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很久以前,在江傳庭毫無預兆的闖入江施文的生活後,陸雙曾瞞着家裏人找上她。
那還是年初的事。江施文至今仍然忘不了她第一次見到陸雙的情形。那天中午她剛下課,正準備和蔡琪琪去食堂打飯,院門口烏泱烏泱一片,到處都是拱動的人頭。她本專心跟在人群後面下樓梯,突然,在最後一層樓的轉角處,一個美女叫住她。
在尚不知身份之前,江施文承認她着實為陸雙的外表驚豔了一把。
陸雙身上極具有輕熟女專屬的引人氣質,這種端莊之美是從生活積澱中得來的,和她們這種未踏足過社會的學生相比明顯不同,即使她看起來也不過才二十出頭。陸雙那天來畫的是淡妝,紮花苞頭,穿一件淺灰色針織毛衫。樓梯路過的那些男生,無一不被她吸引,即使錯過去了,還戀戀不舍地回頭追看一眼,連路過的蔡琪琪都忍不住低低吹了聲口哨。
那次陸雙來找她談話,江施文故意把地點挑在食堂。老實說,她關注陸雙的穿衣打扮更甚于她的身份,她身上那件灰色毛衫領部鑲了一圈皮草,灰絨絨毛領服帖的攀附在那一截豐白的脖頸上,她恨自己沒有一雙像樣的高跟鞋,不想仰頭,所以視線只能夠和對方的下巴齊平。
她不理會陸雙的不自在,徑自去清真窗口給自己買了一碗拉面。面條蒸騰出來的霧氣,阻隔了兩個人的表情。她呼哧呼哧的吃着面條,在食堂翻沸的人聲裏,冷靜地聽陸雙講話。
她的聲音雖然柔弱,但語調卻是理直氣壯的:
“我想…請你以後不要再和爸爸見面了。”
“為什麽?”
“你該清楚,他來找你,無非是因為自責。但他現在仍然是個有家庭的人,不能真正補償你們什麽。”
他自責?那她呢?她又何曾真正指望江傳庭的補償?江施文越是心裏苦澀,面上就越是冷酷。
“如果我說因為我缺錢呢?”不管怎麽說,巴結上江傳庭在經濟上對她是個助力。
聽到她的回答,陸雙瞬間轉換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氣,說話的語氣也有松動:“如果是因為經濟困難,我可以幫助你。我可以把我每月帶鋼琴課賺的錢如數抽給你一部分,直到你大學畢業,只要你答應不再見爸爸…我媽,她身體一直不好,我不想讓她再受刺激,希望你能理解…”
江施文沒再說話,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後兩口面,從書包裏拿出紙巾擦嘴,然後端起餐盤起身,臨走前,她說:“如果你認為你說的這些話有理,那麽為什麽來找我,而不去找他談呢?”
其實江施文從來都不承認江傳庭是她爸爸,即使她的名字被冠上了“江”姓。一直以來在家裏,“爸爸”這個話題是母女倆的禁忌。小時候,她曾經也憧憬過,有一天,會有一個爸爸來找到她,親昵的揉着她的發頂,然後叫她的名字。
可是那一天,當她真正聽到江傳庭叫她“小文“的時候,江施文清楚的看見那一刻他的表情是猶疑的,甚至,眼神還有些惶惶。他們之間,隔着來不及彌補的十幾年,還有夾在中間的兩個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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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施文一直都明白。
但她不能忍受陸雙竟然找上門來,對她說一些自以為是的話。陸雙高高在上的态度深深刺激到她,江施文把這場沒頭沒尾的談話視為一種挑釁。
後來有一次,她不經意和蔡琪琪談起:
“你說,為什麽有些人,驕傲與生俱來,仿佛一切人事都得以她為中心似的?”
“那是因為這類人從小到大被保護的太好,”蔡琪琪認真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其實有些時候,驕傲也預示着人的自卑。”
“自卑?”
“不是有這麽一種說法嗎?一個人越是缺少什麽,就越會去炫耀什麽。那些習慣以自我為中心考慮問題的,一般都是極度缺乏安全的人。”
江施文立刻想到陸雙,難道她不是因為害怕失去家庭才來找上她的嗎?
這一次會面催生了報複心的萌芽,後來,她幹脆就放任江傳庭頻繁來找她。
而那個時候,“杜明業”這三個字,還未有出現在她生活裏…
——
江施文回到寝室,出乎意料看見三個人都在。
蔡琪琪見她進門,立馬湊上來,像看國寶似的圍着她前後左右轉了一圈,
江施文被她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問了一句,
“幹嘛?”
“不幹嘛,就想打聽點事兒,嘿嘿…”蔡琪琪的笑聲稱得上猥瑣加詭異,接着問:“剛剛,校門口送你回來的那個男的,是誰啊?”
“哪個男的?”
“還裝蒜,剛剛小牛從門口路過都看見了,小牛,是不是?”
小牛本來正在一旁假裝背單詞,聽到自己被點名,立馬合上書,笑嘻嘻地湊過來。
“小文啊,你別怪我多嘴。我就想着,你要是真有情況了,也犯不着瞞着我們不是?”
“其實我也沒怎麽看清楚,就見你跟一男的站在一輛SUV旁邊,靠的挺近。那男的看着背影挺高,對你挺體貼的,不會是你什麽親戚吧…”
“算了吧,咱們同寝四年,光是你家裏那幾個堂哥我都見過三四回了。小文要有這麽個親戚,咱們能等到現在才見着?”
蔡琪琪換了一副了然的表情:“我說怎麽不管小明同學怎麽癡情你都不動心呢,原來早就芳心暗許別人家去了。”
“別瞎說,他只是送我回來而已。”
“他?叫得這麽親密啊。”
蔡琪琪捏着嗓子,陰陽怪氣道:“你說的那個他,到底是指哪個他?你不說明白,我們怎麽知道呢。”
“嗳——我跟你扯不清楚。”
江施文懶得跟這幾個人胡攪蠻纏,幹脆走到櫃子前去收拾東西。
蔡琪琪跟後锲而不舍:“小文你這就沒意思了。你放心,我絕不是替葛明打探情況。”
“只是咱們寝室四個四年來都是單身,你要是脫單了,好歹明說一句啊,說出去也算是咱們寝室的榮譽…”
江施文沒好氣地回給她一個白眼:“想替寝室争光,你怎麽不自己去找一個。”
小舒在旁邊忍不住笑:“她倒是想,不是一直沒找到下家嗎。”
“哎,扯我幹嘛,小文的事兒還沒完呢。”蔡琪琪禁止她們轉移話題,接着盤問:“你和那個人,誰追的誰啊?”
“你饒了我吧,我和他什麽關系都不是。”
“沒關系咱們可以制造關系嘛。俗話說“日遠日疏,日近日親”,兩人在一起接觸的時間長了,還怕不擦出火花來?”
蔡琪琪在一旁喋喋不休的擺學問,江施文聽着聽着就有點走神了。日近日親...以後還能和他見幾次面呢?
——
星期一,江施文照常去僑辦上班。她在僑辦的實習還有兩個星期就即将結束,沒想到即将到收尾時期,工作卻突然繁忙起來。上次市裏有一支來自韓國抱川市的師生交流團來訪,江施文因為懂一點韓語,臨時被拉去搞接待。時隔兩個星期,江施文今天突然接到領導指示,要她寫一份對于這次活動的總結報告。
江施文平生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寫東西。小時候看別人寫作文,大筆一揮,洋洋灑灑即成一篇。可是筆杆子到了她手裏,半小時也憋不出幾行字來。她本就是一個說話都容易詞窮的人,要她動筆寫字,簡直比從幹木頭裏榨汁還難。所以,江施文認定自己以後做不了文員類的工作。
雖說如此,江媽媽卻一直希望江施文将來畢業後去考公務員。就像人們常說的,公務員是事業編,雖然說工資不算高,但卻是摔不爛的鐵飯碗。江媽媽前半生打拼都只為這一個女兒,自然不舍得讓江施文背井離鄉出外打拼,只想她在這個小城市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守在她身邊安穩度日。
在僑辦實習的這段日子,徹底讓江施文體驗了一把公務員生活。每□□九晚五,工作單調重複,一天又一天,生活千篇一律,要多無聊有多無聊。就拿他們單位來說,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寫報告,審批件,一批文件流出去,又有一批文件送過來,沒完沒了…
好歹七拼八湊寫出了千把字,江施文站起來揉揉脖子伸個懶腰,拿着起好的稿子去隔壁給劉主任檢查。
劉主任那頭正在忙着整理資料,黑紙白紙攤了一桌子,江施文來到,正好給她當現成的幫手。那些橫七豎八擺着的資料全都是個人檔案,一沓十來張,用曲別針別在一起。兩沓湊成一份,疊成十字摞在一起,江施文搭眼掃了一下,資料右上角分別标注着“正式”和“特邀”二字,約莫是前一陣子劉姐提到的,市裏這次報上去參加僑代會的人員名單。
劉主任示意她打開電腦:“小江,桌面上有個參會人員信息表看到沒有?你就照着這些檔案寫的,把這些人的信息全輸到表格裏去。”
江施文把手頭的稿子放下,取過一摞整理好的檔案,每一疊都是按行政區劃分好的。最上面的是各個區的代表人員名單。她把資料挨個輸進電腦裏,在輸到自己所屬的這一區時,因為好奇,先把名單先拿到手頭翻了一翻。
正式代表名單很多,但特邀的只有三個。之前她聽劉主任提到過,這些特邀的人員名單,大部分是從事各專業領域研究并獲得傑出成就的歸僑或僑眷,譬如剛剛輸進資料裏的,就有她們本學校生物院比較出名的幾個老教授。
江施文專門把三個特邀名單抽出來,一頁一頁翻過來細看。
翻到最後一頁時,她的視線不自覺就被姓名那一欄吸引,長方形格子裏印着的三個黑體字,間隙排列均勻,從左到右依次是——杜、明、業。江施文逐字逐字地看,看完一遍,愣一下,仿佛怕自己眼花,回過頭又看了一遍。及至視線瞟到右側一欄貼着的照片時,她的呼吸窒了一窒。
那是張一寸免冠照,照片裏的人穿着立領的白襯衣,身後的背景是紅底兒。這樣的搭配,沖淡了他臉上原本深刻的輪廓,使這張臉看起來比要平日稚嫩、平易一些。
難得的是,照片裏的人嘴角微翹,似乎帶一點含糊的笑意,這一笑,讓那雙原本幽深不見波瀾的黑眸也染上了一點愉悅的神采。
江施文從記憶裏将那張萬年不變的呆板的表情抽出來,和眼前這張照片做了一下對比,這是…杜明業?
作者有話要說: 證件照看着也帥的男人才是真帥,
杜醫生男神體質勢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