放。杜明業讓劉珂帶母女倆去樓上做檢查,自己抽空去一趟辦公室,給一個需要轉院的學生開接收單位證明。等他從辦公室回來,劉珂正好從樓上拿着女孩剛拍的片子下來,
“杜老師,”劉珂把片子遞給他,說:“片子顯示沒什麽大問題,可是那個女孩的媽媽說,她女兒這陣子一直叫喚腿酸,有時陰天下雨還會腿疼,我問她哪兒疼,她只指胯骨,具體怎麽疼法兒也說不明白……”
杜明業聽罷她的描述,接過片子大致看了一下,點頭道:“我知道了。”
女孩這種情況屬于筋膜受傷,聽情況,可能有筋膜發炎的傾向。
“和她們說準備針灸吧。”
杜明業吩咐一聲,直接走到辦公桌前去開病例。
結果,劉珂上樓不到兩分鐘,又一臉為難地下來了。
“怎麽?”
劉珂滿臉尴尬,“那個阿姨聽說女兒要針灸,就問我是不是,呃…需要,脫褲子…”
“我就照實說了,”劉珂接着說:“——我看那女孩太內向,一定是不肯當着外人面脫衣服,阿姨自己也覺着女兒大了,有點不太合适,就問我,能不能,給換個女醫生……”
那位母親其實是背着女兒和劉珂說的,在樓上問的話還要露骨一些。她一個姑娘家,當着男老師的面也不好全說出來,只能把大致意思和杜明業表明。
杜明業怔了怔,這種情況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不知怎麽,他突然想起,江施文第一次來看門診的情形——
他略微考慮一下,對劉珂說:“那就你來吧。”
劉珂想不到會受此重用,大吃一驚,興奮的同時又有憂慮:
“我?杜老師覺着我行嗎?”
杜明業耐下心來教導她,“不需要我來認可,你只要問自己行不行。”
女孩的媽媽既然要求換女醫生,肯定也不想杜明業從旁指導。他記得劉珂家裏也是有醫學背景的,為了确保萬無一失,還是把具體細節和她交代一遍。
“消毒要仔細——”
“如果中途病人出現頭暈目眩、惡心嘔吐的症狀,要立即停止施針——”
劉珂記着他的提醒,不敢大意分毫,原本只用半小時的針療,到結束竟然耗費了整整一小時。
到了中午,杜明業拒絕了幾個實習生的邀請,一個人出去吃飯。走到半路手機震動,他拿出手機,留意了一下,是個陌生號碼——
“你好,我是杜明業。”他按習慣自報家門。
“喂…杜醫生,我是江施文。”江施文怕杜明業記不起她是誰,特意又補充一句:“我是您的針療病人。”
“我知道。”杜明業快速回道。
她的聲音由另一端聽筒傳來,有些怯怯地,“沒打擾您吃飯吧…?”
杜明業在路旁挑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停下,專心接電話。
“有事嗎?”
“是這樣的,”江施文和他說明情況,“我明天上午突然有點事,也許趕不及去醫院做針療,所以想提前通知您一聲。”
之前針療過了前三次後,後來幾次,她基本保持兩天一次的頻率。下一次診療本來該排在星期天。但因為有了和江傳庭的約定,不得不朝後推遲。
“确定了不能來嗎?”他微微蹙眉。
針灸一次,針感基本只能維持一到兩天。江施文總共不過才做了四次針療。突然斷掉一次,肯定會影響整個治療效果。
得到那方肯定後,他思考兩秒鐘,道:“那就把針療推到星期一吧。”
末了多囑咐一句:“早上八點,不要遲到。”
作者有話要說: 轉達杜醫生的關照:
明晚八點,不要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