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個人在緊要關頭所做出的決定,往往是基于他最基本的感情。

今晚,江施文是,杜明業也是。

只是,短暫的失控過後,一切終是要歸于平靜。

一牆之隔,陸雙母女的對話突然罵醒了江施文。她在幹什麽?送上門去自讨羞辱?

江施文攥緊了手掌,胸膛起伏,緩緩地吸氣又吐氣,企圖把心中的郁結盡數傾吐出來。末了,她擡起左手,輕輕拂開杜明業攥着她的那只胳膊,然後快速的轉身,離開。

杜明業先是一怔,接着回頭,迅疾的跟上她。

“去哪?”

她不理他,像個失了魂的人,怔忪的往前走,碰到迎面來的人也不知道避讓。杜明業在後面跟着,看到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素日來的沉穩全不見了蹤影。

“別走了。”他嘆息一聲,上前一步扣住她的胳膊:“跟我去休息室。”

醫院裏到處人來人往,又這麽嘈雜。他怎麽可能就這樣放任她離開。他的休息室在樓上,是走廊盡頭的一個小隔間。杜明業一路領着她,連拿鑰匙開門的時候也不曾放手。進了屋,他把門闩反插上,隔絕了外頭的吵鬧于喧嚣。

寂靜又清冷的小空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杜明業拉開燈,打開空調,而後朝靠牆排的白色沙發一指:“先坐那,哪兒都不要去,等我回來。”

他掂起辦公桌邊的空茶瓶,到水房打了一瓶熱水。回來後又從置物櫃上層取了一個新毛巾放在熱水裏泡上,等到水溫适中了,拿出來擰幹遞給她。

“先擦擦臉。”

江施文接過毛巾,在眼眶周圍拭了一圈。剛剛哭的狠了,現在眼皮有點腫,熱毛巾貼上來,和冰涼的臉形成明顯對比的溫差。她扯了扯嘴角,感覺臉上的五官好像被寒冷凍得麻木了。這個時候,她特別希望有什麽東西來刺激一下感官。

“你有煙嗎?”她神經質地咕哝一聲,不知怎麽就想起杜明業常抽的萬象,不知道現在來一口是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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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杜明業回答,她已經反客為主,自動站起來去搜尋辦公桌的抽屜。杜明業的煙瘾很足,醫院裏雖然不許抽煙,但她知道休息室裏一定有。

果然,拉開抽屜,一包半拆的香煙和打火機安靜的躺在一疊文件上面。

她抽出一支點上,才吸一口,立馬嗆得眼淚簌簌地朝下掉。

杜明業湊上前,想把煙從她手裏奪過來。

“別管我!”江施文尖叫一聲揮開他的手,突然發作,指着他的鼻子問:“杜明業,你騙我,你說,你是從什麽時候知道的?”

杜明業神色頓了頓,黑色的眼睛黯然。

“很早以前。”他說。

“很早是多早?”她不依不饒,非得想要求個答案。

“在你還在我這裏看病的時候。”

江施文聽到他的回答,驚慌的腳下到退半步。

她的不堪,她的醜陋,她的處心積慮,她一切一切封藏起來的秘密——原來他早都知道。

那她一直以來在他眼裏到底是在扮演着什麽角色?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嗎?

她喃喃地說:“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麽還要一直瞞我?窺看別人的秘密很有意思是不是,看着我在你面前出洋相很有意思是不是!”

面對她的聲聲指責,杜明業想不出話來辯駁,他的喉頭緊了緊,最終只能說:

“不是。”

如此無力的回答,只讓她覺着身心俱疲。她掐滅了煙,乏力的擺擺手。

“我要走了。”

杜明業沉默地站着,卻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扣住了她的手,迅速而有效地阻止了她離開的腳步。

“幹什麽!”江施文怒瞪他一眼。

“我們談談。”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她使勁的掙着手腕,試圖擺脫他的鉗制。

杜明業不理,硬拉着她來到辦公桌跟前。

“不是想學抽煙嗎,我教你。”他左手鉗着她,用右手拉開抽屜,拿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銜在嘴裏,而後用打火機點上,一串動作一氣呵成,連貫又娴熟。

江施文冷冷的看着他,問:“你什麽意思?”

煙卷在上下兩唇之間,杜明業先是狠狠抽了一口,而後右手把煙從嘴邊取出來,悠長的吐了個煙圈,末了食指在煙卷上輕輕敲點,簌簌煙灰就這樣飄落在腳下的地板上。

半晌之後,終于聽到他開口:

“我很早就學會了吸煙,早到我自己都記不清時間了。記憶裏大概是在十三四歲那個年齡段。那時候我剛随母親從蘇州搬到A市,我們母子倆就在附近安家,我轉學進了綏坊中學。”

“小時候想抽煙不像現在這麽容易,到處都有人管着、看着你。”他把煙拿起來湊近嘴邊又吸了一口,然後繼續陷入回憶:“但是總有地方能躲過老師的法眼,例如學校小賣部的倉庫,或者學校食堂對面的小攝影館。”

江施文和他上的是一個中學,他說的這些地方她自然都有印象。

學校的小賣部到她上學的時候已經取締了,倒是那個攝影館一直還在。輪到學校需要辦什麽證件的時候,不少學生都會到那裏去拍證件照,照相館的老板據說獲過哪個攝影大賽的特等獎,但是不知為何一直在小學校裏偏安一隅,每天只給各種臉拍單板的照片。

攝影館老板除了給師生照相,額外還兼職賣煙。對老師是一包一包地買,賣給學生則是一根一根的。江施文就曾親眼見過,有的男生買完煙後怕被發現,就把香煙一根根束起來,別在腰裏,然後在用校服折上。老板見了這招總是嘿嘿笑,背地裏叫這些男生是“小流氓”。

這時候他繼續說:“那時候的我天天和一堆少年混在一起,聚衆吸煙,有時候也打架。他們中多數和我一樣,正處在叛逆期,”說到這,杜明業停頓了一下,擡臉看了她一眼,而後繼續說:“不少人的叛逆,有一部分原因都是基于家庭問題。”

江施文愣了一下。

“你——”

“我十歲的時候生父過世,到了A市後不久,母親改嫁,我跟着她搬到現在這個家。甚至改了姓,另換了一個名字。”

“很多人不知道,其實我是來自一個再組家庭。”

一段曾經被深埋的記憶,現在被他展平了,重新在她面前鋪開來。

“那時候的我經歷了一系列的家庭變故,很自卑,不愛說話,甚至不願意和人接觸。後來,我漸漸跟一些街頭青年打交道,然後學會了抽煙。那一段黯淡無光的生活,曾經我以為我肯定挺不過去…”

江施文想不到他竟然會向她提起一段不曾被觸摸的往事,尤其故事的主角是自己。她一時間有點懵。

屋裏的氣氛很沉重。

那一根煙已經燃到盡頭,桌上有個煙灰缸,杜明業在裏面抖掉煙灰,然後把煙頭摁滅。

江施文把頭別過去,用喑啞的嗓子輕聲說:“我不懂你為什麽和我說這些,我們是不同的。”

“我知道。”杜明業點點頭,面無波瀾。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要向你證明什麽。只是小文,你要知道,人生的經歷有千千萬種,傷痛和挫折只是其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對于你,未來有無限可能,所有不要只着眼于過去,這些都不足以構成你自暴自棄、仇視一切的理由。”

說到這裏,杜明業從桌上拿過一只杯子,杯底還有些剩餘的茶水,他用食指在杯中沾了一點水,在桌面畫了那朵一筆即成的百合。

“記得這個嗎?你當初說是我教會你畫它。”

他把握住她的那只左手換到右手,牽引着她的手指,循循誘導,沿着那水漬又畫了一邊。

“這花是我母親教會我畫的。她告訴我,百合花代表的是聖潔的心靈。就像我第一眼在醫院見到的你,是純真的、天真無邪的。在我眼裏,你就是你,所以不要管別人怎麽看,怎麽想,更不要強迫自己背負無謂的仇恨。”

杜明業仍記得他開車險些撞到她的那晚,那時他剛得知她的秘密不久。

也就是那一晚,第一次有女孩怒氣沖沖的拒他與千裏之外,大聲向他宣揚:我用不着你可憐。

從此後,這個女孩倔強的姿态時不時會在他腦海萦繞盤旋,揮之不散。他想,也許是那時候,他已經不知不覺間留意她。

黑夜裏孤傲倔強的江施文,就像少年時候的他。

他和她,本是同一類人。不過這個女孩子比他更驕傲,更自尊。

這時候,走廊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江施文心裏一驚,連忙掙脫了杜明業握着她的手。

“杜醫生,四樓06病房的病人醒了,家屬正找您呢,您快去看看吧。”

“好,我馬上過去。”

杜明業應一聲,走開兩步,複又折回來叮囑她:“外面冷,呆在這裏不要亂走,等我忙完了就送你回去。”他随後指指沙發:“或者你在上邊躺一會兒,櫃子裏有被子,冷了就蓋上。”

“知道了。”江施文由他說完,點了點頭,目送他出門。

作者有話要說: 趕榜單,寫的倉促大家莫怪,幫我看看有沒有詞不達意的地方......

醫院是禁煙的,不過春子見過有醫生在休息室抽煙,不知道在大家眼裏算不算bug。總而言之,抽煙是個壞習慣,大家切勿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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