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施文想不到杜明業竟會如此大發善心,主動要求載她去超市。
出發前得他關照,她特地回房間換了一件厚衣服,本來想和劉姐打聲招呼,無奈敲門始終沒人來應,只好作罷。
下山的路并不很陡,但是較窄,再加上天黑,因此杜明業開得很慢。
周遭很靜,偶爾有上山的車輛和他們擦身而過,車燈交錯後,四周再次恢複黑暗。
中途,江施文腦海裏不斷冒出以前看過的恐怖電影,一輛車行駛在荒山野嶺,然後在迷霧中走失…她死死地盯住路前方,生怕黑暗裏突然竄出個什麽東西…
杜明業見她目不轉睛地直盯前路,有意想要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于是說:“你知道,怕黑其實也是一種病。”
江施文聞言,先是愣一下,繼而逞強說:“我可不是怕黑。”
“是嗎?”
杜明業悠然一笑 ,不做反駁,只繼續道:“懼怕黑暗就如懼怕其他事物一樣,是一種常見的恐懼心理。這種病依據心理學上的“脫敏療法”是可以很容易得到治療的。”
“什麽是脫敏療法?”
“很簡單,就是病人越害怕什麽,就越讓他多去接觸什麽。”
又到一個彎口,杜明業小心把握方向盤,穩穩轉過彎,接着道:“比如說,如果一個人很害怕和人交流,心理醫生就會建議他多去社交場合,多交朋友,來幫助克服交流恐懼。”
“這樣會有效果嗎?”江施文半信半疑。
“脫敏療法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提高感覺系統的耐受性,就好像盲人經常接觸黑暗,那麽他就不會覺得黑暗可怕了。”
經他這麽一解釋,江施文立刻就明白了。她表示對這種方法不感冒,
“也許這種療法很有效,可是我絕不會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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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杜明業饒有興趣的問。
“克服恐懼在別人口中說來很輕巧,那是因為他們不能親身體會到這種恐懼。我并不是盲人,明明有光明可以選擇,為什麽一定要強迫自己适應黑暗呢。”
江施文的回答爽利而新奇,杜明業聽了,不由為之一愣。
緊接着,又聽江施文道:“哎,到了到了。”
超市開在半坡,離山腳還有一段距離,門口用來泊車的地方已經擠滿,杜明業只好把車停在遠處。
“要我和你一起進去嗎?”杜明業問。
“不用!”江施文幾乎條件反射般拒絕。
開玩笑,難道要他一個男人跟在她後面逛衛生巾陳列貨架?江施文不敢想象那畫面。
超市門口的燈光很亮,江施文還不至于害怕,她下了車,疾走幾步,卻又退了回來。
杜明業見她去而複返,調下車窗,問:“怎麽了?”
“你,”江施文遲疑了一下,說:“你能不能就坐在車裏,哪兒都不要去,我很快就回來了。”
她說這話時的樣子像個小孩,他心裏某處莫名有溫柔的牽動。
“好。”
這下她放心了,很快轉身小跑進了超市。
江施文走後,杜明業坐在車裏,百無聊賴,于是下車去吸煙。
山上濕氣很重,呼吸間能感受到濃厚的秋意。四周寂靜無聲,只有遠遠在超市門口能看到幾個閃爍的人影。這條山路他不是第一次走,但今晚的心境隐隐和前幾次有些許不同。
在這黃葉藉地的天氣裏,滿山蕭瑟,遠處的喧嚣,近處的車輛,所有事物本和他無關。但因為遇見了江施文,這些在今天全都一一和他擦肩而過。
方才他剛結束一個飯局,本想回酒店好好歇一歇,奈何聚會結束,幾個同行卻談興不減,他為了脫身,這才拿江施文做了幌子。
左右都是折騰,他卻又是主動攬麻煩上身。
杜明業想到在大堂江施文迫切叫他的樣子,笑了笑,手裏不停,又點燃了一根煙。
他在原地吞吐煙霧半晌,突然聽到車裏手機在響。
杜明業打開車門,重新坐回車裏,是江施文打來的電話,
“喂——”那頭的聲音聽來有些嘈雜,“是我。”
“我知道。”杜明業換過一只手拿手機,把夾着煙的左手搭在車窗外沿。
“東西買好了?”
“還沒。”她的聲音聽來很歡欣,“山下的東西比山上便宜多了,我要多買點帶回去。你也過來吧,剛剛一個大姐告訴我,山上的路燈過了八點會開,我們可以在門口的奶茶店坐一會兒,就不用摸黑回去了。”
杜明業剛想回話,忽然聽那頭一個洪亮的女聲道:
“姑娘,你平時量多不多?買這款夜用的吧,四百一,防側漏…”
“……”
“咳,就這樣說,我先挂了。”
不等杜明業反應過來,電話裏已經是一串‘嘟嘟嘟’的盲音。
杜明業對着電話愣了兩秒,突然覺得,今天這個好人自己是不是當虧了…
——
江施文走進奶茶店的時候,杜明業已經坐在裏面。
現在這個點,店裏只有他們兩個顧客。
她買了不少東西,滿當當裝了一大袋,杜明業把東西接過去放在一邊空座位上,同時站起來,問:“你喝什麽,我去買。”
“随便吧,熱的就好。”
她這個時期自然是不能喝涼東西的,但是話剛脫口,不免想起剛剛電話裏的尴尬。江施文留神看杜明業,只見他神色如常,好像對她的特別交代沒什麽反應,這才放下心來。
奶茶店旁邊緊鄰是一家幹洗店,中間一層玻璃做牆,那方是強烈的白熾燈光,這方則是稍帶情調的彩燈。櫃臺後方有一個工作間,店老板一家三口忙進忙出,正忙着整理,偶爾交流一兩句,估計是說方言,江施文聽不懂。
杜明業點好飲料,重新回到座位。
江施文好奇地說一句:“奇怪,他們講的也不是本地方言,不知道是哪裏話。”
杜明業笑說:“你仔細聽聽,看聽不聽得懂。”
江施文聽他的話,留心再聽,只聽那話裏“俚篤”“嘞嗨”重疊個不停,尤其是那家女兒說話,又軟又檽,語調獨特,聽起來像唱戲一般。
江施文笑:“聽不出說什麽,但肯定是南方話。”
“蘇州話。”杜明業向她揭曉謎底。
“你聽得懂?”
江施文問過以後才想起來,他母親是蘇州人,他當然應該懂蘇州話。
這麽一想,她又把話題轉向別處:
“你是歸僑,也是僑眷,每天這裏開會那裏學習的,一定去過不少地方吧?”
“是去過不少。”杜明業點點頭,坦誠說。
“真羨慕你。”江施文興致來了,問:“那在你去過的地方中間,你覺得哪裏最好?”
江施文滿心盼着畢業以後能好好旅游一番,所以對這方面的東西尤其感興趣。
沒想到他給了一個很官方很俗套的答案:
“我覺得,家裏最好。”
“真的?為什麽啊?”江施文滿臉寫着不相信。
“走的地方多了,容易失去歸屬感。”
江施文看着杜明業臉上淡然的模樣,心想:等你和陸雙成家了,你的歸屬感就有了。她心裏直泛酸,但偏偏不由自主朝這方面想,好像自己和自己較勁兒。
這時候,店老板把他們的飲品端上來,奶茶是大杯,散着濃香,江施文捂一下杯子邊緣,果然是滾熱的。
老板見他們面對面坐着,以為他們是來旅游的,于是笑着和杜明業說了幾句話。
杜明業和這家老板像是熟人,兩人不說普通話,只講方言。大部分時間都是老板在講,杜明業聽着,偶爾攙和一句。聲音很輕很短,似有若無,江施文覺得這吳侬軟語連帶着把杜明業整個人也化柔了。
這時候,店老板不知講了句什麽,兩個人一齊向江施文看過來。
江施文眼見杜明業向她很有意思的一笑,心裏突突的,不合節奏跳了幾下。
等老板走開,她忙問:“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杜明業靜靜地看着她,不緊不慢地開口:“老板建議我們,明天是晴天,可以早起去看日出。”
“就這些?”
“就這些。”
江施文心不甘地追問:“看日出,爬山去嗎?”
“可以租車。酒店朝上走有一家登山車出租行,想爬山也可以,不過要起早一些。”
杜明業對這附近的商鋪地形很熟悉,看樣已經來過很多次。
江施文賭氣,專心喝奶茶,不再說話。
停頓一時,杜明業卻先開口了。
“僑代會是後天,明天還有工夫好好玩玩。”
“好好玩玩”當然是提醒江施文,可是她不領情,只簡單“哦”一聲。
杜明業見她反應淡淡的,多問一句:“不想看日出嗎?”
江施文向來對爬山這種耗體力的事不甚熱衷,于是撇撇嘴說:“我不會騎車。”
這下杜明業更詫異了:“我還以為,騎車是每個人做學生的時候必須掌握的一門技能。”
江施文聳聳肩,用一副無所謂的姿态向他解釋:“我上幼兒園和小學,學校離家不超過一百米,初中的時候,上學都是我媽接送,有時候回家,有時候幹脆跟她回醫院。到了高中,我就在學校寄宿,一直沒機會學騎車。”
她就是這樣,從小到大和媽媽形影不離的,媽媽把她保護的過分,也許這就是促成她長大後拼命想逃開的原因。
江施文忽然醒覺她和杜明業是恰好相反的兩種人:一個是因為太常離開而愛鄉近情,一個是因為束縛太久而對家落落難合。
杜明業悄無聲息的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半晌,忽将搭在膝上的手放上桌面,屈起中指輕叩兩下,催促江施文回神。
“我帶了相機來,想拍一組照片。明天去拍日出,想不想一起?”
“真的?”
這個時候,山道上的燈嘩一下亮起來,江施文原本沉靜的眼睛忽放異彩,杜明業看着她,心像是被敲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裏頭收納不住的情感争先恐後的向外湧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呼呼,真是對不起大家,最近很忙,現在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了。
以後的時間可能更多會放在學習上,文會照更,只是改成周更。。。
上次預告的更新時間不準o(╯□╰)o,這次就不預告了。。。免得食言而肥。。
但是會周更,以後穩定了時間會固定下來,
真是對不起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